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做個決定！”

  趙紀穎的話再次在董青耳旁響起。她呆坐在郡守府門前的馬車裏，狹長的簾子擋不住了郡守府的忙碌，也擋不住董青的失望。他癱軟地躺在了座椅上，陷入既慶幸又痛恨沒被忙碌守衛發覺的矛盾中。

  幾天前她還親眼見識到郡守夫人龐大的送親隊伍。雖遠在城門之外、道路兩旁人山人海，卻也沒有影她響觀看這支隊伍的行進。

  為了這次婚事，荀勵率領著一眾家臣的陣勢史無前例，他甚至穿上了久違的閃亮鎧甲，升起了很少能見到的荀氏族旗，以此來凸顯顯他赫的地位。他滿臉笑意的駐馬在城門，迎娶前來完婚的媳婦。

  荀果駐馬城門中央，依舊一襲白衣，雞血玉玨閃閃發亮。郡守未婚妻出乎董青的意料，頂多十八歲的年紀散發著青春的氣息，繡滿百花的大紅長袍隨風飄逸，半遮的秀美臉龐顯得格外迷人。

  當荀果將她從送親的馬車接下，換上純白色的駿馬，兩人一同驅馬進城接受著眾人的祝福。鮮花灑滿道路，喧鬧的歡呼與祝福讓董青難以接受。可她對此隻能一聲長歎，然後拖著疲乏的身體，鑽進馬車，恨不得即刻便得趕到客棧，可擁擠的人群將她拖住，讓她忍受煎熬。

  她躺在床上，詛咒著將要完婚的少女，卻又發現她與自己的遭遇似乎毫不相幹，這一切都是荀果的決定，當然也是她的決定讓自己處於這種境地。也開始覺得離開天璣宮是個錯誤的選擇，完全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將這種想法強加在荀果身上又有些不公。

  被困在閨閣的趙紀穎則完全不同。她毫不懷疑，“我才不相信霍光對我毫無感覺，他隻是還沒意識到，或者是不願承認而已。”她又燃起一絲希望，希望荀果也是如此，才再次來到郡守府前。

  她強迫著自己，將身體從馬車上拖下來，又對這種不能改變什麽，隻會讓她更尷尬的行為猶豫在三。

  “董姑娘！”忙碌的餘讓發現了她，他迷惑地微笑著，“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

  “先生過譽，郡守夫人才真是漂亮。”董青的心跳不斷加速，真心的話聽起來也變了些味道。

  “少主曾提起過你，你真想現在這種時候跟他聊聊嗎？”她不知該說什麽好，已經變得堅強的她也不再是那個會輕易流淚的小女孩，“你得說點什麽！”餘讓催促道。“我知道你們之間的事，他不是一個很稱職的朋友，讓你們之發生了不少的誤會。如果你還有什麽話想和他說，我不覺得現在是個合適的時候。”

  “說的沒錯！確實有很多誤會。”除了誤會別的解釋更讓人難以接受，“先生說的很對，現在既不是個合適的時候，我也沒有什麽話和他說。”

  董青的話遂了餘讓的意，卻沒讓他顯得開心。“好吧！那董姑娘要不要進府見見這位老朋友？”

  “如果他有什麽話想和我說的話，我可以聽聽！”董青對自己說出的話感到驚訝，餘讓也沒料到。

  “那，我們走吧！”他吩咐完傳話的侍從，催促董青笑道，“少

  主正急切等候您的大駕光臨呢！”

  “我也很期盼能再見到兩次將我救出火坑的恩人。”

  “我想，你還會見到少夫人。她此刻正好在大堂忙碌。”他引著路，進入大堂。

  此刻，那個唯一深愛自己的父親的話提醒著董青，“你沒有地位，隻是一個被人唾棄、篡權謀國的惡徒之女，完全不會是荀氏少夫人的人選。”想到這，看著眼前的荀果，她臉紅了。傻瓜都知道太子夫人，未來的皇後將妹妹下嫁給諸侯封臣的榮耀。就像董於虎說的，自己就是個被青春的懵懂衝昏頭腦的笨女孩。

  郡守夫人很漂亮。比之城牆之外看到的要美得多，柔和的外表下的優雅讓她都為之動容。她努力尋找適合攀談的話題，可一切都像徒勞，才意識到這次的見麵是多麽的愚蠢。

  最終，還是荀果以他那種對待好友的方式將僵局打破。

  “我雖然是路過此地，確是真心實意特來祝福你！”這話讓她心痛，“真慚愧，對你的救助與恩情，卻隻能以這種方式來報答！”她隻能將此事搬出來，以掩飾臉上的不悅。

  “真是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你也別放在心上。”荀果說。

  他們沒聊多久。事實上，他們僅僅是客套了幾句而已。麵對這對璧人，她已經沒有什麽話可以聊了。像是解圍一般的餘讓又闖了進來。

  “我先告退！”董青說。

  “可你剛剛來啊，這麽急著走？”荀果這樣說著，沒有讓董青察覺到挽留的意思。

  “是的，我受人所托，還需要去辦點事。”她欠身告退。

  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這是董青見他後最大的感受。同樣，她也該做出決定，即使不情願，也無可奈何。

  出了郡守府，誓言將他忘記，最多是深埋心底的決定讓她無所適從。離開天璣宮時，鄭修士再三提醒過她，此次的離開將會是訣別，已經沒有機會再回到那個讓她感到舒適的地方。離開趙府時，董於虎對她與荀果的糾葛很氣惱。她本不該和他說這些，可除他之外，又沒人可以訴說她的心事。

  “你若真要去，我希望在你感到失望和痛苦的時候，一定要想著回到我的身邊。”董於虎溫柔、憐惜的眼神浮現在她眼前。她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愛，也知道董於虎之所以這樣說，是擔心她內心的驕傲與自尊會讓他失去自己。可董青沒有將小黑屋、河伯新娘這些糟糕的事告訴他，更不會讓他發覺這兩樣東西早被她丟棄。

  “你若是有機會，請幫我傳話給他，我需要他，需要他的幫助。請讓他明白他是我最後的希望。”傷心的趙紀穎臨別時抓住董青的手說。她很同情趙紀穎，不光是因為她被霍光遣回。還因為那個急切操持著趙紀穎婚事的趙孟，他已不再如趙紀穎說的那般對這個妹妹關懷備至，反而臉上露著些快意——對將趙紀穎遺忘掉了的趙逸廷報複的快意。而這一切，趙紀穎毫無察覺，即使察覺到她也不會相信。這一點，相比她無法決定嫁給誰而言，更值得董青同情。

  在這種世家出生的子女，她見過太多

  的奉命嫁娶的事。而出身卑賤的董於虎不會這樣，這是董青對董於虎最敬佩的地方，他不會任由禮製束縛。這也是荀果最吸引她的地方，可到頭來，他接受了家族的婚姻安排，重新做回了荀氏二公子，讓董青惋惜、痛心。

  董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她又回到了壽材鋪，鋪內的夥計和老板認出了她。

  他們沒有理睬突然出現的董青，依舊忙著手上的事。在天璣宮的那段時間裏，她早已學會和這群沉默寡言的人相處，也知道怎麽相處更容易得到他們的幫助。

  她也沒有說話，安靜地幫著些力所能及的事。不久，店主像是有意為難她，或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他將夥計叫進內堂，董青也跟隨而至。

  堂內點著成排的蠟燭，還燒著香。浮腫的男屍像是經過長時間的浸泡，赤裸地放置在特製的木架上。有些部位已經開始腐爛，散發著腐臭味。混雜的味道讓董青腹中翻騰。

  “是死人嚇著你了？”店主微笑問道。

  “相比死人，活人才能嚇著我！”

  店主將手中的針線遞給董青，“讓我看看你說的是不是真話！”他指著屍體大腿處說。

  這是董青第一次見到赤裸的男人，即使隻是具沒了知覺的屍體，依然讓她臉紅。店主見著了她的尷尬，卻不準備就此放棄，伸出的手沒有收回。“不會針線活嗎？”

  大腿根部，已經開始腐爛的地方已被清洗幹淨，也已經填充得很飽滿。雖然有有翻起的皮膚遮蓋，還是讓董青羞紅了臉。但她告訴自己，既然死人都嚇不倒她，這點景象又有什麽隱諱！

  她接過針線，像繡花一樣將傷口縫合。

  當她縫完時，狂跳的心已經平和，臉色也早已恢複正常。店主還是那般微笑地看著她：“手藝不錯，我們正缺個像你這樣手巧的人。”

  “你應該知道，我還不是天璣宮的門人，也已經不能再回天璣宮了！”

  “這地方是壽材鋪，不是天璣宮。”

  “可我是來尋求您的幫助，我還有件事沒有完成。”

  “就像你說的，你不是天璣宮的門人，又怎麽能尋到幫助？”

  “就隻是傳句話而已，也不行嗎？”

  “即使隻是傳句話那也是幫助，不是嗎？”

  “即使那句話對霍光很重要也不行嗎？”

  店主有些吃驚：“那得看是什麽話了！”

  “我想當麵和他說！”

  “這就很難辦，像我們這種級別的人，是不會知道他的下落。”

  “那我就在這等他回來！”

  “是個辦法，卻很糟糕。他下次什麽時候來這，沒人能預料得到。”

  “沒關係，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她很不情願如董於虎料想的那樣傷心地逃回，至少在她將此事藏好以前不想回去。她決定留下說道：“你不是說你這裏正缺個像我這樣的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