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亡息 第二百八十章 轉世
作者:風蕭條      更新:2020-06-14 00:28      字數:3773
  巍然氣機翻騰,蕩起血光衝天。

  擎神木下不成文的規矩,今夜徹底告吹破滅。

  次日淩晨時分,當第一縷白肚還未曾灑下柔煦,又有另外一人同樣是隻身來到這高聳入雲的母源樹下,不知是有意而為,還是純粹的無心之作,此人身著長襲黑袍,與昨夜白衣白褲的老人形成鮮明對比。

  他踱步在曠野之上,腳下時常濺起踏水的清音,沉眸望去,隻見漫漫腥光鋪天蓋地,夾雜著斷肢殘骸,連出一條血路延伸至那棵參天之木的根部。

  本就文人出身的他未曾有機會置身於戎馬沙場,更是沒見過幾次死人的先例,按理說,對於眼下的猩紅血路,此情此景再不濟都該令其心生膽寒之色,然而,此時的他卻是一臉的從容不迫,半分沒有惶恐的意思。

  平步朝著擎神木走去,他的腳步壓根沒停,就算是血腥氣更重的邊緣地帶,他的神采亦是平靜自若,唯獨當其左腳抬到一顆不曾瞑目的頭顱上時,這才稍有停頓,眼神中掠起幾分已是無濟於事的同情。

  俯身為之闔上僅存的單眸,今世不曾浸染武道半分的男子,此刻的吐納氣息卻是達至磅礴的浩瀚境界。微白色的氤氳扶搖,甚至不等驕陽露出半張俏臉,便是瞬間締了它的位置。

  仰望那從擎神木後成群結隊地飛揚而來的渡鴉雲,他的臉色顯得格外凝重。此時此刻,他已是佇立在與這棵母源樹齊肩並排的位置,隻需要再往前行那麽一小步,便可進入行天大陸這至今都還蒙著神秘麵紗的奇境。

  可最遠向來都不是天涯海角,反而是咫尺相鄰。因此,不論他如何努力,這簡單到隻要抬抬腳指便可的一步,卻是怎麽也邁不出去。

  旁人眼中那一副全然無遮無掩的風光,到了男子這邊,卻是平白無故地增添了一道雖然毫不起眼,但卻異常穩固的朦朧清簾,形似結界,神卻大相徑庭。

  前者通常仰仗人力,而此道幕簾,則是更像是天地孕育而成的產物,而且是僅僅針對一人的屏障。

  “來晚了。”黑衣男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心中暗暗歎了一聲。

  “我還想說為什麽從我出關以來,就背後發毛的感覺就壓根沒斷過,原來是有個混小子一直在跟著我啊。”就在黑衣男子心中默歎時,一道人影卻是冷不提防地從透明幕簾後緩緩步出。

  老人負著手,輕輕敲著腰杆的佝僂凸起,與不久前到此的動作如出一轍,隻不過是一身的白衣此刻已成深紅。

  鮮血作為染料。

  “難道就沒有大人曾經教育過你,跟蹤,是一項不太好的行為麽?”慈眉善目的老人嗬嗬笑著。在黑衣眼中,這位老人前腳剛要跨出那透明簾幕,卻是在即將落地前刹住步調,怔怔停在原地。

  老人略微挑眉,由皺紋負責簇擁著的一對眼眸中深意浮現,繼而轉化成為肅殺與僥幸並存的纏綿神念。他不再是嗬嗬冷笑,而是發自肺腑地長舒一口濁氣。“真是好久不見啊,大哥。怎麽?今世是不打算習武了麽?一點都沒有曾經震懾四海的架勢。”

  “白龍.....”一身黑衣,今世力求低調的劉墨如今正低聲吟誦。

  “嗬,也得虧有這一柱擎神木啊,不然的話,就算是今生不循武道,光憑現在的你,同樣也能直接將我扼殺。”白龍嘴角洋溢出慶幸的微笑。“大哥啊,我想問一下,嫂子也轉世了麽?”

  劉墨

  沒有回聲,隻是化掌為拳,周遭縈繞的氤氳便於瞬間炸出砰然巨響。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個不容置疑的答案。

  “別緊張啊大哥,我隻是隨口問問。”縱使眼泛陰鷙之色,但白龍好歹也是知道分寸的家夥,他明白要是再糾結於這個話題,保不準這位轉世的大哥就會全然不顧當年承諾,硬是踩著灰飛煙滅的後果徑直揮出一拳震天,將自己的殘命徹底終結。

  “為什麽要殺這些人?”劉墨向地上的血流成河揚了揚下巴,通過前幾世的記憶,他明白盡管自己的親弟弟行事狡猾,甚至於心狠手辣,但也不是那種濫殺之輩,大部分的所作所為都事出有因。

  隻不過有些時候,一些個小到起不了導火索作用的因,到了白龍身上,就有可能兌換成萬劫不複的果。

  “原本隻殺一人,那人是因為嘴多。”白龍的語氣平靜得就像是從來沒有動過手一般。“可後來,有人不怕死,想著要上來報仇,所以就一鍋全端了。”

  “氣度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劉墨冷冰冰地評價著白龍的殘酷行徑。

  “我畢竟不像大哥,沒有那能夠轉世的福分,自然行事為人與當初如出一轍,年紀大些,手就更狠了些。”白龍故作瀟灑地輕一揚手,便將自身衣袍上已經凝固幹涸的紅血宛若蛻皮一般輕鬆剝下,令纖塵未染的綢衣得以重現於世。

  劉墨顯然是聽出了白龍語氣當中的嫉妒,但他卻並沒有直接道破,而是以一種過分生硬的口吻,將話題強行扯到別處去:“今世,我們倆之間的恩怨,必定得徹底終結,再莫要遺難予後代。”

  “我想大哥應該明白我此行出擎神木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不去看正值壯年的劉墨,白龍將視線轉到一旁的血泊,借著當中的反光,打量著自己已是風燭殘年的容貌。“難道大哥認為,僅憑你這個今世不參武道的軀殼,真的能夠以一己之力鬥贏重回巔峰的我麽?”

  “贏或不贏,並不是僅憑人言就能妄加斷定的。”隻需要神念稍稍一動,劉墨便將護體的全部氤氳收入體內,白龍的不屑飄到他的耳裏,充其量也隻是過眼雲煙,散了便是散了,沒有半分實際作用。

  “也隻是人言不管用罷了。”白龍眼帶深意,粗袖一揮牽動起兩掌抱拳,右在上而左在下,微微躬身:“那就到時候見吧,大哥。”

  說罷,原本還隻是透明的幕簾終是在東日升起淡白魚肚後綻放出璀璨的光暈,將傴僂身形塑成一隻振翅的渡鴉,在劉墨的目送下飄至秘境深處。

  劉墨親眼看著風中殘燭的弟弟往密林消失無蹤,盡管此番行徑無異於放虎歸山,但他卻別無選擇,畢竟當年屬於白玄齊那舉世無雙的實力經過轉世後早已十不存一。

  而就算是上古時期天下第一人的靈根猶在,然而其今世畢竟不行武道,潛能再怎麽驚才豔豔,到頭來也隻是白搭。

  而且全盛時期的白玄齊都過不了擎神木,更別說現在與之相差可謂是有十萬八千裏的轉世劉墨了。換而言之,白龍隻要是進了那陣透明屏障,那麽不論身在此處的是白玄齊還是劉墨,大多數情況下,都一定奈何不了他。

  這是當初倚照天地法規所立下的誓言,是僅僅針對於白玄齊及其後世的規則,但同時,也是白玄齊能夠擁有記憶傳承並轉世的因緣之根本。

  也不是說擎神木就此成為了白玄齊一生不可踏足的絕對領域,強行突破也不是不行,但

  要付上無比沉重的代價,而這抹代價,對於現如今的白玄齊,或者說劉墨來說,仍然無法割舍。

  所以暫時隻能養虎為患。

  別處入了清晨溫煦,而櫻源之中則是側入暖陽遲暮。自東日初生開始,鬥過晌午,再拚至黃昏,白蘭雨和無名的最後一戰卻是遲遲沒有半分進入尾聲的勢頭,仍處在焦灼的白熱化。

  在這無數次交鋒中,克敵勝機不再千載難逢,而白蘭雨每一次的把握同樣恰到好處,隻是解放了全部實力的無名,僅僅隻憑肉身強度與恢複速度就能躋身過於誇張的行列。

  而光是這兩點,就把白蘭雨取勝的決定關鍵壓縮至一擊斃命這等容錯率極低的條件上,因而造就了現如今曠日持久的對壘。

  哪怕無名駐足原地不動,隻是乖乖地承受攻擊,在這第三十一劫中,白蘭雨也需要分毫不差地把握住天時地利人和,當中一點紕漏都不允許有,並加以時運,才有那麽一絲絲可能再次粉碎他的肉身,從而完成這最後的曆練。

  但無名畢竟不是立正挨打的無言木樁子,他手中掄動的鐵鏟亦同樣不容小覷,每一次看似大開大合的攻勢,當中卻又是處處點綴著奧妙玄機,或可令鐵鏟在悍然下劈的過程中撩起無形小枝衝襲白蘭雨的防禦死角,又或是形如衝濤層層套疊,撞上白蘭雨的劍身,蕩起餘力不停翻滾。

  光是控力便能有百八十種變化,更別說是時不時參雜其中的氣機流轉了。千百套路層出不窮,自身又具備著近乎無解的複原能力,其難度之大便可想而知。

  而且由於在最後的二日中,白蘭雨並沒有花費心思去尋覓,隻是一直調息,以便自身回複至最佳的狀態,如此便導致了其再沒有拿得出手的新穎招式,所用之術對於無名來說,全都有先例可循,如此一來,不論是破解還是防禦,後者都隻覺得得心應手。

  “大體還是與一線差了點距離的啊。”作為這場龍爭虎鬥中唯一的看客,那位由玉石精雕細琢而成的人兒在心間輕言道著自個兒對於白蘭雨的評價:“到底,還是得放一下水的。”

  玉人神念剛要有所動作,準備給無名帶去一絲訊息之時,卻是突然心神齊齊劇顫,緊接著,驀然回首,隻見那柄豎插進櫻木圓樁的天下第一劍,此刻竟是蕩漾出陣陣嗡鳴不斷,激動之情,仿佛是終於找到命定之人一般。

  “來了!”兩個字分別響徹兩個人心海,本是在龍虎之爭中聚精會神的無名,亦是無可避免地被這抹百萬年不曾見過的悸動給引走了部分心思。

  無名刹那的恍惚讓近乎快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白蘭雨終於覓見勝利的曙光,未曾多做猶豫,隻見她雙手十指齊張,指尖紫電纏綿,下一瞬,她便將這兩電雷霆徑直托上青天。

  黃昏暮色頃刻變作蔽日遮天的黑壓深邃,察覺到四周那可謂是翻天覆地的變化,無名立馬回轉身形,也顧不上貿然回力或會為己身帶來一定的創傷,硬生生地止住了鐵鏟的橫掠,手腕大幅度地轉動一周,將巨鏟刺入大地,再度揚起黃塵翻滾,不消一息,便將自己完全包裹起來。

  而事實證明,那烏雲密布中暴起的,覆蓋範圍足足有半個白家主城那般大的雷霆淩冽也著實值得無名這樣去做。

  白家中的一,其賴以成名的正極天雷說到底,不過是靈氣的別樣表現模式,依舊超脫不了人力的範疇,然而,此刻聽受白蘭雨召喚而來的霆落,卻是真正的天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