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我等將死矣
作者:鍋鍋      更新:2021-04-11 22:13      字數:3037
  民國二十年,日本昭和六年,九月三十日。

  吉省,哈爾濱特別市。

  哈爾濱新市街的斯基德爾斯基公館,軍官宿舍內,臨時寄居的板元征四郎、石原完爾滿臉愁容的坐在屋內。

  距離聽證會結束已經整整三天,不是板元等人想要賴著不願離開,實在是,自從聽證會結束,日本代表團就被憤怒的日本“愛國青年”包圍,在一路叫喊著“國賊”聲中,倉皇逃到哈爾濱特務機關。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令這些日本軍官再也沒法脫身了:

  無論是日本駐哈爾濱總領館,還是關東軍哈爾濱特務機關,被聞訊而來的日本人迅速包圍。接下來,就是三天三夜的包圍、抗議、叫囂威脅。“天誅國賊”的聲音震天,即便將門窗死死關上,都無法擋住。

  不僅如此,就在九月二十七日當夜,在日本領事館和特務機關外,竟響起槍聲,而且不是一聲,劈裏啪啦的脆響,好像炒豆一樣,將兩處建築的玻璃打的粉碎,室內擺設、裝修也被打得稀爛,更嚇得屋內日本人嗷嗷亂叫,忙不迭臥倒在地,同時電話奉軍當局請求救援。

  讓日本人驚奇的是,明明市內槍聲亂響,奉軍竟仿佛沒聽到一樣,連過來查看的興趣都沒有,求援電話更是無人接聽,任由槍聲一直響到天明時分。

  出不去,走不了,坐在屋裏子彈橫飛,日本代表團,竟然被困在自家機關裏,而圍困他們的,是本國的國民。

  此時這些日本代表團成員心中的憋屈,不亞於在聽證會聽到最終宣判的一刻。

  關東軍特務機關還好,裏麵都是軍人,不斷用軍人的自強勉勵自己,努力在外人麵前露出堅強一麵。

  他們可是聽說到,在領事館那邊,已經有一名外務省的三等秘書,因為經受不住壓力,選擇了上吊自殺。

  身為日本人,自殺方式竟然是上吊!

  這種死法讓一幫軍人非常鄙夷,許多軍官在公開場合,公然嘲諷那名死者,進而愈加瞧不起外務省的官僚,認為他們連軟弱的海軍都不如。

  可是,此時的板元征四郎、石原完爾、土方大右,卻沒有在人前那種趾高氣昂,臉色異常沉重的他們,彼此對坐,默默抽煙,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經插滿了煙蒂,也無人去打理。

  比起下麵那些低級軍官的虛火,以及為了壯膽而彼此互相吹噓打氣,這幾人算是此時特務機關中頂尖的人物,自是對局勢非常明了,深知眼下身處危局,形勢已經萬分危急。

  “已經第三天了,東京那邊還是沒有反應麽?”

  石原完爾平日裏並不喜煙酒,此時也沒了往日顧忌,將一根煙蒂狠狠按入那成堆的煙蒂中,順手又點起一根,聲音發澀卻不自知。

  原來,自從國聯聽證會一錘定音後,雖然哈爾濱甚至整個東北的日本僑民,陷入異樣的癲狂,對與會的日本代表團發起圍攻,但日本國內卻一下陷入失聲,之前幾乎癲狂的表演完全消失。

  在民間,“中村震太郎”的名字,瞬間從所有新聞版麵清空,仿佛根本沒存在過般,文章開始大談經濟形勢,談起日本企業在南美地區的擴張來。街頭那些遊行的人群,散發的傳單,也像打掃的垃圾般,被丟到不知名所在,再也看不到。

  與之交相呼應的是,日本政府也如日本的報界媒體般陷入沉寂,無論外務省,軍部,乃至首相官邸,整整三天了,竟然沒有就聽證會結果進行任何,或官方,或私下的表態。

  那些堵在這些機關門口的記者們,每次看到院門打開,都或是滿懷希望,或是充斥憤懣的擁擠上去,最終能得到的,卻都隻是無聲的沉默和失望。

  如此詭異的形勢,維持了整整三天,對遠在哈爾濱的這夥日本人來說,等於默默承受了三天的煎熬,加上院外越來越多的抗議人群,難怪有心誌不堅的外務省官僚自殺。

  可是,別看板元征四郎、石原完爾這群人自詡心誌堅定,麵對死亡的時候,或者說,麵對茫然無知的未來時,同樣心中惴惴不安,但是,他們不安的,是擔心未來的仕途,是軍中的前路,是自己能否繼續擔任參謀,甚至日後官拜將軍,至於日本帝國的國際聲望什麽的,那都是扯閑篇,關他們鳥事。

  板元狠狠抽了一口,卻沒有吭聲。

  土方大右雖是特務機關輔佐官,但屋內官階最低,隻得回答:

  “是的,閣下……”

  “機關長大人有沒有正式提交報告?”

  麵對板元的問題,土方大右表情很古怪:

  “三天來,機關長大人如常視事,一如平日。”

  板元和石原對視一眼,土肥圓這老東西到底打著什麽算盤,明明是帝國遭遇前所未有外交慘敗,怎麽會穩如老狗?身為代表團一員,官階還高於他們兩人,可說是代表團內的次席,當軍部、首相,甚至是天皇問責的時候,怎麽看,他都是大罪難逃,甚至,被扔出去,和佐竹信清那個蠢貨一起當成替罪羊,都是極大可能。

  這是屋內三人共同的憂慮。

  但板元和石原對視中,還有另外一層憂慮,甚至是,恐懼!

  他們兩人背後幹得那點好事,可以說一手挑起了“中村事件”,若是如實上報,隻怕頭號替罪羊,嗯,不對,準確說,這次外交慘敗的頭號罪人,就是他們兩人了,到時候……必死無疑!

  這怎麽可以!

  兩人都是日本陸軍中的翹楚,已經是最有前途的高級參謀,日後晉階將軍早就板上釘釘,怎麽能因為區區小事,就折戟沉沙,斷送大好前途,丟掉卿卿性命?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猛地推開,大內孜快步走入:

  “機關長閣下正在書寫聽證會報告!”

  板元和石原悚然起身,齊聲質問:

  “怎麽寫的?”

  大內孜雖然與屋內三人並不和睦,此時也是早已深陷其中,不得不為幾人充當耳目以求自救,聞言苦笑攤手:

  “下官隻是掃到一個開頭,就被閣下攆了出來。”

  攆出來!

  板元和石原立即抓住這個關鍵詞,究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內容,需要秘密撰寫?再次對視,兩人心中升起警兆,暗叫一聲不好。

  “石原君,必須想辦法拿到報告副本,早做應對……”

  此時的板元已經急了,他比石原還高一階,更是高級參謀,屬於半隻腳邁進將軍門檻,自然心態失衡無法自製。

  倒是石原完爾,緩緩坐下,苦思良久,才幽幽歎氣道:

  “諸君,我等將死矣!”

  什麽!

  屋內其他三人大吃一驚,大內孜更是心中憤憤不平,自己不過是被牽連,又不如你們兩個家夥置身其中,或許會被申飭,哪有性命之憂。

  土方大右一向心智不如大內孜,偏偏爭強好勝,為了壓過大內孜一頭,在“中村事件”以及調查團應對中,早對眼前兩位高級參謀馬首是從,自覺兩人心智高超,既然如此說,他肯定是有性命之憂,自然惶急起來。

  板元是自家知道自家事,也明白,石原這話,大半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掃視眾人,抓住大內孜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屑,石原知道此人在哈爾濱機關中,無論威望還是地位,都高於土方大右,意欲拉攏,隻得耐著性子開口:

  “大內君,不要覺得,此事與你關係不大。若是機關長閣下著手塞責,意圖將責任下降,以便讓他自己脫身,你覺得,以機關長閣下的地位,豈是區區一個大佐和一個中佐可以承擔?此事牽連如此之廣,必須要有足夠分量的人士,才可以擔當,若沒有……”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如果土肥圓要甩鍋,找不到足夠分量的大人物,那就隻好找一個群體,光殺一個大佐和一個中佐,肯定不足以平息昭和天皇的怒火,那好辦,繼續填人命好了,大佐不夠填中佐,中佐不夠填少佐,殺個人頭滾滾,殺到讓昭和天皇滿意,自然就把土肥圓自己摘出來了。

  聽到這話,大內孜和土方大右都是渾身發寒。

  大內孜自詡與土肥圓關係匪淺,但如此生死存亡關頭,親父子都未必可以相信,遑論區區下屬。縱然知道石原完爾的話有些危言聳聽,也不由得他不往那個方麵考慮。

  見大內孜動搖,深諳人心的石原完爾並不繼續添火,而是看向板元征四郎,目光灼灼:

  “板元大佐,我等必須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