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回程路上
作者:秦逸天      更新:2020-05-05 21:37      字數:2554
  艾陽在喬伊家住了整整三天。和德洛瑞絲一起,她們一起堆過用紅蘿卜做鼻子、黑加侖做眼睛的雪人,一起蕩過輪胎做的秋千,一起用除草機推平草地,一起在溫暖的小屋裏看窗外飄下來星點雪花。

  艾陽見了喬伊的所有親戚,終於明白喬伊天生的溫暖熱情與樂於助人來自何處。那是來自家庭的溫暖與天生的熱情。人需要時,便幫助;人缺少時,便給予;人寒冷時,便擁抱。那是流淌在血液中的溫暖善良,是天性中的慈善憐憫。他們家人,個個待人如春風化雨,帶有美國民眾特有的善良淳樸。

  在這美國小城的郊野,隻有她和喬伊。隔絕了紛紛世俗,在這三天中,她是她的家人。

  返回N市的行程在第四天下午2點,艾陽照舊這幾天起的很早。她下了樓,看見德洛瑞絲正坐在地毯上,手邊放著一些老相冊和舊照片。聽到腳步聲,德洛瑞絲回頭,“你來了?”

  “這是,喬伊他們小時候的老照片嗎?”

  艾陽也俯身坐在地毯上,德洛瑞絲的對麵。她拿起一張老照片,那是一幅少女的肖像。她穿著粉紗連衣裙,明眸皓齒,秀發如瀑,秀麗短方。艾陽拿著照片,又打量著對麵的德洛瑞絲,“你年輕時真美!”

  “謝謝你甜心。”德洛瑞絲說,“快五十年前的事了。”

  艾陽又拿起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對年輕男女,他們手挽著手,背景是集會的人群。

  “那是我們剛結婚的時候,他爸爸是一位詩人,我則喜歡音樂。我們常在一起談論藝術,後來我們一起撫養孩子。直到8年後我們各奔東西。”

  “我有一段失敗的婚姻,我的孩子們都優秀,但這點上他們都隨了我,我們都離婚了。在婚姻上,我們都是失敗者。”

  “我從來不覺得婚姻的意義在於長久。”艾陽忽然說,“人們評價婚姻總習慣用長短來評價,認為一旦沒走到生命盡頭就是失敗的。但這點我不同意。我認為婚姻的唯一成功與否,是兩人在婚姻存續期間內的生活質量。評價婚姻應是以質量為評判標準,而非長度。假如維持糟糕的質量隻為換取長度,這才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德洛瑞絲有些詫異,她沒想到艾陽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你有男朋友嗎艾陽?”

  猝不及防,許艾陽腦海竟然劃過一個熟悉的清冷身影。

  “暫時沒有。”艾陽有些支吾,目光躲閃。

  德洛瑞絲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出來,“你能有這樣的想法真的很棒。但有這樣想法的女人在婚姻中,往往未必得償所願。”德洛瑞絲補充,“男人和女人,畢竟還是不一樣的。”

  “喬伊似乎不這樣想。”

  “是的,喬伊是我最堅強的孩子。”德洛瑞絲頓了頓,“喬伊跟你聊過她之前的感情經曆嗎?”

  “提過幾句。”艾陽說,“但沒細說。”

  德洛瑞絲點點頭,“喬伊從30歲離開我到現在,基本每一年或者半年都會換一個城市,到現在,N市是她待過的第四個城市了。”

  艾陽回想起她第一次見到喬伊時的感覺,溫暖熱情的外表之上,包裹著淡淡的漂泊與疏離。

  “有時候,旅行是療愈的最好方式。人們越想逃,卻越往回憶裏鑽,隻好一次次變更航線、變換路徑。”德洛瑞絲說,“大部分的我們都是這樣的,一生與漂泊孤獨為伴。”

  “我們每個人,其實都離對方很遠。”

  是這樣嗎?貌似陽光瀟灑的美國人,都要承擔著刻骨的孤獨與疏離嗎?許艾陽對發達國家奇高的離婚率略有耳聞,可直到親眼看到,喬伊一家的女性都曾經曆過數次婚姻以及離婚後作為單親媽媽的艱難,她才真正大受觸動。

  “盡管你不認為婚姻必須將雙方綁在一起。”德洛瑞絲看著她,衷心祝福,“但我還是祝你早日找到一個心意相投的人,和他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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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途中,路長人稀。月色清冷,蕩開車轍,踏碎一地碎瓊亂玉。

  兩人到達N市時已接近半夜,喬伊送許艾陽回家的路上忽然說,“艾陽,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很快就要走了。”

  “走?去哪裏?”許艾陽一時反應不過來。

  “離開這個國家。”喬伊說,“去法國,我爸爸那裏。”

  這麽快嗎?艾陽一時間不知如何說。

  ”謝謝你,帶我回家。”許艾陽說,有些落寞。

  “不用謝。我也想和你再多待一段時間,但漂泊是我的宿命。我習慣了和生命中每個重要的人說再見。”喬伊說,“你是獨特的,盡管時間很短,但我依舊感謝我們遇見,並有著最美好的記憶。”

  “在我走前,有一些話,還是要提醒你。”喬伊說,“我的人生,背負著太多東西。我有我的責任,也有我的選擇。艾陽,我不再年輕,人生階段與你不同。無法陷入到一個未知的境地去,生命中的風險與遺憾,我已品味夠了。而你,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於感情,這條路,坎坷荊棘,我卻不得不走。而你,生來就是與我不同的。”喬伊說,”那個男孩,宋,你喜歡他,對不對?”

  “我……”沒想到喬伊忽然發問,許艾陽一下心通通直跳,“……我還沒想好。”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但他同我一樣,骨子中就是漂泊。我能感覺得到。從某種意義而言,他跟我是同類。”喬伊說,“這樣的人難以打開心扉,但他似乎對你很特別。”見許艾陽不置可否地看著她,喬伊說,“因為你像太陽,縱然冰雪堅封,也能消融。”

  “記著,隻要有你喜歡的,就和像你爭取其他事情一樣積極把握。任何時候,都要遵循自己的內心。”似乎是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喬伊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像姐姐一樣悉心叮囑,“你是個好女孩,你要找一個你喜歡的男孩,和他戀愛,和他相處,和他一起體驗你所未曾經曆的生活。”

  “你還年輕,你有更廣闊的天空,有更多的人等著愛你與被愛。而我保證,無論任何時刻,不管我在哪兒,你都是我的家人。”

  許艾陽忽然從心底生出強烈的難過,這就是美國人的生活嗎?什麽都握不住,稍縱即逝,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移動、變遷,離群索居,如煙花般熱鬧時熱鬧,寂滅時寂滅。

  她忽然有一瞬間明白為什麽美國人有時很愛熱鬧的派對。因為離群索居、孤獨一人是最終的宿命,所以才要抓緊一切機會與他人相處嗎?

  ”我會想你的。”許艾陽說。“很想很想。”

  “我說過了,你永遠是我的家人。”喬伊說,“但你我來處不同,去處不一。也處在太過遙遠的不同生命階段。你我的人生是兩條不同完全的軌道,即使交錯有刹那光輝,終不能並軌而行。”

  喬伊放眼,遠望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我聖誕節就會離開,期待你們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