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黛雲出走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850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蘇家大小姐蘇黛雲帶著貼身丫頭小雲離開平鄉侯府,向北直奔邊州廣平而去。事情的起因都源自郭韜寄來的那封信。信上大致的內容是:郭韜“守孝”三年的期限即將到來,夫妻倆分居的實情很快就會被大眾知曉。為了平鄉侯爺的威嚴,為了蘇黛雲的未來,請她和平鄉侯商量一下,接下來如果想繼續演戲的話,自己奉陪。如果黛雲需要“休夫”再嫁,自己也絕無二話。

  信寫得猶如朝廷公文一般正式且嚴肅,但黛雲能夠從字裏行間體會到深深的嘲諷。自從他們在廣平第一次大吵之後,郭韜就經常用這種話中帶刺的口吻和她說話,讓她感到既冰冷又心痛。

  本來黛雲是懷著興奮而忐忑的心情來看信的。因為這是他們夫妻分居以來郭韜給她來的第一封信。她不奢望郭韜能夠在信中用柔情蜜語哄得她冰冷的心回複溫暖,隻求能夠給她帶來一點希望,不再像在廣平的時候對她冷若冰霜,視若無物。沒想到,這封信竟是一封絕情信,讓她徹底斷掉了所有的念頭。

  她決定親自到廣平找郭韜徹談一次,將心中所有的話全部掏出來讓他聽見。之後,她會毅然回頭,絕不再看這個男人一眼。回到哪裏?她還沒想好,反正她是不會再和這個男人有任何瓜葛了。

  她不希望蘇白塵介入自己和郭韜之間的這次談話。爹爹在他們中間已經插手太多了。為了讓郭韜做個門當戶對的女婿,蘇白塵將他調入參議局。而胸懷大誌的郭韜卻討厭那個暮氣沉沉的地方,認為那裏隻是為貪圖享受的官僚設置的高級養老院。大丈夫當征戰四方,建功立業。當黛雲將丈夫的想法透露給平鄉侯之後,他立刻利用自己的權力將郭韜安置到邊州廣平,讓他在這個最能出成績的地方打造自己的一方天地。

  他給郭韜配備了最強的軍隊,最好的裝備以及最有力的助手,為他實現理想鋪平道路。郭韜一上任就廢寢忘食地投入到工作中。廣平地處北疆,位於天順、北朝、東虜的三角地帶,地理位置極為重要,軍事形勢也非常敏感。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精彩的地方,正適合郭韜大展拳腳。

  郭韜的工作幹得非常出色,卻無意中冷落了自己的妻子。黛雲本以為工作中的成就感不但能讓丈夫快樂,也能夠增添家庭的幸福。沒想到生活本就是一個精細的天平,當天平的一方過重的時候,另一方必然失去平衡。而當生活的天平失去平衡後,破裂的陰影就會隨之而來。

  他們先是小吵,之後便是大吵。終於有一天,當黛雲說出:沒有我爹爹,你什麽都不是這句話的時候。郭韜暴怒了。他搬出了帥府,住進了軍事指揮所。一住就是三個月,這三個月裏,他一句話也沒有和黛雲說。黛雲在他眼裏就和空氣一樣看不見也摸不著。

  在煎熬了大約半年之後,黛雲實在無法忍受自己曾經愛的死去活來的丈夫那種寒徹心肺的冷漠。於是她回到了京城,向父親說明一切。震怒的蘇白塵立刻就要撤回郭韜,送交刑部論罪。但黛雲勸住了父親,她不想丈夫受到任何傷害,隻是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

  如今,郭韜終於在三年的沉默之後,給她帶來了隻言片語,盡管是有字無聲的信文,但畢竟證明丈夫的心中還有自己的存在。所以,她決定自己來解決這件事,一勞永逸地解決。

  和蘇白塵預料的一樣,黛雲基本上是個路盲,怎麽去廣平幾乎一無所知,隻知道通往徐州的官道一路

  向北。她們裝扮成平民男子的模樣,在京城的車行內雇了一輛馬車和一名車夫,順著官道走了下去。

  一早出發,中午找了個飯館吃過午飯,黛雲就催著車夫繼續前進。她深怕爹爹派人從後麵追過來,因此走得很急。那個車馬姓餘,經常行走於徐州和京城之間,對道路很熟,因此一路上沒走彎路,傍晚時分就進了金陽縣城,準備在當地的驛館投宿。

  餘師傅很快便找到了驛館,黛雲帶著小雲下車,走進前堂,找來驛丞登記投宿。那驛丞長得肥頭大耳,兩頰的肥肉沉甸甸地垂下來,讓人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掉下來砸到腳麵上。他斜著眼看看黛雲,慢吞吞地問:“有官憑嗎?有路引嗎?”黛雲從來沒有自己安排過住宿,他說的那些東西根本一無所知,就說:“這些我都沒有。但是我有銀子,住店不是有銀子就行了嗎?”

  那家夥撇著嘴,看樣子沒有耳朵的話最能撇到後腦勺上。他不耐煩地說:“我說,你們是從那塊地裏鑽出來的?看清楚了,我這裏是銀亭驛館,隻招待五品以上的官員。有錢?有錢有什麽用,沒有官憑路引,你銀子堆成山也沒用!”

  原來天順朝的驛館共分五等:都亭驛,金亭驛、銀亭驛以及平亭驛和馬驛。馬驛接待撲通的衙差和小吏,平亭驛接待五品以下官員,銀亭驛接待二品至五品的官員,金亭驛接待二品以上官員,而都亭驛隻接收王侯親貴。這個驛丞平時見得大官不少,陡然見到黛雲這樣樸素的打扮,怎會放在眼裏?

  一旁的小雲氣得臉都白了,她跟著小姐一向威風凜凜,什麽時候吃過這樣的白眼,當下衝口而出:“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是平...”“平”字剛出口,就被黛雲狠拽一下衣角,生生將後麵的話咽了下去。蘇黛雲這次是瞞著家裏人出來,自然不能張揚。

  她界麵道:“我們平民,難道就不能住這樣的驛館?”正說著,門外一陣喧鬧,驛卒飛奔來報,原來是徐州府總督大人的九夫人的外甥的小舅子的表弟來了。驛丞一聽,也顧不上黛雲二人,立刻將一副哭喪臉換成笑模樣,飛奔而出迎接貴客去了。

  功夫不大,驛丞已經滿臉堆歡地陪著貴客進了門。本來這驛丞已經生的夠肥夠大,想不到在貴客麵前還不及他的一半。那人簡直就是兩個大餅組成的。臉是稍小一點的圓餅,身體是超大型加料的肉餅。因為胖,他的五官擠到了一起,酷似飯館裏的生煎包子。

  黛雲在這兒人地生疏,除了驛館,她想不出其他投宿的地方,所以還想再試試,便走上前問驛丞:“請問驛丞,我們的房間到底能不能安排?”驛丞正陪貴客說得高興,冷不防旁邊直怵怵地衝過來這麽一句,頓時老大不樂意,衝著黛雲道:“我說你有完沒完?再不滾蛋,我叫人大掃帚哄你們走的!”

  那胖子貴客一眼瞅見黛雲,小眯縫眼頓時亮了一下,臉上綻放出笑容。這下五官越發緊密,就好像讓人一拳打在臉上,將五官揉在一起。

  隻聽他咯咯地尖聲笑道:“這小官人長得到是標致!怎麽,沒地方住了?沒關係啊,本少爺已在這裏包下五間上等客房,如不嫌棄,大家就同住吧!”

  黛雲一聽他的聲音就惡心得想吐,再聽他說的話更是不懷好意。她本是女子,出門在外警惕性極高,碰見這樣的男人唯恐避之不及。當下也不管住不住店了,拉起小雲大步走出驛館。

  她倆找到餘師傅,商量著找地方住下。餘師

  傅人地兩熟,便問黛雲住客棧是否可以。黛雲長這麽大不知道客棧為何物,小雲是平鄉侯的家生子,也不懂外麵的行情。餘師傅就向她們解釋客棧其實和驛館一樣,隻是前者任何人都能住,後者隻能住官家的人。黛雲這才點頭答應,同時特別囑咐餘師傅要找一個幹淨、整潔的客棧,費用不是問題。

  於是餘師傅就請倆人上車,趕著車順著大街往東城走去。經過東城牆的時候,黛雲隔著車窗發現城牆的角落那裏擠著一堆人。他們有男有女,還有幾個懷裏抱著幾歲大的娃娃,一個個破衣爛衫,幾乎到了衣不蔽體的地步。這些人臉上、身上黑乎乎的,也不知沾染了什麽髒東西,蜷縮在那裏,也不說話,隻是那眼睛死死地盯著過往的行人,眼睛裏放著異樣的光。

  小雲看得發毛,輕聲對黛雲說:“小姐,這都是些什麽怪人啊,看著嚇煞人了。”黛雲搖搖頭,她正盯著一個婦女看著。那女子懷裏抱著個約莫二三歲的娃娃,孩子光著身子,瘦得數得清胸前的排骨。他正哇哇大哭,想是餓得難受。可看母親那幹癟的身子,哪裏來的營養?那母親隻能輕輕搖著自己的孩子,嘴裏不知念叨些什麽,念著念著,眼裏滴下淚來,最後也將頭貼在孩子頭上抽泣起來。

  黛雲看得心裏刀紮一般難受,趕緊吩咐餘師傅停車。她衝著餘師傅耳語幾句,餘師傅連忙下車到街邊一個熱食鋪裏買來一大鍋稀粥,走到那母親的身邊,將粥鍋遞給她。那母親先是愣著不知道怎麽回事,待餘師傅說明情形,立即放下孩子衝著黛雲的馬車不住地磕頭。雖然兩邊隔著不近,黛雲也聽得見那蹦蹦地磕頭聲,就像錘子一樣扣在心上。

  待餘師傅回來,黛雲又從懷中套出幾兩碎銀子遞給他,說:“餘師傅,這幾兩銀子你去給那個抱孩子的女子。再怎麽也不能讓孩子餓著!”餘師傅卻不去接,笑著對黛雲道:“公子,你這般好心人我餘大還是頭次見著。可是救急救不了窮。這幾兩銀子隻怕到不了那女子的手裏,就見不著蹤影了。”

  黛雲驚道:“怎麽,還有人忍心搶孩子母親的救命錢?”餘師傅道:“這些人是從北朝逃過來的難民。既是逃難,身邊也有些東西。你看這周圍藏著不少混混,一旦天黑,他們就會前去搶劫這些人的財物。那個女子勢單力孤,身邊的銀子被搶光不算,如果稍有反抗,隻怕命都保不住!話說回來,即便混混們不搶,官府也會下手。官府容他們在這裏避難,每月還要收取不少占地費,財帛金銀,衣物器皿,隻要值點錢官府都要。如果實在沒錢,就拉著其中的男子去服官役,還美其名曰:以役充費。官府要是知道他們手裏還有銀子,不是壓榨得更狠嗎?你說,給他們銀子不是害他們嗎?”

  黛雲聽得怒氣衝衝:“這官府和盜匪有什麽區別?簡直就是穿官服的強盜!餘師傅,你說,這金陽的縣令叫什麽名字?”餘師傅聞聽此言嚇一大跳,以為自己碰到一個微服私訪的京官,連忙說:“您這是要...?”

  黛雲這才醒悟,心知自己此番是瞞著爹爹出來,再不可能回去要求他過來懲辦這裏的地方官。當下說:“我也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打聽到這縣令的名字,日後碰到他的長官,也好申訴。不過眼下我們趕路要緊,等找到客棧再做道理。”

  餘師傅鬆下一口氣,於是趕著馬車繼續前行。黛雲往車窗外一瞥,隻見那孩子的母親還在衝著自己的馬車嘣嘣地直磕響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