這是一座頗為幽靜的小院，遠離渭河邊的酒肆商鋪，以及人聲嘈雜的碼頭。

  陳襄小心翼翼的拉起院門上的鐵環，輕輕的扣了幾下，感覺聲音有些小，欲待再扣時，門卻咿呀一聲打開了。

  一個年紀和李尋燕相仿的小姑娘站在門後，大大方方道：“這位公子，你找哪位？”

  小姑娘臉圓圓的，秀發輕攏，隨意的紮了根紅絲繩，還斜插著一朵白色的小花，上穿青色襦衫，下穿緋色裙絝，足蹬白色繡花鞋，翹頭卻是紅色的，看起來更顯活潑。

  陳襄連忙行禮，恭恭敬敬道：“在下李光明，前來拜會東方先生。”

  小姑娘咯咯輕笑道：“不知你找的是東方老先生，還是東方大先生呢？”

  陳襄愣了下，猜測應該是東方老先生，回道：“是在宮中任職的東方老先生。”

  “大父，有人找你。”小姑娘喊了一嗓子，隨即將陳襄和陳三讓進了院子。

  不一會兒，東方朔從堂屋裏笑吟吟的走出，陳襄向前長揖了一禮，口道：“晚輩李光明拜見東方先生。”

  東方朔拱手還禮，微笑道：“李公子不必多禮，裏麵請。”

  坐定之後，東方朔問李光明道：“李公子，喝點什麽呢？”

  漢朝時雖有飲茶的習慣，但一般隻有上流社會飲用，最為普遍的還是飲酒。不過，那時的酒是發酵酒，度數普遍不高，種類卻繁多，比如米酒、桂花酒和各種果酒，還有張騫從西域帶回的葡萄酒。

  陳襄不想太麻煩，道：“米酒即可。”米酒是當時最為普通的，度數卻比一般的果酒和桂花酒要高，接近二十度。

  東方朔淡淡一笑：“李公子年紀輕輕，已經開始飲酒了嗎？”

  陳襄有些尷尬道：“家父嗜酒，小子耳濡目染，頗愛之。”陳襄確實很愛酒，酒量卻很一般。

  東方朔吩咐道：“嫻兒，將那壇葡萄酒拿來。”又對陳襄道：“少年之人，不宜飲烈酒。”漢朝時的葡萄酒因釀造技藝不成熟，度數偏低。

  “多謝東方先生。”陳襄躬身道。

  片刻之間，那位被稱作嫻兒的小姑娘抱出來一壇葡萄酒，嗔道：“李公子真是好口福，這可是大父從博望侯家討來的，一直沒舍得喝呢，竟便宜了你。”

  東方朔笑罵道：“小丫頭，什麽時候學得這麽小氣了？這位可是貳師將軍家的公子，是貴客。”

  “哼，大父什麽時候也變得這般趨炎附勢了？”東方嫻哼了一聲，還挑釁的看了陳襄一眼。

  陳襄笑道：“姑娘若是舍不得，可以留著。”

  “既拿出來了，豈有拿回去之理？開壇吧。”東方朔爽朗道。

  東方嫻輕輕一笑：“李公子，我是跟你看玩笑呢。我看你這人不錯，沒有架子，不像個紈絝子弟。不過，既然是拜訪我家大父，為何兩手空空呢？”

  陳襄這才想起自己是空手而來的，連忙喚過陳三，從懷中掏出兩百錢，吩咐道：“快到市上買一些好酒好菜，我中午要在這裏陪東方先生喝一杯。”

  東方朔撚須一笑：“好，好，好久沒人陪老夫喝一杯了。”

  說話間，東方嫻已經打開了那壇葡萄酒，清香四溢，醉人心脾，給東方朔和陳襄各倒了一碗，東方朔率先拿起碗：“李公子請！”

  陳襄也拿起碗，恭敬道：“東方先生請。”

  一口入喉，陳襄感覺這葡萄酒和現代的略有不同，沒有那麽苦澀，多了幾分香甜，感慨道：“博望侯出使絕域，九死一生，不僅開辟了西域，還帶回了如此美酒，功莫大焉。”

  “李公子仰慕博望侯嗎？”東方朔問道。

  “仰慕之至。”陳襄不假思索道。

  “依老夫看來，博望侯並不值得公子如此仰慕。”

  陳襄愣了一下，誠懇道：“請東方先生指教。”

  “自從博望侯開拓西域後，皇上派出的西域使者絡繹於道，每年耗費何止千萬？西域貪圖大漢之利，回訪使者也如過江之鯽。皇上好麵子，不僅將那些使者待如上賓，還帶到各地巡遊，贈以金銀玉帛。聽說，此次出巡河東，皇上又帶了不少使者啊。”東方朔惆悵道。

  “小子聽說，大漢和西域之間的往來，讓河西四郡日益繁榮，短短數年，人口增長近十倍，我大漢國力由此大增，匈奴為此遠遁西北。”

  東方朔看了陳襄一眼，有些驚訝道：“李公子年紀輕輕，竟對國事了如指掌，老夫佩服。”

  “先生過獎了，不過是聽了家父的閑言片語。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先生指教一二。”

  “好，既然公子如此坦誠，老夫就鬥膽一言了。公子隻看到了河西的繁榮和匈奴的遠遁，卻沒有看到我中國百姓的苦難。為了供養大漢和西域的使者，中國百姓日益疲敝，河西是強了，中原呢？至於你所說的互市，我大漢拿出去的是布帛糧食，換來的是什麽呢？不過是王侯貴戚家的攀比之物，與百姓何幹？皇上熱衷西域，重賞使者，浮華之徒紛紛拋棄田野，留下了多少孤兒寡母？大漢得了麵子，卻失了裏子，值得嗎？”

  麵對東方朔的反問，陳襄啞口無言，竟不知該如何反駁。看來，了解曆史不能僅停留在書本上，還得深入當時的社會。

  低頭想了一會兒，陳襄誠懇道：“先生所言，振聾發聵，小子當深思之。“

  東方朔慷慨激昂，說得陳襄無可招架，東方嫻不樂意了：“大父，李公子第一次來，您就如此咄咄逼人，他下次還敢來嗎？”

  一句話似乎提醒了東方朔，李光明不過是個小孩子，確實不應該和他說這些，嗬嗬一笑道：“老夫酒後牢騷之言，公子請勿當真。”

  “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能得東方先生教誨，是小子的榮幸。”

  東方嫻笑了：“這位小哥哥真會說話，怪不得我大父願意和你推心置腹呢。”

  被人喊作小哥哥，陳襄感覺怪怪的，喝了一口酒，老氣橫秋道：”好酒，果然是好酒！甜而不澀，入口甘醇，回味無窮啊。“

  “果真這麽好喝嗎？”東方嫻忍不住道：“大父，讓我喝一口吧。”說完，徑直拿起東方朔的碗，嚐了一口。

  “呸呸！李公子，你騙人！哪裏甜了，分明很酸嘛。”剛喝了一口，東方嫻就吐了出來。

  東方朔哈哈大笑：“你這丫頭，真是瞎胡鬧。酒味豈是你現在能品出來的？”陳襄也忍不住在一旁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