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大發跪了一會兒，見張煒還不叫他起身，不由揉了揉酸脹的膝蓋。

  他養尊處優久了，走到哪裏都是用下巴看人，現在怎麽受得了這樣精神肉體的雙重折磨。

  張煒卻冷冷道：“今日是你萬氏商號開張大吉的好日子，為什麽不敦睦鄰裏和氣生財，反而攪鬧滋事？”

  “我...”

  這話問的萬大發徹底不敢起來，將頭低低的埋下去。

  他如何能直說，自己就是看不慣鄉下來的沈燃出風頭。

  張煒見他不言語，更是氣急，口呼師爺問道：“擾亂市場，該當何罪？”

  師爺拱手上前回道：“依景龍元年十一月飭，擾亂市場者，杖八十。”

  萬大發聽了這話，整個人都癱軟下來，卻還是嘴硬道：“是沈氏醬園先行攪鬧，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張煒不屑打斷道：“沈氏醬園中客商盈門，個個夥計都忙著正當生意，如何與你攪鬧？簡直胡攪蠻纏。”

  萬大發咬緊牙關，知道張煒這是刻意偏袒沈燃，才問都不問就斷定自己鬧事。

  這張煒原先吃了自己不少賄賂，如今倒戈倒快，看著沈燃蒸蒸日上，竟要將自己丟到一旁。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隻得苦苦求饒：“萬某知錯，萬某知錯，請明府高抬貴手。”

  張煒理都不理，一台下巴，便有隨從上來抓著萬大發的胳膊腿，跟著師爺一起，將他押去市令那兒了。

  沈燃抬頭看看對麵萬氏商號，見他們亂成一鍋粥也就是笑笑。

  仗勢欺人，雖然狗了一點，但確實非常痛快。

  他掩住笑意，側身抬手，朝張煒道：“明府請進吧。”

  張煒與沈燃在雅間中坐定，率先道：“先說正事，這五個都是各府送來的廚司，你看看，要是行的話就定下，等你會英樓翻建好，就直接去了。”

  沈燃掃了一眼，這幾個人看起來都不超過三十歲，人高馬大的有膀子力氣，跟著張煒的馬一路過來，臉不紅氣不喘。

  幾人都很符合自己上次選學徒時的標準，應當是張煒提前打聽過的。

  他點點頭：“都還不錯，沒什麽問題。”

  張煒放下茶杯，爽快道：“那就定了，喊小麻來給他們寫字據收學費吧。”

  “這不合適吧，”沈燃嘖了一聲，“現在沒地方授課，收什麽學費啊。”

  “早交錢好，早交早踏實，他們連訂清醬的單據和錢款都帶了。”

  沈燃暗笑，看來這是怕自己不認賬，或者擔心有人插隊，才早早的占上位置。

  看來，整個潞州的官員，都指著李三來給自己奔前程。

  他隻好喊小麻進來，領著他們五個人，到外頭收錢立字據。

  等到雅間裏隻剩他們兩人，張煒才看看窗外的萬氏商號，問道：“這萬大發上躥下跳令人生厭，你怎麽也不想想辦法，幹脆直接把他打垮了完事。”

  “我能想什麽辦法，”沈燃輕哼一聲，“我一個小廚子，能打垮了誰啊。”

  張煒斜眼瞟他：“你讓我入一股，我保證沒人能找你麻煩。”

  “那怎麽成，我這小本買賣，總是有賺有賠，到時候虧了錢，我可沒法交待。”

  “嘖，”張煒不大高興，“你怎麽算不過賬呢。”

  沈燃嗬嗬一笑，輕鬆道：“哪兒是我算不過賬，就是算的過來才說不行。這店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外頭王掌櫃才是正主。”

  他看著張煒臉色不好，跟著又道：“你放心吧，你什麽意思我明白，準不讓你虧了。”

  張煒這才尷尬笑笑：“我們也難，那幾個祿米，得養活一大家子人。”

  沈燃看他賣乖，一麵瞧不起這種索賄的官，一麵又慶幸，他隻要錢，可比要別的好辦多了。

  他和韓凝禮都很確定，張煒和李三都懷疑自己是異人，到時候要幾個預言神跡什麽的，他給不給都兩難，拿錢買安心，最輕鬆最方便。

  沈燃點了點頭，將桌上的鮮果遞給他：“都懂，誰還沒點難處。隻是還有一事要托付明府。”

  韓凝禮撚了一顆葡萄放在嘴裏，邊咂麽邊囫圇道：“你說你說。”

  “我那會英樓不是正在改建嗎，”沈燃大喇喇歪在憑幾上，“估計兩個月怎麽也開業了，我們店裏人少，食客多了也忙不過來。所以想著一天就接一桌飯，這一桌怎麽也得把原先一天的利潤掙出來，要不也不上算。可我又不認識那麽些有錢有勢的...”

  “行了行了，”張煒將葡萄皮啐到榻下的痰盂裏，“我明白，你等我消息吧。”

  他說著起身要走：“我還有事，不能多待。這事兒教給我吧。”

  沈燃起身將他送到門口，又客氣了幾句。

  “你隻管放心，”張煒翻身上馬還在大包大攬，“會英樓的事就是我的事，回去吧。”

  他說罷就輕踢了馬肚子，催馬往坊外去了。

  等到拐出伏牛巷，張煒還在琢磨。

  沈燃這人有點意思，既不願搭理自己，又會順杆爬。才給自己許了好處，就開始求自己辦事。

  希望不要是自己看錯了人才好，不然，真過不了臨淄王那一關。

  張煒走了，沈燃也回身進店，看著店中的夥計忙得不行，他這個吉祥物也幫不上忙。

  王之富在自己的指引下，輕車熟路的將三兩金這個名字做成了品牌，剩下的都不用自己操心。

  可客商之中，有一個熟悉的人，正和小麻聊得起勁。

  他隻側目一瞥，就回雅間喝茶去了。

  等到前頭忙的差不多，小麻才進來，眉飛色舞道：“阿兄猜我見著誰了？”

  “張華吧，”沈燃一點都不意外，“都打聽好了？”

  小麻用力點頭：“張華自己來了，倒省了我好多事。我本來就是順嘴一問，沒想到張華真的和程六還有來往。”

  沈燃緩緩點頭：“程六什麽情況了？”

  “張華和我說，程六三不五時的就去找他喝酒，絮絮叨叨的好像對自家鐺頭很不滿意，不但不讓他看灶，連打荷都不要他做，天天讓他燒火，還要罵他是清醬蒙了心。本來他們四個學徒都是常來常往的，但程六總是抱怨，王三和趙平都嫌煩，不願參與了。”

  “你說，咱們下邊該怎麽辦？”沈燃漫不經心問他。

  小麻想了一下才答道：“咱們是不是該去萬隆豐吃一頓了？”

  沈燃也往窗外瞥了一眼萬氏商號，歎氣道：“確實該去。”

  “什麽時候去？”小麻也看著窗外，“從咱們來這兒的時候，滿耳朵灌的就都是萬隆豐的酒菜一等一的好，可從來沒去過，我也是有點按捺不住。”

  “我看你是按捺不住上萬隆豐鬧事。”

  小麻嗬嗬一笑，答道：“咱們什麽時候能去？”

  沈燃略沉吟了一聲，才道：“這就走吧，宜早不宜遲，要是等到萬隆豐的人知道自家掌櫃在我這裏吃了虧，就要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