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季孫之憂……
作者:鍋鍋      更新:2021-04-24 15:12      字數:3330
  無論任玉山事先與馬明遠如何通氣,兩人間對話都不可能告訴第三個人,對齊知政、安玉珍一行的憂慮更無法說出口。

  因此,當安玉珍說出日本朝鮮軍動向時,其他人臉上都現出懼意,任玉山縱然如何不甘,也隻能嘴硬強辯:

  “吉省東部多深山老林荒僻土地,哪有長春四通八達,乃南北東西貫通的四方輻輳之地,縱然丟了東部吉省,隻要能奪回長春,就可以溝通南北,穩定住東北局勢,擋住日人北上入侵的通路……”

  “夠了!”

  安玉珍頗有些不耐,更覺得被任玉山被打臉,這才惱怒起來,擺手打斷了任玉山。他心中有些好奇,這還是他知道的任玉山麽?一個大老粗,今兒個說話怎麽駢四儷六的,文縐縐的好像在掉書袋的窮酸秀才?

  齊知政心中也是狐疑,他是軍官教練處總辦,對奉軍的軍官肯定不能一一了解,但對上校實職團長決計不陌生。

  可是,任玉山啥時候變得如此有頭腦了,能對一省戰略說得頭頭是道。有這見識,怎麽會在團長位置上打轉,早該升了旅長、師長啊?

  殊不知,任玉山今天的話,很多是打結交馬明遠後,與馬某人閑談中聽到的,還有就是今天與馬某人密語時候被灌輸,都被他順手拿來,幾乎一字不改全扔到安玉珍臉上,打得安玉珍那張“啪啪”作響。

  話說到這個份上,除非齊知政當場掏出希洽的軍令,否則對話暫時沒法進行下去了。

  場麵一時僵住。

  過了一會,見雙方都沒開口的意思,坐在一角的日軍少佐大迫通貞站起,對在座諸人深深鞠躬,才客氣開口:

  “諸君,可否容我說兩句。”

  一見是小鬼子,立時有軍官瞪起眼來,指著大迫通貞大聲喝罵:

  “閉嘴,小鬼子,這沒你說話的份!”

  “滾出去,老子不待見你這王八羔子!”

  “對,滾出去!”

  齊知政當場拉下臉來,輕輕一敲桌子,森寒的目光掃過那些叫囂的軍官,人家大迫通貞是自己帶來的,這幫丘八當著自己麵喊打喊殺的,豈不是打他的臉!

  雖然奉天丟失,但奉軍體係還在,內部體係的權威並未土崩瓦解,眼見中將總辦發威,那些軍官立時縮了,室內聲音漸漸消失。

  見狀,大迫通貞也沒有什麽表情,如此場麵,無論華日兩國軍中,他也見得多了,沒什麽奇怪的。這位日軍少佐再次躬身,才開口講話。

  大迫通貞的意思很簡單,雖然華日立場不同,但他大迫通貞此時還是奉軍吉省當局的顧問,站在奉軍立場上,在座諸人確實是大英雄。縱然從日本人的角度看,南嶺兵營守軍都是好樣的,打出了一場堪比歐戰的,教科書一樣的防禦戰。

  說到這裏,在座奉軍的軍官們臉色稍微好看些。

  隨即,大迫通貞告訴諸人,他也不知道,關東軍為何挑起這場軍事衝突,但從希洽處得知,來自北平的指令,是要求遼、吉兩省奉軍避免衝突,用外交手段解決爭端。

  以奉軍前不久取得的外交勝利來看,這次華日爭端如果付諸國聯裁決,奉軍的贏麵極大。想來遠在北平的副總司令也是出於此種考量,才作出如此決定。

  說到這裏,不僅團部內軍官紛紛點頭,連在隔壁偷聽的馬某人也不禁點頭,暗道這小鬼子確實有點頭腦,至少到現在為止所說的話,都讓人無法反駁。

  接著,大迫通貞又向在座軍官,簡單介紹了下日本國內情況,點明此時日本國內經濟惡化,無論內閣還是軍部,都沒能力,更沒精力,支持日本在華國東北大動幹戈。如此看來,這次華日衝突,最終走向外交解決的可能性極大。

  既如此,南嶺兵營的奉軍駐軍,為什麽不遵照副總司令的命令,暫時性後撤,盡快恢複長春的和平,同時也將華日衝突的範圍盡量縮小,從而為副總司令贏得更多外交解決的時間呢?

  這番分析可謂有理有據,如論切入點還是高度,都遠超室內所有華國軍人,連馬明遠都不禁擊節叫好,若非他從另一時空而來,掌握了隨後發生的曆史,隻怕也會被此人說動。

  隻可惜,在這一時空中的南嶺兵營,礙於馬某人身份,無論他是否出現在隔壁團部內,都不能阻擋大迫通貞發言。而此人一旦開講,就會對南嶺兵營的守軍造成巨大影響,甚至令守軍內部出現矛盾。

  馬明遠歎息一聲,下麵就看齊知政如何運作了,若此人手腕足夠,雖不一定能令南嶺守軍立即撤退,可也足夠在守軍內部分化瓦解了。

  誰知,齊知政的出招令馬明遠也不禁有些無語,暗罵一聲此人奸猾,同時又不得不稱讚,真是個有頭腦的家夥。

  齊知政的確很有頭腦。

  見到南嶺兵營守軍士氣很高,短時間內無法靠著口舌之利就能勸說,與其繼續逼迫,不如退而求其次。於是,這位中將總辦大人用安玉珍、大迫通貞的嘴,準確傳達出自己想要傳達的信息後,就果斷選擇退出。

  齊知政帶著一行人施施然離開了,照他所說,他們一行不會在長春停留,將直接奔赴省城吉城,向希洽匯報長春現狀。

  果不其然,齊知政剛走,南嶺兵營內就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論,穆純昌再不顧任玉山的勸說,死活要帶著炮團的人撤離兵營,美其名曰“遵守軍令”!

  民國二十年十月十一日中午十一時。

  遼省,奉天。

  奉天火車站今天被日本軍人嚴密警戒,別說華國人,連日本平民都不允許靠近。

  站台上,站著一群軍服筆挺的日本軍官,雖然彼此談笑耳語,但從他們遊離的眼神,以及不開口時緊緊抿著的嘴唇,可以看出他們內心的緊張。

  一名少尉飛快跑來,向站在最前列的大佐報告說,火車即將進站,這群軍官立馬停止了談笑,嚴肅挺立。

  很快,由裝甲列車打頭的軍列,緩緩駛入奉天火車站。

  站台上立即奏起震天的軍樂,所有軍官立正敬禮,警戒的士兵們持槍行禮。

  軍列停穩,車門打開,下來一批軍官後,一名中佐陡然大喝:

  “司令長官閣下駕到,敬禮!”

  站台上的日本軍官愈發挺立,嘴唇緊緊抿著,目不斜視的看向車廂門。

  從車廂內現出一名日軍中將,頭戴製式蓋帽,手握佩劍,冷眼掃視這些軍官,立即雙眼微眯,不快之色閃過。

  原來,前來迎接他的這群軍官,竟然人人佩戴參謀軍官才能佩戴的“參謀絛”。

  日軍中將轉身看向身後的三宅光治,目光中的意思是:

  這是什麽鬼,奉天哪來這麽多參謀?

  三宅光治也發現這個情況,臉色大變,卻不好當麵指斥,隻得請中將先返回專車休息,隨即招來了獨自站在第一列的那名大佐,疾聲厲色質問:

  “板元君,你在搞什麽,花穀、今田、矢崎、須田、江崎,他們怎麽會帶著參謀絛?”

  並非參謀軍官,私自佩戴代表參謀軍官身份的“參謀絛”,在日軍中是重罪。

  而花穀正與今田新太郎是奉天特務機關輔佐官,至於矢崎、須田、江崎幾人,則是奉軍的東北講武堂教官,距離成為一名日軍參謀還遠著呢。

  如今這群人堂而皇之佩戴“參謀絛”,簡直就是對日軍軍紀的赤裸裸踐踏,也難怪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氣憤之下,竟然拒絕下車了——若是本莊繁下車,就要與這些軍官一一見麵,等於對這種踐踏軍紀行為進行背書。

  至於三宅光治,其實與板元征四郎早穿一條褲子,對板元和石原的謀劃也有了解,現在的樣子,不過是表演給關東軍司令部其他人看。

  板元征四郎自然不會害怕,他自有一套理論來解釋自己的行為:

  按日軍規定,指揮部隊行動時,若無上級正式命令,須有參謀軍官現場下令。“奉天事變”事起突然,各部隊采取斷然反擊,故而無法即時得到上官軍令,因而有他首肯,暫時授予各位軍官以“參謀絛”,以便臨機指揮作戰。

  總而言之,這些人佩戴“參謀絛”隻是臨時的,不用大驚小怪,現在我們取勝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聽完三宅光治和板元征四郎的解釋,本莊繁思索一陣,才微微點頭,隨即表示:

  “諸君都是有功之臣,然本人斷然不敢逾越軍規。就請板元君在這裏匯報吧。”

  這等於還是拒絕與花穀、今田等人直接見麵,對這些人逾越軍規行為是否認可這道坎,也就被他小心規避了。

  板元征四郎暗罵一聲“老狐狸”,才將從十月十日夜間,到十月十一日白天,奉天、長春等地的戰況一一匯報出來。

  聽到長春戰事至今未能結束,而且圍攻南嶺兵營的部隊損失慘重時,本莊繁的臉色變了,看向板元征四郎的目光變得極為冷厲:

  圍攻一座軍營久戰不勝,進而被一群戰鬥力孱弱的奉軍擊潰,這簡直是日本軍隊的恥辱!你不趕快想辦法解決,怎麽還有心情在這裏折騰這麽大的陣仗,搞什麽迎接儀式?

  板元征四郎卻是並不慌張,迎向司令官的目光,說了一番頗有深意的話來:

  “閣下,華國有句古語,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