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半夜，街麵上傳來三下打更的梆點聲。

  會英樓的二層燃著一點聊勝於無的燈火。

  沈燃坐在幾人中央，正安排著送劉二出城的細節：“明天一早我就安排學徒們出去。再雇上一輛車，和醍醐一起送劉二出城。”

  趙一平早已習慣了事事由沈燃拿主意，因而一直沒有開口。

  可他聽到這裏，卻不得不插話道：“不行，要是今天貼告示明天歇業還能說得過去，可明天平白無故的關門一天，恐怕會引人懷疑。店裏的學徒也得有人看著。”

  沈燃突然想到還約了中人明日來過契，自己確實脫不開身，也沒拒絕。

  趙一平緊跟著又道：“你忘了？咱們有約在先，關鍵問題上得聽我的。”

  韓凝禮也道：“我去吧，本來我也是和普通唐人打交道慣了的，應付城門口的差役沒什麽問題。再說，本來就是我送來的人，也該我有始有終。”

  “對，”醍醐也表示同意，“阿燃你就留在店裏顧生意，我們沒問題。就是不知道鳳兒家會不會不讓劉二住下啊？”

  沈燃斟酌了片刻才道：

  “那也好。我給你們多準備些錢，還有那個金珠酒囊，本就是為了應付官差準備的，應該足夠糊弄城門吏了。再有就是，你轉告鳳兒爹，再過一個月就得大批量出貨了，這一個月得小心再小心，有什麽吃不準的問題就及時來叫我。至於能不能留下劉二，我想著除去收清醬的貨錢，再多多的給鳳兒家留下些生活費。你隻說劉二是沒有戶籍的浮浪戶，到鄉下避避風頭，鳳兒家就會留下他。”

  醍醐先是點頭，而後又有些不高興道：“你就確定鳳兒家那麽愛錢？咱們送過去的畢竟是逃犯。”

  沈燃嘖了一聲，回憶起自己在莊子上懲治地主的那些天，他之所以選擇鳳兒家來開辦醬廠，就是看中他們對過上好日子的渴望。

  渴望過上好日子，其實就是渴望錢。

  要讓他靠著同情心來安置醬廠，那就不是做生意，而是扶貧了。

  所以，他也就照實答道：“如果他們不想再回頭去過窮日子的話，別說一個浮浪戶，就算你直說劉二是異人，他們也會老老實實收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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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晨鍾剛響過，韓凝禮的馬車就停在了會英樓的後門口。

  沈燃已經準備好了所需的一切，將最後一個大包裹搬到了韓凝禮坐的馬車上。

  “放心吧，”韓凝禮大喇喇歪靠在身後的醬桶上，“城門小吏不算什麽，我有分寸。”

  沈燃卻沉著臉道：“我就怕你這麽大大咧咧，沒事也能搞出事來。”

  韓凝禮不屑的撇嘴，沈燃又跟著交代：“這一包裏有五隻金珠酒囊，還有幾罐剛成的清醬和一些散錢，是應付小吏的，給鳳兒家的錢在這一包，一會兒讓劉二抱著一起藏起來，免得你一時忘形露了富。”

  韓凝禮聽了本來想辯駁兩句，卻不想小麻已經帶著四個學徒站在院中，故意扯著嗓子高聲喊道：“阿兄，我帶他們去市場選料了。”

  小麻話畢，四個學徒也拱手高聲道：“師父，我們出去了。”

  沈燃點點頭，一臉和氣道：“早去早回。”

  他們一行五人見狀齊齊應了一聲，才反身往店門外去了。

  沈燃抬頭看看二樓的窗戶，想著他們喊的聲音大，醍醐應該聽得清楚。

  韓凝禮卻嗤笑一聲道：“這幾個人還挺有紀律，你怎麽弄的？”

  沈燃哼了一聲：“你也報了名來學學不就知道了。”

  “我可不學，我怕自己讓蘿卜撐死，死了也變成蘿卜精。”

  沈燃並不理他，動手將雙層的木桶往門口挪了挪，將上層的半個桶搬出來擱在地上。

  韓凝禮仔細打量著雙層木桶，問道：“這東西哪兒來的？還挺機巧，這上半層的桶壁隻有下半層的一半厚，一擱進去正好嵌上，你不拿起來我都看不出這東西有兩層。就是這透氣孔太醜，不會被發現吧。”

  “店裏有個常來往的家具店掌櫃，”沈燃漫不經心答，“我說存東西方便托他做的，透氣孔是我自己打的，到了城門口得把這孔擋上，不然太過明顯，所以你們不能在那兒停留太久。”

  二人正說著，醍醐也帶著劉二進了後院。

  看來掌櫃的還是不願來送。

  她一連聲道：“得快點，再過一會兒城門口怕要排起隊來，耽擱時間。”

  沈燃似乎想起了什麽，朝劉二迎過去道：“昨天忘說了，你去了莊子上可別急著燒瓷。”

  劉二眨眨眼答：“可我不會別的啊，總不能一直吃你們的喝你們的，再說我連吃飯帶吃藥的住了這麽多天，總得還錢吧。”

  “什麽你們的我們的，”沈燃低聲道，“你的吃喝能有幾個錢。我是怕那瓷器流到市麵上，叫官府知道。畢竟現在的工藝還不怎麽發達，你的燒瓷技術又是已經掛了號的。”

  劉二聽了乜呆呆發愣，沈燃便引著他往桶裏蹲坐下。

  又勸道：“你就該吃吃該喝喝，我又不差你那倆錢。你要是覺得從別人手裏拿錢花個不痛快，我來給你想辦法，你等我消息。”

  劉二坐在桶裏點頭：“大恩不言謝，倘若我劉二有朝一日掙了錢，也有會英樓的一半。”

  醍醐隻是催促著：“快想想還有什麽沒叮囑的，要趕不及了。”

  沈燃歎口氣道：“路上顛簸，你就忍著點吧。”

  在韓凝禮的幫助下，不用多久就將餘下幾隻作為遮掩的醬桶裝上了車。

  沈燃又確認了一遍細節，才拍拍劉二那隻桶道：“我就不送了，你自己保重。”

  桶中傳來劉二甕聲甕氣的：“大恩不言謝。”

  沈燃也不接話，轉而囑咐著準備駕車的韓凝禮：“路上小心。”

  韓凝禮點點頭：“你放心吧。”

  醍醐坐在車上，一個勁朝沈燃揮手，示意他回去。

  沈燃卻隻退回門裏，看著馬車碌碌走遠，拐出了曲巷。

  看著馬車遠去，沈燃又想起曾聽市場上的小販描述過的，異人崩潰大鬧市集而被亂刀砍死的事情。

  同樣都是穿越而來的異人，有人一時衝動命喪當場，有人能獲救脫獄僥幸活命。

  而他自己，算是比那些人稍稍好一點，有個正經的事由，賺下了些許錢財，有幾個同為異人的朋友相互扶持。

  雖然同樣麵臨著不知哪一日就會東窗事發人頭落地的窘迫境地，但衣食無憂早已不成問題。

  可總歸還是差了點什麽。

  即便如劉二昨日所說的，異人司掌握了諸多關於穿越者的細節，又鐵板一塊油鹽不進，將異人當做妖魔般不聽不信不受誘惑。

  可難道真的就這樣隱姓埋名縮頭縮腦的過完一生？

  除了盡己所能幫一把送上門來的同類，就不能再更進一步了嗎？

  他琢磨了半天，還是沒有頭緒。

  隻得一臉苦笑著搖搖頭，心道罷了，要想做善事，手中得有錢。

  還是抓緊往下推進自己的改行大計吧。

  他掏出鑰匙，回身就往平日緊鎖的屋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