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聲響起。

  顧語誠微微楞了一下，臉上露出少有的錯愕。

  是她。

  顧語誠迅速在腦海裏搜尋關於她的信息：沉默寡言、性情冷淡，甚至有些自命清高，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形容她的詞匯，這也是她給他的印象。

  顧語誠自認為與她毫無交集，是兩個世界的人。在認識的兩年多的時間裏，兩人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打電話更是頭一遭。

  “雨凝班長，有事？”顧語誠接通了電話。

  “你不在學校？”對麵傳來女生的聲音，聲音有些淡漠。

  顧語誠沒有說話，如果僅僅是為了質問這種無聊的事情，那就免了吧。

  不過她似乎對於顧語誠的逃學並不關心，而是接著說道：“過幾天班級出遊，你是否要參加？”

  “隨便。”顧語誠興味索然地回答。

  簡短的通話匆匆結束，兩人猶如例行公事般相互應付著，字裏行間都不摻雜絲毫情感，冷漠至極。

  顧語誠隨手將手機扔在一旁，獨自坐在草地上，無聊的嚼著一根草。

  老頭子依舊在燒紙，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隻有老黃還在雜草叢中四處亂竄，不時地發出犬吠聲。

  ……

  夏風微起，在原野上漾起一片綠色的海洋。

  顧語誠躺在原野上，閉目淺睡。

  耳畔沙沙作響，恍若風鈴。

  不遠處，風吹草地，一頭老牛低頭啃草，偶爾抬頭朝這邊看來，似乎在擔心怕人走丟。

  這幾日來，與外界斷了聯係的顧語誠成了閑散人，終日悠遊山水，閑看雲卷雲舒，臥聽風起風落，無拘無束，無欲無求。

  黑雲漸積，天色漸暗。

  一絲涼意落在顧語誠臉上。

  顧語誠睜眼，隻見遠方的山林被陰雨覆蓋，正向這邊蔓延過來。

  雨勢漸大。

  “哞。”

  老牛朝他吼了一聲，似乎是提醒他該回去了。

  顧語誠起身，將身旁的一捆柴薪背起，這是他先前在山上砍的。

  大雨很快淋了過來，顧語誠渾身濕透，淋了雨的柴薪顯得格外沉重，讓他每走一步都會在泥濘的山路上陷出深深的腳印。不知怎的，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如枯木般佇立著。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他有些睜不開眼。

  從不怕冷的他在這場雨中感到了一絲寒意。

  他想抬頭，可肩上的東西太重。

  老牛很有默契的停了下來，就佇立在雨中等著他。

  沉默了許久，顧語誠終於動了。

  在沉默中繼續前進。

  雨依然下著。

  風雨飄搖，正如這世道。

  老頭子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抽著旱煙，遠遠就看到一人一牛緩緩歸來，那人瘦小的身影被肩上的一大捆柴薪遮擋住了，看不清切。來到近前，顧語誠將柴薪扔在一旁，老牛則徑直往牛棚裏鑽去。

  老頭子煙杆子在門檻上磕了幾下，便起身回屋。

  顧語誠也跟了進去。

  家裏的那一台有了些年頭的電視機的屏幕裏一片雪花，發出“滋滋”的聲音。顧語誠拍了下電視機，畫麵才變正常。

  都播放著近期的重要新聞，說的盡是陌生的詞匯：

  北極事件、戰時狀態、戰時經濟模式、中央城市、地下城……

  顧語誠漠不關心。

  他端起老頭子早已給他準備好的熱水去洗澡。

  洗完澡後，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此時老頭子正在喂牛，顧語誠下了樓梯，走了過去，靠在樓梯口，點燃了一根煙。

  “去城裏住吧，這世道不安生了。”

  原本在吃草料的老牛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下顧語誠，又看向老頭子。老頭子手裏的活不曾停過，頭也不抬，依舊給牛喂草料。

  “我老了。”

  老頭子說道，語調平淡，聽不出悲喜。

  顧語誠深吸了一口煙，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也沒再勸嚐試說什麽，他的倔脾氣就是從老頭子那裏得來的。

  “今晚我來下廚吧。”顧語誠轉身走向樓上的廚房。

  與前幾個晚上一樣，平平淡淡，兩人談論甚少。

  翌日，顧語誠起的很早，他要回城了。

  他不想打擾老頭子的休息，隻是簡單的給他做了一份早餐後，便準備離開。

  可他才跨出家門半步，卻被身後的聲音給叫停了。

  “先等會兒。”老頭子剛從臥室裏出來，一邊披上那破舊的外套，一邊喊道。

  他從床底下翻出一樣東西，被布巾整整齊齊疊了起來，遞給顧語誠。

  那是老頭子的積蓄。

  “你留著吧。”顧語誠沒有接過。

  “叫你拿著你就拿著。”

  “再說我也用不著了。”

  沉默。

  老頭子擺擺手，顯得有些不耐煩。

  顧語誠不再拒絕，接過手便轉身離開了。

  他看向前方的山水，墨綠色的沉寂，一如別離。

  老人坐在門檻上，看著遠方，身姿佝僂，雙鬢盡白……

  老黃跟了過來，默默的陪著他走了十裏山路。這條禿尾巴狗吃力地跟在顧語誠的後頭，一聲不吭。眼看快出了山林，顧語誠停下腳步，俯下身撫摸著老黃的腦袋，輕聲道：“快回去吧。”

  老黃朝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叫了幾聲，默默注視。

  ……

  夜深人靜，顧語誠抵達城外。

  由於鐵路線被封鎖，他隻得乘坐客車，繞道前行，一路顛簸，終於在淩晨抵達。

  關於鐵路線封鎖的原因，官方並無解釋，但顧語誠是知道的，無非就是那一晚的事情。

  顧語誠下了車，默默佇立。

  岑寂中，他微微抬頭，凝視星空。

  月明星稀，辰光寥落。

  再往前走，就很難看到星星了。

  在他麵前，屹立著一座恢宏巨城，西部繁都。

  嶙山城。

  十裏繁街，華燈璀璨。

  高樓林立，川流不息。

  顧語誠走進了城市，頭頂的繁星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盡是霓虹絢麗的摩天巨樓，如檠天巨柱，破雲直探明月。

  穿過繁華的街道，顧語誠在一棟普通的住宅樓前停下了腳步。

  顧語誠家境普通，父母常年在外工作，老頭子又不願搬進城，因此這些年基本都是他一個人獨自生活。

  好在他習慣了。

  顧語誠抬頭望去，在他所住的樓層的陽台裏，燈火通明。

  有“客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