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謀全局者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452
  “民,”蔣南平重新落座後,繼續說道:“不是大而化之的。我是民,你是民,他,張前喜也是民。士農工商,王公貴族,文武百官,販夫走卒都是民。民分等級,不能說我朝四千萬人口中有三千萬是農夫,那麽就隻有他們是民,必須事事照顧他們的利益。每個等級的民都是我朝的一塊基石。”

  說到這兒,他指著牆上掛著的一架西洋自鳴鍾道:“文瀾,這架鍾你我曾經拆開來看過,裏麵有很多西洋人稱為齒輪的部件。每個等級的民,就好像一個齒輪。一個齒輪出了問題,會影響到和它臨近的一個,依次類推,直到最後自鳴鍾徹底損毀!”

  “那麽我的任務就是維持每個齒輪的完好。”

  “不需要。你不是工匠,無需事無巨細地保養每個齒輪。確保每個齒輪都在它的軌道內運行,絕不脫離半步,這就是你的職責,保持整個自鳴鍾能夠穩定運轉。這同樣來自製衡。還以自鳴鍾為例,每個齒輪都和相鄰著齧合,它們都不是可以隨意轉動的,都受到相鄰者的製約,這就是製衡!”

  皇帝沉吟不語,將蔣南平的話細細地咀嚼一番。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於是問道:“南平,以你的意思,我的仲裁決定著天下的穩定。雖然有你、薛少白、呂凱、裴穆士、徐光宸等人鼎力襄助。但我總有衰朽老邁的一天。如果到那時,我無人可用,又因為衰老而變得昏庸的時候,我的仲裁是否會導致天順朝的衰敗?”

  蔣南平意味深長地看著皇帝,半晌才道:“天下安危係於一身,這是古往今來所有皇帝必須承擔的責任,也是無可逃避的責任。真要到了那一天,隻能由宿命來決定了。”皇帝沉默了,這的確是千年來每個王朝的宿命,到時也的確要聽天由命了!

  與此同時,蔣南平的心裏也在翻騰著:“皇帝的最後一個問題如何解決?如果按照曆史的演進,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是痼疾。但既然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興許有能力治愈這項頑症,起碼,能找到改變的思路。”

  二人討論了大半夜,眼看著三更都已經過去,張前喜的茶水續了又續。就連端上來消夜的點心也被他們吃掉好幾盤。說了半天抽象的話題,皇帝決定將思路引導具體的問題上來。

  “南平,剛才你說到劃圈子,是否意味著將谘議處進行改組。”

  “對,放進你需要的人,最後還要保持這個圈子的平衡。”

  皇帝頓時滿臉欣喜地說道:“那麽說你和少白、呂凱、徐光宸他們都有希望入閣了?”

  蔣南平果斷地搖搖頭,說道:“這不可能。任何事都講究水到渠成,現在還不是我們入閣的時機。”

  皇帝臉上寫滿失望:“那這個改組還有什麽意義?無非是走了一個蘇白塵,再來一個張白塵,李白塵。”

  蔣南平又搖搖頭:“文瀾,你又錯了。蘇白塵不能走。他必須留在谘議處!”

  “為什麽!”皇帝大為吃驚。

  “我剛才說過,製衡。蘇白塵是最好的製衡條件。首先,經過何畏這一番折騰,蘇白塵已經威信大減,實力也受到相當損害,不再能夠獨攬大權,這樣就便於我們控製。其次

  ,不管怎麽說,蘇白塵是我朝首屈一指的能臣,他留在谘議處,於你治國有重大作用。第三,蘇白塵的存在能夠避免谘議處其他人出現一家獨大,把持朝政的局麵。我可以斷言,他將是谘議處內的緩衝地帶。”

  對於蔣南平所吐出的這些新名詞,皇帝已經見怪不怪了。有些他當時就能聽懂,有些需要蔣南平稍後.進行解釋。緩衝地帶這個詞,他就已經聽到過蔣南平的解釋了。

  他在心中暗暗歎服,蔣南平總是能夠站在比自己更高的角度分析問題。分析問題,這也是蔣南平嘴裏的新名詞。

  “那麽,其他成員呢?”

  蔣南平很明顯經過了深思熟慮:“輔政七大臣一個都不能少。文瀾,雖然今天晚上你打了一個勝仗,但眼下還不是完全親政的時候。有輔政七大臣在前麵為你擋槍,你可以省卻很多麻煩。更何況,他們的經驗和才能也是你需要的。眼下蘇白塵實力受損,何畏遠走江陵,平西公薑彧久不上朝,而你的那幾個叔伯衰朽、顢頇,丁衍更是不足為道,所以你不用擔心內閣再有人把持朝政的局麵。”

  “除了輔政七大臣,還需要增加人員嗎?”元慶帝追問道。

  蔣南平心中掠過一絲無奈:皇帝在執政方麵過於依賴自己,這不是個好兆頭。但目前的情勢,還不能改變這種局麵。自己隻能順勢而為,盡量在以後改變皇帝的這種思想吧。

  他說道:“六部的主要官員最後能夠入閣,另外大理寺正卿及督察院禦史也必須考慮。六部內何畏的刑部肯定要占一個名額,至於其他嘛,戶部,兵部關係到國計民生,也要入閣。”按照天順朝定製,最高軍事長官應該是太尉,可是自江陵叛亂之後,太尉就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牌坊,除了重大節禮日露個麵之外,並不掌握實權。蘇白塵在日,除掌控禁軍之外,其他軍事他也不插手,全部由兵部處理。

  蔣南平停了片刻,又想起一件事,於是說:“還有一部,文瀾,你想想辦法。給它安排一個名額。那就是禮部!”

  “你是說吏部?”

  “不,禮部。”蔣南平一字一句地說道。

  “禮部?”皇帝有些糊塗了。禮部排名六部之末,無論是地位還是人員在朝中都受到相當輕視,南平為什麽會安排它入閣呢?

  蔣南平早就看出了他的疑問,於是說:“禮部負責全國性的祭祀、拜禮等象征性活動,看起來似乎沒有實權。但它畢竟還有一項掌握實權的工作,而且這項工作至關重要。”

  皇帝在心裏打了個彎,隨即脫口而出:“科舉!”

  “對。準確的說,是教育!”

  皇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蔣南平異常嚴肅地說道:“文瀾,任何時候,你都要記住。國以民為本,民以教為先。教育是我朝的第一要務。”

  “但我朝的村學、縣學、州學遍布各地,入學者眾多。特別是參加科舉的舉子逐年遞增,據說今年有三萬之多。所以說到教育,南平,你是否有點...”

  蔣南平知道他想說小題大做,於是問道:“文瀾,你認為科舉是什麽?”

  “為國舉賢

  !”

  “對,不過大部分是唯唯諾諾,俯首聽命的庸才。自前朝洪武帝創製八股文以來,科舉就成了庸才的淵藪。我朝自同泰帝之後,雖然不再僅限於八股文的策論,增加了經義、詩賦等。但換湯不換藥,舉子們為求穩健,還是以循規蹈矩,不求創新為原則。這樣的官員,無非是些明哲保身的應聲蟲。文瀾,你能指望他們為你興大政,利國家嗎?”

  “但,”元慶帝麵有難色地說:“科舉自隋唐以來,已曆千年,畢竟是選拔人才最重要的途徑,南平,你我個人之力卻是無法撼動的。”

  蔣南平微笑道:“荀子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我要求禮部入閣,就是要逐漸改變這種局麵。”

  元慶帝看他篤定的樣子,心中還有些疑惑。他雖然認為目前的科舉有些流弊,但至今還沒有別的方式予以取代。雖然可能會培養大批的保守官吏,但隻要自己勵精圖治,親力挖掘人才,本朝的振興還是大有可為的。他不明白蔣南平要改變什麽?

  蔣南平看出了他的疑惑,就說:“文瀾,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我朝為什麽要施行教育?”

  “為國家積蓄人才!”

  “也對,也不對,你說得積蓄人才其實是為朝廷的各個衙門備才!”

  “這兩樣有區別嗎?”

  “有,我說的教育不僅是培養官吏,更要緊的是為開啟民智!民雖受製於官,但民不可能處處受製於官,官也不可能事事監管於民。民智一開,則。民必自知所為,必向富,必向義,必向正!道德經雲:‘我無為而民自化’。”

  元慶帝驚道:“這不是老子的‘無為而治’嗎?南平,莫非你要我轉而用黃老之學治國?”

  “當然不是,老子所說的‘無為而治’是在當時民風單純的環境下順天應人的一種方式。可是千年以降,經曆了多少改朝換代,民風早已胥滑狡詐,再要無為而治非亂套不可。可是為什麽會胥滑狡詐呢?無非是人心狹隘,隻知追名逐利。所以我說要開啟民智,這裏的智既有技藝,也有學問,更有心智。學會了技藝學問,則正如老子所雲‘我無事而民自富’。民自富,則‘倉廩實而知禮節’。民富而知禮,則盛世可期!”

  曆代治國都是自上而下,君主明而官吏清,官吏清則百姓足。而蔣南平的這一理論卻是“我無事,而民自富“,將民擺在了君主的前麵,饒是元慶帝對蔣南平言聽計從,此刻也有些驚駭了。

  蔣南平知道自己的這一套理論皇帝一時半會兒還難以接受。不過沒有關係,時間能夠改變一切。

  東方已經逐漸發白,張前喜趁著兩人聊得熱絡的時候,偷著不知道打了幾個哈欠。遠處傳來鼓樓上鍾鳴的聲音,這是禁城內新的一天即將開始的信號。

  近一年來,類似這樣的徹夜暢談兩人已經不知經過多少次了。張前喜靜悄悄地挪到皇帝近前,俯下身低聲道:“陛下,辰時(相當於上午九點)還有朝會,是否就此休息片刻。”

  皇帝擺擺手:“哪有那些講究。拿個毛巾來擦把臉就行。”張前喜知道皇帝的脾氣,也不多說,躬身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