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庭院深深血河殤
作者:三千劍      更新:2020-04-20 17:43      字數:3801
  悲傷的情緒如潮水湧來。十方聳著肩趴在泥地裏哭,從嗚嗚咽咽變成了嚎啕大哭。

  老和尚站在他身後默然無語。從濕透的袖裏伸出右手,握著一隻赤紅小瓶,瓶身在陽光的照射下透著一層流動的紅光。想了想,又悄然放回懷裏。

  左邊的廂房門“吱呀”打開。盧氏的發髻簡單盤起,淩亂的發絲搭在前額上,匆匆跨出屋門。看到十方趴在大樹下痛哭,老和尚落湯雞一樣站在旁邊,嚇得她心神大亂,提起裙擺跑過去。

  “十方,十方你怎麽了?”她拉起兒子,渾身上下仔細看過一遍,卻沒發現哪裏受傷。看還是大哭不止,隻能心痛的抱在懷裏,眼角泛潮的問道:“孩子,可別嚇娘,你到底怎麽了?”

  又有屋門被推開。紅豆和綠衣揉著眼站在門口,看到院子樹下站著渾身濕透的大師,盧氏抱著十方在低聲啜泣,嚇得她們趕緊跑了過去。

  月牙兒打著哈欠,隻朝院裏看了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到:所有人都圍在那棵老樹下。她娘抱著十方在哭。十方更哭得聲嘶力竭,像要死了一樣。

  “啊,十方,十方你不要死啊!”她尖叫了一聲,衝刺般跑了過去。擠到了盧氏身邊,著急的喊道,“娘,十方怎麽了,摔斷腿了嗎?他還有救嗎?”

  像被掐住了脖子,哭聲猛然停頓了一秒,又“哇”的大哭起來,哭聲痛徹心扉。

  盧氏淚眼模糊的仰起頭,求助的望著老和尚。“大師,發生了什麽事?十方為什麽哭啊,你們到底怎麽了?”

  “呃,這個,我們,我們剛才……”老和尚發愁的深鎖眉頭,不知道從何說起。難道告訴她們,如今這人間是比阿鼻地獄更恐怖的地方嗎?

  “你說話呀十方,到底怎麽回事?你哪兒受傷了?大和尚怎麽都濕身了?你們半夜撈魚了?”月牙兒扶著他的胳膊,嘰嘰喳喳的問道。

  “是啊,你先別哭了。到底是誰出事了啊?”綠衣和紅豆到現在還一頭霧水。瞧這地上的土坑,難道是養的貓狗死了要埋掉?可他們也沒養過小動物啊?

  老和尚被她們圍著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甩著袖子道:“十方啊,哭一哭就好了。你這個樣子嚇到她們了。”

  哭了那麽久,滿腔的悲憤發泄出大半。十方趴在盧氏溫暖的懷中,抹了把鼻涕眼淚,抽泣道:“娘,以後,以後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用性命保護你們!誰也不能傷害你,一根頭發都不行,嗚嗚嗚……”說著,又哭了起來。

  “唉,你這孩子,娘知道了。娘也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你一根頭發。”盧氏被勾起傷心事,緊摟著兒子,淚水順著臉頰滴落進他脖子裏。她柔聲問道,“你告訴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十方仰起頭,迎著眾人關切的目光,腦海中瞬間轉過數個念頭,哽咽道:“今早,今早我起來尿尿,看到師父來得比我早,就過來跟師父打個招呼……”

  “咳咳。”老和尚重重咳了兩聲。見大家都看著他,忍著一口氣,違心的點了點頭。

  “然後呢?隻是尿尿晚了,你就能哭成這樣?總不會是尿了大和尚一身吧?”月牙兒懷疑的瞅著他。那小眼神像是在指著鼻子問:你當姐姐是個傻瓜嗎?

  他很想點頭,最終還是搖頭哽咽道:“不是的。那個,師父憋尿走得太急,不小心掉水裏了。”

  眾人的目光又一齊望向老和尚。

  老和尚穿著濕噠噠的袍子,衣角還在往下滴水。見大家看他,臉皮子抽搐了一下,

  沉聲道:“不用講為師的事。繼續講你的故事。咳咳,說你為什麽哭?”

  “我剛才大哭,是因為,是因為我撞到鬼了。這樹底下有鬼,好多的鬼。但都是可憐鬼,好可憐的。”

  “有鬼!”幾個小女孩驚慌的直起身子。

  盧氏的身子僵了一下,用力的摟緊兒子,好像那些鬼就站在他們身旁。

  “大師,真的,這裏真的有鬼?”盧氏抬起頭,眼神怯怯的望著專業捉鬼的大師。

  老和尚想了想,從懷裏取出了一隻血色的長頸小瓶。瓶口用一白木塞封著,通體赤紅流動,赤紅向下漸濃,在瓶底已是漆黑如墨。

  他高高舉給眾人看道:“你們看,昨晚作怪的,就在這隻紅瓶裏。”

  “啊!”幾個女孩尖叫著散開。

  十方撇了撇嘴。想不到師父還有這種惡趣味,喜歡拿個小紅瓶子嚇唬小女生?

  心裏雖不信,總要配合一下。故意做出一副吃驚的表情,大叫道:“啊,這就是昨天的鬼怪嗎?師父你把鬼怪都抓到了!”

  老和尚看了一眼表演誇張又不走心的徒弟,悶聲道:“是啊,如假包換。為師昨天半夜聽到哭聲,就從這樹下挖出了血瓶。”

  還有夜半哭聲?幾個小女生又是渾身一緊,相互抱在了一起。盧氏也緊張的抱起十方道:“我先帶十方去洗個澡,衝衝晦氣。大家也回屋吧。驅鬼的事讓大師來做。大師您也先換身衣服,天冷會著涼的。”說完,眾女生一哄而散,隻剩老和尚一人在樹下淩亂。

  在後院的門口,守門的陳子午正探頭探腦往院子裏看。

  老和尚衝他和善的一笑,說沒什麽大事,不過是小孩子在瞎鬧。陳子午也縮著腦袋賠笑,說他啥都沒聽到,這麽好的宅子裏怎麽會鬧鬼?

  老和尚無語望天。一陣寒風吹來,冷不丁打了個冷戰。趕緊回了屋換衣服。

  洗漱完畢,還是覺得無法靜心,便撚著佛珠念清心咒。才念了兩句,又聽到隔壁屋傳來嘰哇亂叫:“我不要,我不要你們,我就要娘給我洗澡。”

  “咯嘣”一聲脆響,一粒佛珠被捏成了兩半。老和尚氣得肝顫,轉身下榻,拿出昨晚準備好的竹棍,在手裏用力彎了彎,又隔空猛抽了幾下,歎了口氣又放到了一邊。唉,這個孽障,難道是上輩子欠他的?

  鬧騰了一早上,早飯仍是由幾個老兵送來,每人隻有米粥、麵餅和一碟菜根醃的鹹菜下飯。但比起在軍營裏的風餐露宿,大家都吃得格外爽口。

  陳子午帶著兩個老兵挨個房間送飯,進進出出時的神色慌張,目光也總是有意無意飄向院子裏的那棵老樹下。等送完飯,就火燒屁股一樣跑出了後院。

  “老陳,你慢點。那棵老樹下真的有鬼?你是不是聽錯了?”絡腮胡子的段九臉色發白,追在屁股後麵問道。

  陳子午鎮定的冷笑道:“當時大和尚都濕身了。小公子奄奄一息,一群女人嚇得吱哇亂叫。你說那鬼厲不厲害?也虧我老陳機警,沒走過去。要不然,說不得就被鬼給附身了!”

  跟著身後的段九和陳三忽然對視一眼,同時放慢了腳步,跟陳子午拉開距離。陳子午毫無知覺,還在前麵口沫橫飛的吹牛……

  十方洗完澡,換了身衣服,跟著幹娘吃完早飯,就說困了要睡覺。等幹娘和月牙兒都出了房門,爬起床就溜到老和尚的屋裏。

  老和尚的屋裏有個木榻,很像後世的雙人實木椅。十方進屋的時候,見師父正坐在榻在打坐,

  就心情低落的爬上床。低頭看到隨便放在床頭的血瓶,摸著下巴問道:“師父,你這瓶子真是在大樹底下挖的?血河的冤魂都在這瓶子裏?”

  老和尚睜開眼,看了那血瓶一眼道:“當然了。這血瓶裏幻景重重,但血河是真,冤魂也是真。你昏迷時乾坤顛倒,血河內怨氣衝天,你隻差一線就會被拉入河中。真是好險!”

  他吃驚道:“啊,師父你渾身濕透,是掉進血河了?那不是好多年前的事嗎?咱們這次不是靈魂出竅,是肉身進去的?”

  “唉,這世間不可思議之事,說不得,說不得啊!”老和尚喃喃自語,目光爍爍的望著那隻血瓶。

  “師父可以超度冤魂嗎?它們太可憐了,還那麽年輕,豆蔻年華就被惡人殺了,還拋屍江中。師父你能幫它們嗎?”

  老和尚苦笑。“超度它們?唉,如何超度?以前看不到時,以為念幾段阿彌陀經就能助它們往生。如今看到了,才知以前的經文全然無用。要不是當時用替身幻術引開它們,隻怕咱們就回不來了。”

  “啊!佛經對鬼魂沒有用?不能超度?”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用。記得我情急之下誦念清心咒,有一段它們忽然平靜下來,但隻是片刻就沒有用了。”

  十方忽然好心塞。以前他不信鬼神,認為和尚、道士隻是宗教職業;超度亡魂也不過是人類精神寄托的手段。如今他終於信鬼神了,一代高僧卻告訴他:佛法不能驅鬼超度。這到底什麽世界啊,非要等他跑到終點才給他一磚頭?

  再看血瓶,總感覺後背發涼,跟老和尚建議道:“那,這瓶子怎麽辦呀?要不,再埋到樹下?”

  老和尚一臉平靜道:“不著急。為師拿到這血瓶後,忽然心血來潮,又記起了往日的一些片段,都與佛門隱秘有關。你讓為師再想想,或許過了今晚就有辦法了。”

  “還能夠這樣?說起來您這失憶好嚴重啊,不會是老年癡呆吧?”

  老和尚高深莫測道:“真是失憶嗎?每次頓悟都會記起一些往事,是不是也太湊巧了?這記憶來時莫名其妙,想時又合情合理。就像這血瓶,莫名其妙就到了我們手中。這樣不祥之物,又非我們能力化解,還是遠離才好。”

  “那就,扔了它?”十方試探的問道。

  “也不能扔。這瓶子若是被尋常人撿到,隻會噩夢驚厥,體弱多病。但要被身懷異術的人拾到,萬一放出了冤魂,隻怕會荼毒生靈,禍亂人間的!”

  “都這樣了,還能更亂?”十方冷笑,忽又抬頭問:“什麽樣的人才算尋常人?月牙兒算嗎?”

  老和尚認真想了想,若有所思道:“聽不到夜半哭聲的就該算尋常人吧。嗯,你這是什麽眼神,信不過為師?”

  十方無語的眨了眨眼,又盯著血瓶道:“可這瓶子這麽小,真能裝下一條血河,還有那麽多冤魂嗎?”

  老和尚微笑道:“維摩詰經裏說,西方有須彌山,延綿百萬裏,卻能藏於一粒芥子之中。既然芥子可納須彌,這血瓶納一血河冤魂,又有什麽不可能?”

  十方愣了一會兒,豎起拇指道:“師父你真能掰。行吧,那我回去睡覺了。一晚上沒睡,現在覺得好困。”

  走到門口,老和尚在身後叫住了他,手撚著佛珠道:“十方啊,舍身救生是佛法,怒目金剛也是佛法。隻要心懷慈悲,哪怕身陷地獄、提劍誅魔也是在行菩薩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