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子非鼠
作者:三千劍      更新:2020-04-20 17:43      字數:4064
  李先生麵帶微笑,匆匆走到前院。看到十方身後兩人,腳步不由頓了一下。

  極短的錯愕後,臉上又浮起和煦的笑容,走到竹門前衝老和尚儒雅施禮道:“大師光臨寒舍,蓬蓽生輝。請進,快請進!癸醜兄弟,快裏麵請!”

  老和尚笑嗬嗬還禮道:“十方說先生這裏景色優美,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西山。此時所見,不止有籬菊幽靜,更有醉臥竹林聽山雨的名士風流啊。”

  李先生撚著頜下短須,訝然道:“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西山?想不到大師也是腹有詩書、文采飛揚的真名士!快請進!”

  老和尚雲淡風輕的點頭,心裏卻苦笑,他要說這話其實是昨日飯桌上十方說的,恐怕書生打死也不會信。唉,師兄果然還是師兄,哪怕重生失憶還是這樣厲害。隻願十方今生一心向善,不要再入歧途……

  有兩大高手跟在身旁,十方也心情放鬆的進了小院。空氣裏飄散著淡淡的香氣。用力嗅了嗅,有酒香從後院那邊飄過來。

  “咦,好香啊!先生這裏有美酒?”癸醜以前打仗也常喝酒。此時聞到陣陣酒香,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肚子裏的酒蟲有些蠢蠢欲動。

  “哈哈,那是果子釀,自家釀的酒水。癸醜兄弟要不要嚐嚐,順便參觀一下我的小酒窖?”能在隱世桃源裏遇到酒中同道,李先生很開心,忙不迭熱情邀約。

  “好,好啊,俺都好長時間沒飲酒了!”癸醜興奮的搓著手,就要拉李先生一起去後院。

  “我也去,我也去!”十方高高舉起手。這可是勘察敵情的好機會,他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進酒窖,揭穿老鼠精的秘密!

  “呃,這個,可以嗎?”李先生望向老和尚。他雖然很喜歡眼前這孩子,甚至動過挖老和尚牆角的心思,但當著人家師父的麵,又是位才情脫俗的高僧,禮數一定要周到才行。

  “想去就跟去看看吧,別學大人喝酒就行。為師先去那邊竹林看看風景。”老和尚隨意的揮揮手。

  十方心裏得意,拉著癸醜的手,跟著李先生走去後院。後院的麵積不小,在外麵豎起不高的土牆,隔開後麵的竹林和更遠處的兩畝桃林。院子當中壘起一個凸起高台,蓋著一張圓形的大木板。

  “這下麵就是酒窖。裏麵有油燈,小心腳下。”李先生走過去掀開木板,引著癸醜走了下去。

  十方牽著癸醜的手,一步一跳的走下厚實的土坯台階。

  眼前一片昏暗。小酒窖麵積不大,隻有一間小屋大小、兩米多高,癸醜走進去剛好能直起腰。酒窖當中放著個方桌,上麵有一盞油燈、一隻木酒提和一個青瓷碗。在最裏麵的角落放著個密封的大缸,蓋子上壓著塊大青石。

  “嘿嘿,這缸果子釀已經好了,癸醜兄弟來嚐嚐!”李先生抱起沉重的青石放在腳下,拿起桌上的酒提,掀開了酒缸上的木蓋。

  一股濃鬱的酒香頃刻溢滿了整個酒窖。李先生笑眯眯的舀起一提酒,倒進青瓷碗裏,小心的把瓷碗遞給癸醜。“來,嚐嚐這一缸的果子釀味道如何?”

  癸醜早就饞得直咽口水。鄭重的雙手端起瓷碗,眉開眼笑的望著那半碗醇黃酒漿,一飲而盡。閉著眼回味良久,才幸福的眯起眼道:“好酒,果真是好酒!酒味醇香又不上頭,真是上好的佳釀!”

  李先生開心的豎起大拇指。“好見識!我這果子釀是采取山中野桃、李子、草莓混合各種野果釀製,味道甘甜又醇馥幽鬱。這種果子釀用不同野果為主料就會有不同滋味。待到秋末,我再釀一缸葡萄酒,滋味更醇更香。冬日漫天飛雪,以葡萄美酒佐火爐野燒,味道絕美。到時再與君痛飲……”

  十方沒興趣聽兩個酒鬼相互吹牛,仰頭打量著

  小小的酒窖。看到一處牆角下堆放著鋤頭農具,上麵靠近頂部釘著一排釘子,掛著五個酒囊。

  走過去仰腦袋看了半天,心中微動,一臉天真的扭頭問道:“先生啊,這裏掛著這麽多個,都是酒囊嗎?”

  李先生扭頭看著牆上的酒囊,笑眯眯道:“沒錯啊。這邊牆上一共掛有五個酒囊,是用不同獸皮縫製而成。我屋裏那個是虎皮酒囊,就是癸醜兄弟打的那隻虎……”

  “是嗎?”地窖裏光線昏暗,十方的視力卻沒受絲毫影響。五隻酒囊雖然都懸掛在牆上,卻隻有兩隻鼓脹,其餘三隻都輕飄飄的癟著,像是酒水沒有灌滿。

  “先生隻在兩隻酒囊裏裝滿了酒嗎?”

  “怎麽會?都是滿的。我每新釀出一種味道,就會存起一個酒囊,那五隻都是灌滿的。”李先生走了過來,眼神溫柔的望著那些酒囊。看了一會兒,皺了皺眉頭,伸手去摸懸在中間的那隻。觸到酒囊後,身子猛然一僵,愣在了那裏。

  “怎麽是空的!我的酒呢?”他愕然摘下酒囊,搖晃著湊近油燈前,發現在酒囊左側的邊緣被咬開了一個豁口,口子有五銖錢的錢眼大小,一看就是用尖牙給咬開的。把手伸進破洞,摸出一隻已經被浸泡發紅的空心麥稈。

  “這,這是什麽?”他氣憤的把麥稈扔在桌上,臉色發青的一拳砸在木桌上。

  “這該死的偷酒賊!”李先生快步走到牆邊,把剩下幾隻酒囊都摘了下來,渾身發抖的放在桌上檢查。果然還有兩隻是空的,同樣是被咬開了豁口,裏麵都藏著一隻空心麥稈。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誰偷了我的酒?”李先生目瞪口呆的盯著桌上的三隻空酒囊和三根麥稈。

  “應該是一隻大老鼠。那次有隻大老鼠夜裏咬我的鼻子,身上就有一股果子釀的味道。是吧,癸醜?”

  癸醜連連點頭。“是,少主那早說過。俺還以為是……原來真有大老鼠偷酒喝!那這麥稈是幹啥用的?”

  十方翻了個白眼。“當然是吸酒喝的。底下的酒喝不著,就用麥稈去吸。那隻老鼠精得很呢!”

  癸醜瞪圓了眼睛。“乖乖,這不成精了?”

  “碩鼠碩鼠,盜我酒釀!”李先生顧不得招呼他倆,怒氣衝衝的爬出了酒窖,不大一會兒舉著一隻火把跑了下來。

  十方被嚇了一跳。居然在酒窖裏點燃明火,這是被偷了酒悲憤過度,要在酒窖裏自殺嗎?他指著酒缸大喊:“癸醜!快,快把酒缸搬出去!”

  癸醜應了一聲,轉身抱起酒缸,踩著土坯台階,穩穩的出了地洞。再看身後的台階被踩出了一溜深淺不一的腳印子。

  李先生舉著火把小小的酒窖翻了一個遍,終於在酒缸遮掩的牆角發現了一處碗口大的洞穴。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著胸口嚎啕大哭道:“樂土之內,居然也有碩鼠!這汙濁亂世還讓不讓人活了!”

  這就氣瘋了?十方一步步退回台階上。後背碰到一人。扭頭看到老和尚站在身後看熱鬧。

  “不用怕。書生胸中有大苦悶。發泄出來反是好事。咱們不用管他,出去等著就好。”

  十方點點頭,拉著老和尚的衣服出了地窖。迎麵一陣清風拂麵,吹散了滿身的酒香。仰頭歎了口氣,道:“原來真是被老鼠偷了酒。我還以為他就是那隻老鼠精呢。”

  老和尚笑道:“哪有那麽多精怪,不過是隻偷酒喝的大老鼠。”

  十方撇撇嘴。“等我找到證據,你們就相信了。這李先生也真可憐,五隻酒囊被咬破了三個。看他哭得那麽傷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死了人呢。”

  “一切世間有情眾生,皆困在七情六欲的牢籠。書生深陷癡愛無法自拔,若他肯皈依我佛……”

  十方眨了眨眼。“師父,你又想收徒弟?”

  老和尚道:“度化眾生,是我昔年許下的宏願。我不遠萬裏來中土,為的就是傳播佛法、度化眾生啊。書生今日心神不寧,我先和癸醜回去。等他出來,你就跟他說,我們改日再來拜訪。”

  “是啊,少主。您就告訴書生,酒缸放在他屋裏了。等地窖收拾好了,俺再來給他搬進去。”癸醜咽了口吐沫,跟著老和尚往外走。

  走出了好遠,又回頭喊道:“少主,月牙兒讓你去找她玩,還說有大事和你商量。別忘了!”

  “知道啦!”十方喊了一聲。心裏好笑,能有什麽大事?不是去釣魚,就是去跟二狗他們約架吧?

  在後院等了半天也不見李先生出來。他跑到前院看菊花,一陣小腹憋尿,就解開褲帶給菊花澆了澆水。湊近聞了聞,沒有什麽怪味道。過了一會兒,才見到李先生神情懨懨的從後院走來。

  “十方啊,大師和癸醜兄弟呢?”

  “哦,師父說你情緒不穩,和癸醜先回去了。癸醜把酒缸放在屋裏,說等先生修好了地窖再來把酒缸搬進去。”

  “唉,今日真是失禮了。改日我定去拜訪大師。對了,我這裏還有兩個酒囊,你拿去給癸醜兄弟喝吧。”

  十方接過兩隻酒囊。每隻裏麵至少裝了五斤的酒液。可是真要給癸醜嗎?這李先生可真是怪人,剛才還為了三囊酒哭得死去活來,現在就要把剩下的全部送人了?

  李先生看他小小的人兒抓著兩隻大酒囊,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拿得動嗎?不然這次隻拿一隻?”

  他不在乎的拎了拎,燦爛笑道:“沒事,輕得很呢。李先生不知道,我天生力氣大,再提上七、八個都沒問題。”

  李先生苦笑。“唉,隻剩這麽兩個了。早知辛苦釀酒被一隻碩鼠糟蹋,真不如早些送與同好。飲酒如賞樂,獨樂樂不如眾樂。可惜,可惜啊!”

  十方與備受打擊的李先生告別,帶著兩隻酒囊滿載而歸。一路上總感覺有東西尾隨在身後。扭頭去看,又什麽都沒有發現。

  心裏不由陣陣發慌。走到半路,草叢裏一陣猛晃,驚得後退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在田裏。

  半人高的荒草一陣亂晃,大黃的腦袋從裏麵鑽了出來,扭頭低吼了兩聲,就一溜煙竄到他身前,吐著舌頭來回打轉。

  十方朝坡上的草叢深處看了一眼,沒有吭聲,帶著大黃一直走回自家院子。這才低頭扭頭看著大黃,笑道:“嘿嘿,多謝啦,大黃!”

  大黃追著自己著尾巴在院子裏轉圈撒歡,好像一隻蠢萌的二哈。

  十方也不理它的表演,提著酒囊進屋,發現癸醜和老和尚都不在家。想了想又都拎回到院子,直接放在小木桌上。去搬了張椅子爬著坐上去,望著大黃道:“大黃呀,你為什麽總跟著我呢?我一沒錢,二不會打野兔。你到底想從我這兒找什麽呀?”

  大黃依舊搖著尾巴,兩隻眼睛滴溜溜打轉,吐著舌頭要舔十方的手。被一巴掌打去了一邊。哼哼唧唧的轉了一圈,又賤兮兮的把腦袋湊過來。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十方有節奏的輕敲扶手。一幕幕的回憶在腦子裏飛快掠過:自從在這世外桃源裏醒來,雖然依舊怪事不斷,但似乎沒了被“意外”坑殺的危險。甚至幾次主動去作死也被他僥幸逃脫了。

  難道是死鬼烏神幫了他,讓他不再被這個世界排斥了?他成了這世界的一部分,做的任何事都會自然而然成為後世的曆史?

  一個奇怪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如果我提前十年去殺石虎,結果是無論如何都殺不死他,還是殺了他之後的未來也會隨之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