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楚遙笙是當晚8點半趕到隔壁J市的，出門走到一半她才發現自己忘了換鞋。此時換也來不及了，她懊惱地一跺腳，踩著10cm的銀色高跟鞋，一路狂奔出校門。

  當她到達臨市的J校找到場地時，已有一個年輕的亞洲男生等在那裏。他身材微胖，短方的下頜，帶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平平無奇，正專注地看著一本厚厚的英文書籍。楚遙笙一眼就確定那是她好不容易托人約來的采訪對象，被權威期刊雜誌譽為世界數學新星、萬眾矚目的不世出的超級天才數學家、J大在讀博士，劉君乾。

  本人似乎並不像外界各項榮譽加身的那樣星光熠熠。他安靜而專注地坐著，就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從楚遙笙的角度大致看過去，隻能看到書皮上“Theology，Math”兩個詞。

  “你，你好，我是今天的主持人楚遙笙，很高興認識，感謝你能接受我的訪談！”楚遙笙開口打破冷場，伸出手熱情的自我介紹。

  聽見她的聲音，男生抬了頭，目光從書本上抽開。看到一身幹枯玫瑰色正裝畫著一絲不苟精致妝容的楚遙笙，隻淡淡地點點頭，“10分鍾50秒，你遲到了。”

  心裏咯噔一下，楚遙笙鮮少有這麽被對待的時候，但她很快穩住了心神，擠出了一個笑，“抱歉，路上太堵，樓又太難找。啊，網友知道我要采訪您這位超級天才、新晉普林數學獎得主都很興奮！所以我們準備的問題較多，咱們能不能延長十分……”

  “時間對我很重要，抱歉，任何事情都需要在我掌控的範疇內結束。”叫劉君乾的微胖男孩毫不留情地打斷，語調平淡。

  “那，要不一會兒咱們一起吃個宵夜，就隨便聊聊，我作為素材放進去？”楚遙笙還在試探著爭取機會。

  “抱歉，我不喜歡任何突如其來的安排。一切按照既定事項走吧。”他頓了頓又說，“樓就在地圖正中，如果你提前看過地圖應該容易找到。至於堵車，這個時候早過了J市的高峰期吧。”

  輕輕巧巧，戳破了楚遙笙的小謊言。楚遙笙一瞬間有要打人的衝動，什麽人讓她受過這樣的委屈！然而，這次視頻采訪的檔期早已預約，是斷然不能放鴿子的。

  有什麽委屈回家發，反正這樣的人一生也不過一麵之緣！穩住，穩住！她努力又努力地告誡自己，憋到眼圈都有些發紅，卻還勉勵保持著職業的笑。對著對麵的劉君乾，她對著鏡頭一如之前般露出一個弧度標準的貓式微笑說，“好，那我們現在開始吧！”

  錄製進行地還算順利，楚遙笙雖然準備了很多問題，但劉君乾話很少，隻是兩三句話就帶過了。在楚遙笙的追問下，劉君乾說了一堆她根本聽不懂的名詞。楚遙笙金融出身，自論數學不差，每年課程都是拿A的存在，這才有底氣采訪普林獎獲獎人。然而此時聽劉君乾講話，她幾乎懷疑自己和他學的是不是同一個數學。

  看見她迷茫的眼神，微胖的男生笑了，“好吧，你這樣理解。數學最底層是肌理，最高層是美學。如同文字，數字間的搭配有對稱性的美感，數字間的遊戲也宛如藝術創作。那是人間極美，上帝的藝術。”他說這話時目光閃動，仿佛透過厚厚的鏡片下，眼底有熊熊的熱情之火在燃燒。

  聽著這不明覺厲的話，楚遙笙慌忙點點頭，盡管她仍舊get不到這番話，但做網絡紅人多年的她依靠敏銳程度判斷，這段話一發出，定然會收獲一大串，“66666”“厲害了厲害了”“大神下凡辛苦了”之類的彈幕。她甚至想好了，這期訪談的標題就叫《肌理與美，數學的人間藝術》。

  看她若有所悟的表情，又看了看牆上的鍾表，劉君乾準備起身離開。

  “最後一個問題！”楚遙笙忙抓住這最後的機會，“我們想聊聊您的日常生活！比如你喜歡吃什麽，你成長在什麽樣的家庭，家裏有注重從小培養你的數學興趣愛好嗎？此次獲獎家人一定很高興吧，有什麽想對家人說的嗎？”

  麵對楚遙笙一連串的提問，劉君乾頓住了。那是楚遙笙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漠然的神情，甚至帶出一絲嫌惡。一刹那安靜的空氣讓人尷尬地不知所措。楚遙笙完全沒預料到這會給他出了難題，在她看來，這都屬於獲獎後“感謝xxtv，感謝一直以來支持我的家人朋友”一類的常規操作，為了顯得這冷冰冰的數學訪談有些人性溫度。

  “沒什麽要說的。”他頓了頓，“我成長在一個普通的山村，那裏沒有人知道數學是什麽。至於我的那些經曆，嗬嗬，不值一提。”

  “哦哦，那你能走到現在，家人一定在你成長路上付出了很多吧？”楚遙笙見話茬有鬆動，連忙趁熱打鐵追問。

  “家人？”說到這裏，男孩漠然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譏諷的味道，“嗬嗬，我沒什麽家人。采訪提綱上也沒有這一項。到此為止吧！”說罷，他再也不回看一眼，留給楚遙笙一個冷漠的背影，轉身出了房門。

  “咣當！”劉君乾前腳出了房門，楚遙笙一腳踢翻了他剛才坐的凳子，低聲罵，“給你臉了！跩什麽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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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艾陽從圖書館自習回到家時，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看來另外兩人收獲不小，此時都還在外晃蕩。

  又過了一個小時，指針到了11點半，方可和楚遙笙才陸續回來，兩人幾乎是前後腳。不同於方可的垂頭喪氣，楚遙笙則是一臉氣悶，漲得麵頰都發紅了。

  “你們，還好吧？”許艾陽試探著問，“方可，你今晚對鄰居的‘神秘探訪’，有什麽收獲嗎？”

  下午聊完，方可就跟跟蹤狂一樣蹲守在那棟小洋樓附近，搞得許艾陽都覺得他有什麽特殊癖好。

  “唉沒有呢，到處都布滿了新裝的攝像頭，我還差點觸發了他草坪裏的報警機製，真是……我這鄰居當的……唉！我太難了！”

  “那是，不看自己幾斤幾兩就想去攀高枝！就算見到了，人家憑什麽理你？當這天下人都要圍著你轉嗎？”一旁的楚遙笙忽然如機關槍開炮一般，“你算什麽，於他而言有任何價值嗎？“

  “我有腦子啊，我會做生意。跟我合作，不是很好嘛？”

  楚遙笙從鼻子裏冷笑著，似是將方可的話當成笑話。“人人的眼光都在往上看，你想往上攀，人家更想往上攀。沒那本事就別想硬擠不屬於自己的圈子，現眼！誰會看你一眼，多餘！”

  “唉楚遙笙你怎麽說話呢！我招你惹你了！”眼見方可的火兒一下竄起來，許艾陽也意識到楚遙笙今晚情緒的不同尋常，剛想要去製止兩人的爭吵，方可不依不饒，“就你一天到晚到處social就是正常，別人正常社交都是攀高枝，誰給你的臉！”

  “有些人一天到晚什麽都不想幹，光指著撈人脈一飛衝天。你自己打的什麽算盤你心裏清楚，但我勸你去之前先拿著鏡子照照自己，免得對自己掂量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沒點兒數嗎？稍微有點能耐就拿腔拿調，拽什麽拽！”

  楚遙笙說完這句話，狠狠地踢掉自己的高跟鞋，用滿是磨痕傷口的光腳徑直上了樓。樓上傳出“咣”的一聲的摔門聲。

  “什麽玩意兒！”方可衝著樓上喊，也氣鼓鼓地衝回自己房間，將門摔上。

  刹那爭吵，又瞬間清淨。許艾陽一個人站在樓下，望著二樓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