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采沙場是個金娃娃
作者:我是小桃花      更新:2020-04-20 12:01      字數:3150
  電話裏的一嗓子讓張落葉嚇一跳,“李敏?怎麽回事兒?”

  那邊李敏就說:“說不清,我一直感覺有人跟蹤我,結果昨天來看紅葉,又有人追我,跑的急,從山上滾下來了,幸虧遇到叔叔。”

  頓了頓,李敏又說:“你能來接我嗎?我爸去美國了,不知道找誰幫忙,我有點害怕。”

  張落葉簡單交代了幾句,掛上電話,瞅了瞅自己單薄的身子苦笑了一下,沉思一會兒,決定喊他發小兒張九重一起回村,這小子可能打。

  沒有拆遷就沒有新中國,這話在一定程度上很有道理。

  就拿村裏年輕人打工的聚集地省城來說,東南部現在叫做棕櫚城的地方,現在儼然北京的國貿地區,三年前這一帶還是個小村莊,雖然不至於草包屋頂土坯牆,但也是土的掉渣,趕上這幾年房地產市場火爆,政府賣地嚐到了甜頭。領導人把高瞻遠矚的目光投向這一帶,繁榮的社會主義省城怎麽能允許有這麽破舊的、落後的、代表了六七十年代建築工藝的村莊呢?

  拆!拆遷後的新城區從來不擔心會荒涼,政府的指揮棒指向哪裏,金錢和人口的洪流就奔湧到哪裏。新市府、體育館、博物館、CBD拔地而起,雙向十車道的東西路貫穿城南,有路有政策,開發商就登台唱戲了,各種概念地產應運而生。

  事實上,整個省城就是個大工地,這年代,國家的錢、老板們的錢、以及老板們淘換來的國家的錢,都跟廢紙似的往外扔,扔到哪裏那裏就是工地一片,四麵八方的老百姓換個“外來務工人員”的名頭就跑來撿錢,一派繁榮景象。

  當然,拆遷也造就了一批暴富的土著,新聞聯播裏的GDP就翻著個的往上跑,春晚也就年年唱著盛世歡歌。

  張落葉是個律師,辦公室就在新城區,號稱CBD的寫字樓不遠處就是張九重打工的建築工地。

  走進綠色的圍擋,工地路口赫然出現一個圓圓的人群,圓心傳出叫罵聲和慘叫聲,這必然是有人挨揍了,圓圓的人群也必然是一個中國特色的水井形狀。

  從“井口”的缺口望去,裏邊是個墨綠頭盔的保安,正彎腰縮腿護襠,蜷縮在地上,被幾個白色ABS塑料頭盔的人細細的切做臊子。

  不遠處,一群綠頭盔正揮著棍棒趕來,一場中世紀歐洲式領主械鬥即將展開。

  張落葉不知道,他的兄弟張九重正在準備武器參戰。

  “給我截根鋼管。”同樣綠頭盔的張九重小鼻子小眼,胳膊腿倒是粗壯,畢竟曾經是個優秀士兵。

  “幹啥?”帆布工裝的民工問。

  “揍物業保安。”

  切割機吱吱響,一根齊眉棍就做好了。遞過鋼管,粗布工裝說:“好好打,這群王八蛋。”

  張九重趕到戰場的時候,“戰鬥”基本結束,墨綠頭盔的工地保安正“宜將剩勇追窮寇”。

  白頭盔的物業保安和綠頭盔工地保安都是些十七八的小年輕,下手狠,在陽氣旺盛的建築工地上,他們無處發泄的荷爾蒙常常就這樣互相獻給了對方。

  眼看沒得打,張九重臊眉耷眼,仿佛對不起戰友一般。眼角卻瞥見了緊靠牆根站著的張落葉。

  “嘿,你咋來了?”張九重錘了張落葉一拳。

  “說不清楚,你跟我回家趟,接個人。”張落葉說。

  撓撓光頭,張九重說:“剛好,八月十五的福利要帶回家,你跟我去收拾收拾。”說著,就要攬著張落葉的肩膀。

  “哎哎哎,嘛呢?”張落葉嫌棄的指著領口:“定做西裝,花了我四千多塊呢。”

  “扯淡!”倆人打打鬧鬧往工棚走。

  民工住的宿舍叫板房,眼前這座三層小樓,所有牆壁都是兩米長、一米寬、十幾公分厚的水泥板一片一片疊起來的,權且叫做板樓吧。板樓中間一條一米寬的過道直通到底,把宿舍分成左右兩部分,每一邊又用水泥板隔成四米寬五米多長的小房間,房間裏擺著四張雙層床,有的房間還沒有窗戶,昏黃的白熾燈照的人臉影影綽綽。板樓裏邊光線不足,昏黃的白熾燈有氣無力的照著,潮濕的環境讓人身上長紅疹子,又麻又癢。每個房間裏下了工的民工們或者麻木的坐在床板上發呆,或者麵朝裏睡覺。

  對麵的水池邊,幾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兒端著臉盆清洗著自己或家裏大人的工服,他們是四川來的小民工,拿了工頭的錢,幹起活兒來就得頂個大人用。

  城市化讓城市一年一個樣,投資顯現出他在經濟發展中三駕馬車的大哥地位,全國各地的農村人奔湧到城市各個工地,三十年前,你能想象得到一個四川妹子可以在三個月內認識五六個華東六省的帥哥麽?你也想象不到一個東北小夥可以天天跟西南地區來的山裏漢子打架鬥毆。

  讓我們把視角拉回這個工地,在這個秋天的午後,建築工人亦或是安裝工人們懶洋洋的走出板房,沿著自然踩踏形成的羊腸路走向各個崗位,如果你有幸站在樓頂向下看,他們就像是一群螞蟻,堅定卻又沉默的建設著別人的家園。

  秋天的氣候就是操蛋,早上能讓你冷的哆嗦,到了中午太陽就曬的人昏昏欲睡,燥熱的太陽勾起了人們心裏的煩躁,這是個打架的高發時段,原因無非雞毛蒜皮。

  張九重東西不多,很快收拾完,倆人便踏上了回家的路,開著張落葉那輛四個圈。

  省城到村子七十裏地,開車也就一個小時,很快就到了村西頭的葦子坑,白茫茫的蘆葦蕩迎著西南風點頭,下午的陽光照著,像絲綢。

  張落葉先把張九重送回家,告知三天後回城,就往自家來。

  李敏見到張落葉,猛地站起身,接著眼圈就紅了。張落葉笑道:“金雞獨立?咋還哭上了。”

  旁邊張法寶扔下煙頭蹍了碾,說:“你倆先聊著,我去弄點菜,晚上喝點。”說完,推著趙曉芳就出去了。

  張落葉走近些,剛要說話,李敏忽然撲過來,趴在他肩上啜泣起來。約莫半個小時,李敏心情平複,這才把事情原委跟張落葉一一說明。

  原來,一個多月前,有天晚上,李敏下班回家,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看又沒有人,她加快腳步趕回家,下電梯就往家裏跑,鎖上門後才放下心。但隨後她又聽到門口有人咳嗽,從貓眼看去,走廊空蕩蕩,打開門,門口卻放著一個布口袋。

  布口袋用白尼龍繩紮著口,別著一張卡片,寫著:你太瘦,胖點才好看。布口袋裏隱約傳來血腥味兒,李敏壯著膽子打開一看,頓時嚇了一跳,裏邊竟然是隻鋸了脖子的野雞,雞血早已流幹,暗褐色的雞血把漂亮的野雞毛打得狼狽不堪。嚇軟了腿的李敏在門口坐了好半天,這才強忍著惡心把布口袋扔到消防樓梯門口,打算第二天處理掉。

  從那天起,無論是在停車場還是回家路上,李敏總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甚至在跟同事逛街,她都會突然扭頭張望,一驚一乍的樣子讓人看她的眼神像個神經病。

  李敏本來就是市電視台主播,主持一檔挺受歡迎的新聞評論欄目,現在這種狀態大大影響了她的發揮,如果不是搭檔兼閨蜜劉娜娜的機智,就要出演出事故。

  劉娜娜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一貫大大咧咧,說李敏是讓那隻雞嚇著了,單純的神經緊張,需要放鬆,這才約她周末到小龍山看紅葉,放鬆放鬆。可臨近出發,劉娜娜的兒子卻發燒了,李敏本來想跟她一起看孩子,劉娜娜卻不同意,李敏這才獨自一人來爬山。

  剛開始還好,本來就是周末,看紅葉的人也挺多,可李敏本來就是清冷的性子,自然不想紮堆,慢慢就走到了僻靜處。這時,她又感覺有人在跟著她,回頭看卻看不到人影,李敏越想越害怕,慌不擇路的跑了起來,沒留神,就跌落山崖,幸好有棵小樹攔住了她,這才救了她一命。不過,她也是在樹上結結實實的凍了一夜,如果不是張法寶,她不是凍死也得累壞了掉下去摔死。

  張落葉剛要安慰李敏,就聽見外邊一陣喧鬧,還沒出門,張九重氣呼呼的走進來,“狗日的劉思賢,又讓他的狗腿子來鬧事兒。”

  村西邊有條河,河砂資源豐富,劉思賢正是壟斷縣裏河沙礦的幕後老板。

  “落葉,你認識人多,能不能反映一下,他們挖沙搞得太猖狂了,不光壓壞了路,現在還開始挖基本農田!”張九重說。

  “村裏不管?”張落葉問悶聲進門的張法寶。

  “不管,也管不了,大夥兒正想著上訪去。”張法寶說,“總得有說理的地方。”

  張落葉眼下也是束手無策,卻覺得這事兒得是個持久戰,誰都知道采砂場是個金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