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外，人流如織。

  顧語誠穿過人群，隨意找了一處偏僻角落坐下。

  遠離了那處異常區域後，氣候也逐漸恢複正常，不再那麽寒冷。

  “咕嚕嚕……”肚子發出抗議。

  他尋遍全身，最終找到了僅剩的一張鄒巴巴的十塊錢。

  一碗麵正好十塊錢。

  於是他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包煙。

  煙霧嫋嫋升騰，縈繞他的臉龐。

  饑餓感頓時減緩了不少。

  顧語誠吐出一卷煙，隨即煙頭踩滅，帶上背包啟程。

  已近淩晨，到村子不過幾十裏的路程，山路崎嶇，路途坎坷，鮮有車子駛過村子，因此他隻得徒步，正好也省了他拿不出手的路費。

  顧語誠並不急著趕路，隻想著天明之前抵達就行。

  遠離喧囂的城市後，空氣也幹淨了許多。

  月華如水，一道略顯消瘦的身影穿行於鄉野小道上。

  顧語誠來到村子腳下時天剛灰蒙蒙亮。隔著很遠就能看到十幾棟殘舊不堪的老房子孤零零地佇立在半山腰，像風燭殘年的老人在沉默的守候著自己的墳墓。

  村子早已沒了生氣，隻有幾個固執的老人們不肯搬出，還在堅守著什麽。

  拂曉時分，晨曦透過霧氣，灑在灰色破舊的瓦片上，金燦燦的，讓村子感覺似乎也不是那麽老。

  可顧語誠心裏還是空蕩蕩的。

  他在黎明看到了暮光。

  穿過狹窄的長長的巷子，跨過長滿青苔的斑駁的石階，顧語誠在一棟老舊的木房前停下了腳步，兩旁的對聯早已失了顏色，牆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粉筆塗鴉依稀可辨，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畫上去的。

  顧語誠準備敲門，卻發現門並沒有反鎖。

  他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上揚。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老頭子還是沒有忘記。”

  整棟房子都是木質結構，地板也是。由於房子年代久遠，木板都已經老化得不成樣子，當腳落在上麵時，地板也跟著發出“咯吱”的響聲。聲音很大，整個屋子裏的人都能聽得見。顧語誠知道老頭子耳朵還好使，因此也沒再去刻意打招呼，而是找了個房間去休息。

  當他醒來時已是華燈初上。

  一盞泛著微弱枯黃的光的台燈孤獨的呆在陰暗角落裏，猶如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卑微到隨時會被人忽略。

  顧語誠起身朝廚房裏走去，看到一個在炤台前忙碌的佝僂身影。

  “去備好碗筷。”老頭子頭也不回，隻是冷淡的說了幾個字。

  他沿著鍋的邊緣緩緩倒入燒酒，霎時飄香四溢。

  馥鬱滿樓。

  老頭子平常可舍不得吃肉，今天卻把養了好久的老母雞殺了。

  顧語誠心裏一暖。

  真是個麵冷心熱的老頭。

  顧語誠輕輕應了一聲，便跟著老頭子一起忙活。

  吃飯的時候，顧語誠往碗裏舀了一勺菜，便跑到門口，獨自坐在門檻上吃飯。

  老黃也跟來了，在他身旁靜靜的蹲坐著。

  老黃是一條土狗，又老又醜，尾巴禿禿的，身上的毛也掉得差不多了，年齡跟顧語誠差不多大。

  顧語誠以為它死了，因為今早沒有看到它。

  “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見到你了……”顧語誠扒了一口飯，對著隨風搖曳的路燈自言自語。

  沒人知道他是在對老黃說，還是對自己說。

  老黃似乎聽懂了顧語誠的話，腦袋漸漸低垂下來，禿尾巴也停止了搖晃。

  顧語誠扔給老黃一片青菜。

  老黃發出“嗚嗚”的叫聲，似乎在抗議。

  “快吃，不許挑食。”顧語誠命令。

  老黃可憐巴巴的盯著菜葉好久，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舔食。

  顧語誠吃完飯後，順便將碗筷清洗幹淨，又舀了一碗飯倒給老黃吃。

  他點燃一根煙，靜靜的坐在門檻上對著夜空發呆。

  而老頭子則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用冥紙紮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東西，槍炮有，飛機坦克也有。

  顧語誠見狀，隻覺好笑。

  “別人折冥器都是房子車子什麽的，你怎麽盡弄些武器，難不成你要去跟鬼打架？”

  “昨晚我又夢到你奶奶在下麵被欺負了，哭著找我訴苦。她哭的跟個孩子似的，我這人啊，最看不得她哭……”老頭子開口，從未見過他說話這麽溫柔過。

  顧語誠那隻夾煙的手微微頓了下，他掐滅剛剛點燃的煙，坐在老頭旁邊默默拿起了冥紙。

  燈火搖曳下，爺孫兩人一語不發，都在認真的折著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

  一條禿尾巴狗靜靜的守候在一旁。

  翌日，顧語誠和老頭早早的上山。

  在山頂上，一座矮矮的墳墓靜靜的佇立著，像是等候已久的老相識。而墳墓正對的遠方，正是那棟殘舊不堪的老房子，遙遙相對著。

  顧語誠默然。

  這個不苟言笑的老人，也隻有坐在門口呆呆的望著遠方的時候才會傻笑吧。

  老頭子朝手心裏吐了口唾沫，拿起鐮刀去清理周圍的雜草，而顧語誠則蹲在墓碑前默默燒紙。

  一簇火苗緩緩升起，顧語誠仿佛看到奶奶布滿皺紋的和藹麵龐在微光搖曳中微笑。

  時光好像倒流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一位老奶奶抱著哭泣的小孩，在他髒兮兮的臉上擦拭眼淚，柔聲哄著說：“小誠乖，考砸了沒關係，奶奶給你做紅燒肉吃。”

  顧語誠從書包裏抽出幾張試卷，放進火坑裏，火苗沿著試卷蔓延，幾串紅色的數字慢慢變成了灰燼。

  老頭子走到近前，蹲坐在他的旁邊，拿起一遝紙燒了起來。

  “什麽時候回去。”

  “過幾天。”顧語誠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他自然知道老頭說的“回去”是指回城，而不是回村。

  “逃課？”老頭瞪了他一眼。

  “想回來陪你幾天。”

  談話戛然而止，老頭低頭看著手中的冥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