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席上失言
作者:一點不聰明      更新:2020-05-17 09:56      字數:2522
  程六一向覺得沈燃賞識自己,所以做工時也分外賣力。

  雖然沈燃臨時改變了菜單,但午時剛過,程六就已經將沈燃吩咐的菜品準備好了。

  一碗碗擺放在小托盤上,等著沈燃嚐了菜就出品。

  沈燃也不想耽誤時間,先看了看各樣菜品的擺盤,確認無誤才嚐了一口程六早撥出來的那部分菜品。

  他自己肯定是吃不慣香料味這樣重的東西,但唐人權貴一定喜歡。

  略點了點頭,那幾個博士小廝便上前來,整齊劃一的將托盤端起來,魚貫而出,上菜去了。

  沈燃通過門縫看著夥計們的神態表情和禮儀動作,基本滿意。

  會英樓隻有四個夥計,外頭又是分餐製的座位擺放。

  所以他們還得反身回到廚房準備拿取下一輪的菜品,就在這時,一個夥計湊到沈燃耳邊道:“張明府喚您,添一套矮幾坐具,出去和他們同席。”

  躲是躲不過去的,沈燃也拿起一套托盤,跟在他們後麵,端正的出了廚房,到正廳上給李三上菜。

  他踞坐在李三的桌案旁,在李三笑盈盈的目光下,一言不發的將菜品端正擺好,才推辭道:“貴人們吃酒說話,我一個廚下郎不便打擾,還請恕罪吧。”

  他說完起身便走,近前的張煒卻突然站起來,一把將他拉住,客氣道:“這有什麽的,今日又沒有外人,鬆泛些,同坐吧。”

  他說著將沈燃拽到自己身邊坐下,又回頭吩咐其他的夥計:“去取杯盤碗筷來。”

  沈燃一臉無奈的朝夥計點了點頭,夥計才反身回去。

  不過片刻,張煒的桌上就多了一套餐具。

  坐在上首的李三這才笑道:“阿燃不必推辭了,這割席斷交的典故我是聽過,今日卻見你與克明同席而坐,也是一樁美談啊。”

  沈燃隻笑,不再接話。

  張煒則舉杯道:“諸君,同飲一杯吧。”

  李三也道:“諸君同飲。”

  沈燃這才舉杯,與堂下諸人同飲了一杯屠蘇酒。

  這酒本來是過年時才喝的,調入了大黃白術花椒等辛辣味道,有驅瘟辟邪的作用。

  他知道張煒等人要觀刑之後,就特地差人從家取來了年下剩的那些,權做應景。

  李三撂下酒杯,猝爾道:“阿燃心細,居然準備了屠蘇酒,實在難得。”

  他這一句抬舉,將堂上諸君的目光都引到了沈燃身上。

  沈燃隻好客氣:“我們開飯鋪的,自然事事都要為食客著想。”

  張煒跟著道:“今日血腥氣大,喝這個最合適,確實是阿燃有心。”

  堂下諸位看著李三動了筷子,才跟著吃起來。

  沈燃看了一圈他們的表情,人人都是喜笑顏開的和左右評點著。

  這說明這些菜確實被他們喜歡。

  但他正對麵的刺史劉懷一,還是臉色不佳。

  不待沈燃發問,李三先問道:“劉州牧可是覺得不合胃口?怎麽不大高興?”

  劉懷一訕訕笑著,側身行禮道:“會英樓的飯菜甘美異常,自然是沒有問題的。隻是今日觀刑,心有所感,下官實在沒有心情消受。”

  “哦?”李三擱下筷子,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道,“我本是下放來的別駕,論理還比州牧矮上半頭,劉州牧大可不必自稱下官,有什麽擔憂的,隻管說出來大家議一議。”

  劉懷一這才坐直了身子,緩緩道:“我隻是憂心,今日行刑時,見圍觀的百姓皆歡呼不已,想來上年才推行的這個教化之道,確實十分有用。畢竟異人最善妖言惑眾,顛倒黑白,往往導致百姓蒙受損失,更有擾亂市場之事發生。唯有斬首示眾,能夠既平民憤,又正視聽。

  但異人司雖然工作得利,獄中瘐斃者卻甚眾,在各個衙門中關押著的異人,能堅持到東市口行刑的,十不存一,實在可惜。”

  李三麵色凝重的聽完,又問張煒:“卻有此事嗎?”

  張煒笑笑:“咱們潞州的異人司丞程元化,確實能幹。據我所知,在曆年的考核中,也是曾拔得頭籌的,但若說起瘐斃的事,下臣就不知情了。”

  這瘐斃的說法,起初確實是指人犯在獄中病亡的情況,但隻要進了監牢,便是人為刀殂我為魚肉,挨打受刑不算,往往要上交數量可觀的買命錢,才能獲得相對正常的生活環境。

  掏不出這筆錢的,幾乎都會受到虐待,獄吏們甚至不用動刑,隻要將人犯所在多人監牢的尿壺旁,就能得到非常好的效果。

  更有甚者,諸如倒吊著人犯睡覺,唆使牢頭獄霸動手等等,交不上買命前的人犯,可能連一場正式的審訊都等不到。

  所以,雖然這層病亡的窗戶紙還沒捅破,但大家也都明白,瘐斃說的就是犯人非正常死亡的情況了。

  要是放在異人司,瘐斃說的就是程元化這種酷吏嚴刑拷打人犯致死的情況。

  沈燃聽得汗毛直豎,吸了口氣,夾了一塊雞脯嚼著。

  “我倒好奇,”李三忽然轉過頭來問他,“阿燃作為商賈,也認為這樣血腥的教化之法有用嗎?”

  沈燃抬起頭,但還是垂著眼,沉吟了一下才答:“我並沒見過什麽當街斬首的場麵,也沒有聽說過什麽異人的事,所以,實在不敢妄議。”

  他說著就感覺張煒的胳膊抖了一抖,用餘光瞥了一眼。

  張煒還是神色如常,他也就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破綻。

  張煒此時才反問道:“就算沒有聽過見過,總也聽旁人議論過吧。我們這些人,在衙門口坐久了,難免不知百姓對異人的態度,阿燃不妨放膽說說,說錯了也沒人怪罪。”

  沈燃始終想要逃避這個話題,雖然張煒和李三輪流發問,但嘴還是長在他身上,說與不說,都在他自己。

  他撂下筷子,側身麵向李三,緩緩道:“雖然沒有聽說過異人作亂的實例,更說不上評判什麽好壞,但百姓不知有異人,這不正是在座諸位貴人想要的局麵嗎?”

  這是一句說了等於沒說的話,對沈燃來說,不表態就是最好的表態了。

  張煒卻窮追不舍道:“總是聽人議論過的吧。”

  沈燃笑笑道:“我整日悶頭在廚下忙活,哪裏能有那麽多時間和食客攀扯,旁人如何議論異人,我確實不知。”

  “哦?”李三蹙起眉頭,“我聽克明說,會英樓日日賓客盈門,想著阿燃你必定是交友廣泛,竟然一個異人也沒見過,甚至沒聽過。看來程元化確實將潞州的異人,抓了個幹幹淨淨啊。”

  劉懷一本想說的是程元化心狠手辣之事,不料想被臨淄王給引到了這個地方來。

  他垂著眼,拱手鄭重道:“像程元化這樣的異人司吏員,不在少數。如果任其心狠手辣下去,難保不重演酷吏當道之事啊。”

  他多方打聽才知道,臨淄王正厭煩程元化辦事不力,所以想要敲鑼邊,趁勢將程元化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卻不想李三猛一拍桌子,怒道:“什麽酷吏當道,州牧這是用我叔父來比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