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密會
作者:迷惘的小羊羔      更新:2021-03-30 21:32      字數:3443
  此時,正在密謀的不隻是季君嬴壯等人。

  諫議大夫嬴稷的府中,偏室內。

  嬴稷與甘茂對席而坐,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似乎是喝得盡興。嬴稷一個勁的恭維著甘茂,極盡諂諛之辭,二人都互相寒暄,互相吹捧,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

  少頃,便有一名身著黑袍,戴著烏紗垂下的鬥笠,看不清麵容的人步入這間偏室。

  “這位是?”甘茂疑惑不已。

  黑袍人隨之摘下鬥笠,露出了一張風韻猶存的臉蛋。

  “甘子,好久不見,君向來可好?”

  “羋夫人?”甘茂不禁勃然變色,忙起身道:“甘茂見過夫人!”

  這黑袍人便是羋月。

  羋月與甘茂算是故交,同為楚人。當年甘茂入秦,因得張儀、樗裏疾舉薦,而得到惠文王的重用,但其中少不了羋月吹的枕頭風。

  “甘子不必多禮,請入座。”

  羋月就跟主人家一般,請甘茂落座,然後自己就坐在甘茂與嬴稷一側的蒲團上,舉手投足之間,一股淩厲的氣勢頓生。

  “夫人因何出宮?”甘茂試探著詢問道。

  按照規矩,宮中之人,包括後妃、宮女和內侍等,都不得無故出宮。但是,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秦王蕩陷入昏迷,惠文後和王後魏紓都無暇顧及其他,反倒是讓羋月鑽了空子,偷偷溜出宮去。

  羋月含笑道:“甘子,實不相瞞。妾此來,是為與甘子圖謀大事。”

  ”大事?是何大事?”甘茂故意裝傻充愣。

  “甘子豈能不知?”

  羋月把姿態放得很低,甚至對於甘茂,還自稱為“妾”。

  甘茂在秦國的根基不是太深,處事圓滑的他,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故而不回去樹立黨羽,招惹群臣對自己的攻訐,繼而引起秦王蕩的不滿。

  但架不住甘茂是秦國的右丞相,位高權重,權勢僅在樗裏疾一人之下而已。

  羋月要幫助公子稷登上王位,就少不了要拉攏一下甘茂。

  “宮中已經有消息,太後將太醫令扁鵲下了牢獄。其緣故,乃是大王的病情惡化,幾欲藥石難治,可能大王一輩子都將是活死人了。”

  “此話當真?”甘茂瞳孔猛地一縮。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驟然之間,聽到這個消息,甘茂仍是忍不住大吃一驚。

  被這個消息震驚到的甘茂,饒是過去的他精明能幹,足智多謀,都不由得心亂如麻,心裏是千頭萬緒的。

  秦王蕩對他有知遇之恩,甚為器重,甘茂由是感激,早已決定肝腦塗地的為秦王蕩效力。現在後者遭遇這一噩耗,甘茂實在難以接受。

  日後,他將何去何從?

  “這個消息的真實性,想必在宮外沒有人比妾更清楚。”

  羋月淡淡的道:“甘子,你我都是老相識了,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與妾的稷兒素有交情,不知道在你的心目中,稷兒比先王如何?”

  “這……夫人,不知道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真話。”

  甘茂沉吟片刻,便道:“稷公子天資聰穎,果毅而有謀略,能當大任。但無論是在心誌、膽略、城府等方麵,都遠不及先王也。”

  聞言,坐在對麵的嬴稷不禁神色一陣暗淡。

  他知道自己的情況,嬴稷的確無法與先王嬴駟相提並論,這就好比皓月和螢火,其光相去甚遠矣!

  羋月又問道:“那,嬴稷同大王,相比如何?”

  甘茂聞言,還是搖搖頭說道:“恕我直言,稷公子雖通韜略,有智謀,然則無論是膽魄、謀略、心計等方麵,都實在無法與大王媲美。”

  “那嬴稷比之季君,比之先王的其餘諸公子如何?”

  問到現在,甘茂已經基本上猜到羋月想表達什麽。

  “先王諸公子,各有千秋,或重於治政,或重於伐戰,在性格上或有缺陷,但都能當大任也。夫人,在甘茂看來,先王諸公子無有優劣之分。”

  聽到這話,羋月一點都不生氣,雲淡風輕地笑道:“甘子甚狡猾也。”

  “讓夫人見笑了。”甘茂頗為尷尬地道。

  “甘子,多的話妾不說,請甘子捫心自問一下,大王若薨,季君嬴壯若上位,屆時甘子當何以自處?”

  “這……”甘茂遲疑不已。

  他是一個聰明人,不需要羋月點破,便知其意。甘茂深受秦王蕩器重,視之為心腹,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誰知道嬴壯繼位,他還能不能繼續待在右丞相的位置上,盛寵不衰?

  “甘子,妾想你應該知道,朝中有秦、楚、魏三大派係,諸公子當中,秦係當以嬴壯為首,而楚係首推嬴稷。而你甘茂,當為楚係,這一點,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聞言,甘茂苦澀地笑道:“夫人,大王仍在,甘茂不敢存有異心。”

  “何謂異心?甘子,你不過是在未雨綢繆而已,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一個不死不活,如同死者的大王,能為甘子你得到什麽利益?”

  羋月諱莫如深地瞥了甘茂一眼,又道:“秦國本土的世族大臣,極度排外,若非有獻公、孝公、惠文王以及今王上四代明君銳意進取,不拘一格降人才,列國士人豈能入秦為官?嬴壯者,為老秦世族所推之君,一旦他得勢,必將大力排擠外邦大臣!甘子能得昔日武信君張儀一般,功成身退還好,倘若如商君一樣,甘子還能坐以待斃嗎?”

  羋月的這一番話果真犀利,字字句句都說到了甘茂的心坎裏。

  沉默了一會兒,甘茂低聲問道:“夫人,你要甘茂如何做,還請賜教。”

  “甘子,你堪為朝中楚係大臣的黨魁。左丞相樗裏疾,雖為百官之首,但他的公心甚於私心,妾很了解他,樗裏疾絕不會做出有悖於秦國東出大業之事。何以也?蓋因樗裏疾本身就不看好嬴壯。”

  “這,夫人是如何得知的?”甘茂頗為困惑地道。

  聞言,羋月微微一笑,說道:“無他,蓋因公子壯身後站著的,是老秦的世族大臣,甚至是秦國的宗室元老!一旦公子壯上位,將會導致什麽後果,不言而喻。秦國的老世族自孝公一代起,便極度排斥外來的客卿,公子壯承繼大統,說不定會頒布一道《逐客令》,將關東列國而來的文武統統驅逐出秦國。如此,秦國的東出大業豈非化為泡影?樗裏疾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嗎?”

  甘茂聽到這話,心裏頗為讚同。

  沒想到羋月雖是一個婦道人家,但心機著實不可捉摸,其頭腦更是遠勝須眉的!

  甘茂歎道:“甚也。夫人是要甘茂扶持公子稷,抵製季君?”

  “不錯。”羋月微微頷首道:“甘子,你是秦國的右丞相,權位僅次於樗裏疾之下。嬴壯、嬴稷二公子相爭,妾斷定樗裏疾為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不會隨便插手其間。樗裏疾置身事外,這時候,甘子你在朝中的話語權就會更重,你能為妾的稷兒,籠絡到更多的朝中文武的支持。”

  甘茂沉默不語。

  “甘子,這般大事,你可要想好。你現在在秦國,固然位極人臣,但就連曾為秦國變法,富國強兵的商鞅都慘遭車裂,曾為秦國指點江山,定下東出大計的張儀都被秦人排斥,你一個入秦不過數年而得丞相高位的楚人,如何招架得住秦人對你的攻訐?”

  聞言,甘茂深深地吸了口氣,遂起身,向著羋月與對麵的嬴稷分別作揖道:“夫人、稷公子,事非小事,請容甘茂回去好生斟酌一番。告辭!”

  看著甘茂漸行漸遠的背影,羋月忽而道:“甘子!”

  甘茂的腳步為之一頓。

  羋月道:“你隻有一宿的時間。妾相信,明日公子壯一黨必然向太後發難,屆時還請甘子牽頭,站到嬴稷這一邊!”

  聽罷,甘茂沒回答,一臉沉思地離去。

  一直在一邊不發一言的嬴稷,見到沒有旁人,便道:“娘,甘子能站在咱們這一邊嗎?”

  “會的。”羋月笑眯眯地道。

  “娘,你為何如此篤定?”嬴稷十分的困惑。

  “道理很簡單,無非利益二字。他是楚人,而你嬴稷,你的娘亦是楚人!”

  嬴稷聽得一愣一愣的,忽而低著頭道:“娘,咱們真的要這麽做嗎?”

  羋月瞟了嬴稷一眼,搖搖頭說道:“稷兒,娘知道你在想什麽。這些年來,咱們入質燕國,相依為命,不知受了多少苦難,受了多少委屈!然則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是孟夫子所言,句句在理!”

  “娘的稷兒長大了,懂事了,但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凡事都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大王予你高官厚祿,對你寄予厚望,對你悉心栽培,那是他作為兄長在愛護你,跟你自幼感情甚篤,但是嬴壯不一樣。你忘了小時候經常被嬴壯等公子欺負的事情嗎?若非大王幫襯著你,護著你,你在宮中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的苦難!”

  聞言,嬴稷不禁鼻頭一酸,說道:“娘,蕩……大王他真的一輩子都無法清醒了嗎?”

  “或許吧。”

  羋月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現在就跟你小時候一樣,你的蕩哥哥不在了,不能再護著你來,所以你必須要自己強大起來。稷兒啊,當年咱娘倆在薊城受苦受難的時候,娘就時常在想,終有一日,咱們一定要做人上人,把敢於欺負咱們,把敢於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的人,全部踩在腳底下!”

  聽著羋月這般狠戾的話語,嬴稷不禁為之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