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哭聲
作者:三千劍      更新:2020-04-20 17:43      字數:3481
  閉著眼實在睡不著。十方憂傷的歎了口氣,幹脆一咕嚕坐了起來想心事。洛陽還是要去的,但要等癸醜回來才能決定逃跑的時間和路線。

  至於癸醜的安全,他倒不是太擔心。看樣子是被什麽平西大將軍看中,強留下當官了。

  他們這群老弱婦孺就成了人質。安全問題不用擔心,但想順利離開就有點難度。還是看師父的本事吧。頓悟一年多就能創出兩套心法的人,帶大家逃走總沒問題吧?總之天塌下來有老和尚頂著,他小和尚就不瞎操心了。

  但功夫還是要練的。他在床角坐好,靜心修煉了兩個周天的無名心法,溫習了一遍幻術總訣,又把瑜伽術修行了一遍。這才渾身舒坦的躺在床上,一會兒就沉入了夢鄉。

  半夜時分,他被一陣隱約的哭聲吵醒,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感覺身上有點冷,才發覺被子掉到了地上。月牙兒蜷著身體睡在對麵,蝦米一樣絞著被子呼呼大睡。

  他揉著眼睛爬下床,扛起被子扔在床上,又把月牙兒纏在身上的被子扯出來蓋好。小丫頭吧嗒著嘴,翻了個身又夾住被子,繼續做著美夢。

  “真是的,睡覺都沒個樣子。”他撅著屁股爬上床,忽然又聽到窗外淒淒切切的哭泣聲。渾身一激靈,睡意全消。原來真的有哭聲!這大半夜的,誰在外麵哭啊?難道是幹娘想家了?

  下床穿上鞋就想去門口看看。褲腿卻像被什麽東西扯住,一抬腿就把他往後拽。奇怪的撓了撓頭,忽然記起看過的鬼故事,頭皮一陣發麻,整條腿都變得僵硬了。

  提著一顆心,目光順著褲子一寸寸下移。直到腳踝部位,沒看到想象中的骷髏血手,卻有一團雪白的東西黏在褲腿上,正扭來扭去把他往後拖。

  什麽玩意?他壯著膽子彎下腰,不由瞪大了眼睛。在他褲腿上居然掛著一隻手掌大小的倉鼠。倉鼠兩隻小眼珠滴溜亂轉,鬆開嘴“吱吱”叫了兩聲,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他好奇的蹲下身,打量這隻古怪的倉鼠。摸著下巴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道:“哈,我想起來了!你是西山山崖上的那隻小白鼠?”

  難怪看著眼熟。這個渾身雪白的小家夥不就是大青石下被那條花蛇纏住的小倉鼠嗎?怎麽跑這裏來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大床,見月牙兒還在熟睡,就小心的伸出手,摸著小白鼠的腦袋,悄聲問道:“真的是你?在懸崖上咱們見過的?”

  “吱吱!”白鼠又鬆開口,朝他點了點頭,吱吱的叫了兩聲。

  “哎,不是吧,你能聽懂人話?”

  “吱吱。”

  “哈,你真能聽懂我說的話?能聽懂,你就叫三聲。”

  “吱吱吱!”

  “我嚓!”他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小白鼠四目相對。那對精光閃動的小眼睛滴溜亂轉,像是用眼神在說話。

  真能聽懂人話?難道這家夥成精了!認真想想,也沒啥太驚奇。村裏的大黃不就這樣嗎?整天鬼頭鬼腦的圍著他轉,還會兩麵討好,精滑得很呢!還有那隻可惡的大老鼠,偷李先生的酒喝,還咬他的鼻子,可惜一直沒有抓到。

  想不到在這裏又遇上一個。真是的,是這個世界太古怪

  ,還是他自己招妖怪啊?

  “嘿嘿,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還偷過我們燒雞?”

  白鼠轉了轉眼珠,心虛的左顧右盼,故意不看他的臉,也沒有再吱吱的回應。

  “果然是你呀?哈哈,厲害,佩服,佩服!”他興奮的朝小白鼠抱了抱拳。半隻燒雞而已,老鼠不偷雞,那還叫老鼠嗎?

  “嗚嗚嗚……”屋外又傳來了女人的哭泣,哭聲哀怨,如泣如訴,在靜謐黑夜裏格外嚇人。

  十方回頭看著門口,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倉鼠也像被哭聲嚇到,打了個哆嗦就想往床底鑽。見他站起來又想往門口走,急得原地轉了兩圈,又撲過來死死咬住褲腿,使勁把他往回拽。

  “咦,你幹嘛,不想讓我出去?喂,這就是你不對了。外麵有人在哭哎!好像還是女人,我一個男子漢得出去看看。萬一是我幹娘呢?你鬆口,鬆口呀!”

  好說歹說,小白鼠就是咬著褲腿死不撒口,還用力扭著屁股把他往回拉。

  他無奈抬腿抖了抖,又用力甩了幾下。最後一下沒控製好力道,倉鼠“嗖”的飛了出去,重重的砸在牆壁上,又貼著牆滑到了地麵,一動不動的趴在了那裏。

  十方的倒吸了口氣。看著小白鼠滑到地上,總覺得這悲催的姿勢好眼熟,好像哪裏見過?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啊!”他晃了晃腦袋,趕緊跑過去拎起小白鼠晃了晃,又翻開小眼皮看了看。發現有好多的血絲,一定是常熬夜偷東西吧?

  小家夥還是不動。他讓小白鼠四腳朝天躺在地上。等了一會兒,又輕輕戳了戳軟軟的肚皮,見兩條後腿向上彈了彈,小眼睛顫抖著張開,望著他“吱吱”叫了兩聲,像是在哭訴剛才的委屈。

  “嘿嘿,對不住啊,剛才真不好意思。最近力氣暴漲,甩你的時候用力過猛,一用力你就飛了。真對不住啊!”

  他捧著小白鼠,輕輕放在大桌上。看它還是有氣無力的躺著,但已經能東瞅西望到處看了,精神還不錯。

  一陣嗚咽的哭聲又從窗外傳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門口,一把推開屋門。

  今夜無風無月,小院裏一片漆黑。在小院中央,一個略微佝僂的背影佇立在老樹的陰影下,幾乎與那黑夜和樹影融為一體。

  “師父?”他懸起的心放了下來。快步走過小石橋,走向被幽暗掩蓋的樹影深處。邊走還納悶:這師父在搞什麽鬼啊?大半夜的不睡覺,還在這裏學女人哭?

  “師父,師父,你晚上不睡覺,幹嘛學女人哭呀?”都快到跟前了,老和尚還木樁一樣杵在那裏,好像沒聽到他在說話。

  心裏忽然開始發慌。這半夜哭聲、樹下孤影,也太像鬼片了吧。簡直就陰得滲人。難道,師父半夜起尿的時候被鬼附身了?

  “師父,師父!你還活著嗎?”他舔了舔嘴唇,從地上撿起一根幹樹杈,顫巍巍的伸到老和尚的背後,想試著捅一捅。

  “小混蛋,你咒師父死啊?站著別動!”老和尚猛然回頭,瞪了他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鬆了口氣,剛放下心又瞬間提了起來。什麽意思?難道真的鬧鬼!

  探著

  腦袋去看,隻見老和尚身前的樹下有堆泥土剛被刨過,枯草都翻了起來,像在挖什麽東西。心裏更加好奇,忍了又忍,還是控製不住作死的好奇心,躡手躡腳的邁著碎步走到師父跟前,並排站在了一起。

  就在他站定的一刹那,一道陰寒的氣息迎麵撲來。

  在那棵古槐下,一團濃黑粘稠的黑影從地下冒了出來,扭曲成各種詭異的形狀,高高的聳立在他麵前。

  一陣陣哭嚎從那黑影裏傳了出來,哭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雜的哭聲越來越大,逐漸充斥耳膜,覆蓋了天地。

  再後來,混亂的哭聲化作無數少女的哭喊,如鋪天的洪水掀起滔天巨浪,吞沒了眼前的世界。恍惚中,他隨著那哭喊飛上夜空,躍過電閃雷鳴,穿越濃濃的迷霧,眼前猛然現出一條奔湧的大河。

  河岸邊到處是衣衫襤褸的少女。她們哭泣著,被虎狼的亂兵揮刀追殺,驅入滔滔河水。不肯下水的少女被胡兵抓住頭發,踢倒在地,用亂刀砍死,把血汙的屍首投進河中。

  河水之上密布著浮屍,河水被染成了血紅色。寬闊的河道淤塞泛濫,回蕩著千萬少女絕望的哭喊,仿佛傳說中地獄裏的死亡冥河。

  他浮在半空,驚恐的望著這恐怖的世界。看著垂死的少女在浮屍的血河中伸出手臂,烏黑的眼眸裏寫滿了絕望,掙紮著沉入河底。

  這是地獄嗎?這是地獄嗎!他渾身發抖,陷入了無法名狀的憤怒和混亂,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在無識、無覺、無感的世界中有徹骨的冰寒包裹了全身。他知道,那是靈魂深處的絕望和憤怒。他絕望,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救人!他憤怒,分明近在眼前,卻無力誅魔!

  在混亂的情緒中,他猛然恢複了知覺,從枯寂的寒冷中醒來。有源源不絕的熱流從肩頭湧遍全身,幫他驅散了體內的寒意。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他淚眼朦朧的仰起頭,一縷陽光從枝杈的縫隙照射在臉上。居然已經天亮了?

  老和尚站在身旁,渾身濕淋淋的像剛從水裏爬出來。粗糙的大手按在他肩膀上。見他活了過來,才鬆了口氣道:“怎麽樣了,終於醒了嗎?”

  他還在打著冷戰。抱著雙肩、嘴唇發紫的哆嗦道:“師父,剛才,到底怎麽回事?你看到了嗎?你看到那條血河了嗎?”

  老和尚沉默良久,才歎氣道:“唉,看到了。真是人間地獄。人間地獄啊!”

  “那是噩夢吧,不是真的吧?怎麽可能有那麽的女孩子被殺,被扔進河裏?有好幾千人,好幾千人啊!”

  老和尚垂下眼皮,看了眼散落在腳下的佛珠,低聲道:“在洛陽時,我曾聽人說起,永安元年有幽州刺史王浚引胡兵攻陷鄴城,虜五萬少女為軍糧,行至易水河畔,又將八千少女殺死投河,以至易水如血染,河道淤塞……”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十方的心在狂跳,眼前又浮現出那血河裏無數圓睜的雙眼。

  胸口像堵了一團東西,憋得他喘不過氣。他猛然抓住胸口的衣襟,渾身顫抖的跪在地上,兩行淚水從臉頰肆意流淌。

  “這群人渣!他們哪裏配做人?他們都該下地獄!下地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