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拉著畢方的手走在和平的晚街上，四周燈紅酒綠，行人往來不斷，畢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先前已經提到過，妖怪們自打蘇醒的那天起並非對現代社會一無所知，盡管如此，他們知道的信息總歸是有限的，很難解釋為什麽畢方能上手怪物獵人卻完全不知道什麽是馬桶。

  “李牧，咱們出來幹什麽啊？”畢方一隻手牽著李牧，但身體就像跟這手完全無關似的到處亂跑，仿佛那手隻是跟繩子，而她的身體是隨風浮動的氣球。

  李牧道：“家裏沒有肉了，所以我帶你出來吃。”

  “好！”畢方笑道，“咱們去吃彩鳥！”

  李牧汗顏：“這世界上沒有那種東西吧……不要總是通過怪物獵人增加對世界的了解啊！”

  “那吃什麽？”

  “吃麥當當。”李牧指著前方一家“M”字頭的店說道，“就是那個，大家都愛吃。”

  畢方點了點頭，李牧懷疑這家夥根本不知道一會兒要吃什麽，反正隻要有的吃就行了。

  兩個人來到麥當當，快餐店在人流密集區更加擁擠，二人尋了很久才找到一處座位，李牧讓畢方老實呆著，自己去點餐。

  “我也要去。”畢方張開雙手說道。

  李牧嚴肅地搖搖頭：“你坐在這兒，省得一會兒咱們沒地方坐。”其實李牧心裏自有算盤，自己去點餐，點回來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飯，一共就這麽多，你畢方隨便吃吧！但是如果帶著畢方去點餐，那就憑她這胃口還不把自己吃破產了？

  “沒地方可以帶回家吃啊！”

  我擦？她怎麽這時候這麽機靈了？

  “額……我們社會就這麽規定的，你在這兒老實坐著，我一會兒有事跟你說。”

  畢方盯了李牧一陣子，終於點點頭：“好吧。”

  李牧用手機點了餐，就到前台去取，前麵擠著很多人，看來還得過一陣子。李牧正在無聊地刷著手機，突然聽見右前方傳來對話聲。

  要是一般的對話，興許也不會引起李牧的興趣，但是這對話是來自服務生和一個奇怪男人的。

  這男人是店裏唯一穿唐裝且自己到銀台點餐的人，他的眼睛微微閉著，稍微露出一些眼白，看上去就像個瞎子。

  他很瘦，像具骷髏似的，他用那幹柴一樣的手指在推薦菜單上指指點點。

  “您想要什麽？”店員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我給您推薦一個套餐吧。”

  “多少錢？”

  “這個雙層牛肉巨無霸套餐是三十九塊。”

  “嗯。”

  “您有沒有會員？”

  “會員？”

  “是啊，如果你辦一個會員的話，不僅能享受半價早餐，而且還有優惠。”店員微笑著看向他。

  “沒有，我不辦會員，給我飯吧。”男人的聲音有點微弱，但是卻很斬釘截鐵。

  店員笑了：“現在我們正在促銷期間，隻要您加了微信公眾號，再以三十九每個季度的價格辦一個會員，這個套餐也能優惠十元。”

  “不，我現在就要。”

  “您現在要的話也得等一會兒的，我可以用二十九幫您下單，然後再幫您完成微信公眾號的登陸，您看這樣可以嗎？”

  “不可以。”

  “會員真的很多優惠的！”

  男人的眼睛稍微睜開了一點，他望著店員：“你知道今天有個人死了嗎？”

  “死了？”店員搖搖頭，“不知道。”

  “有一個人跳樓了，你知道嗎？”

  店員有些不耐煩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點點頭：“我看新聞了，可是新聞裏說他沒死啊。”

  “我沒說他死了。”

  店員看著他，眼神變得奇怪：“可是，你不是問我有沒有人死了……”

  “我沒說跳樓的人死了。”男人冷冷地說，“今天有兩個人死。”

  店員點點頭，心裏有些發毛，手裏按動收銀機：“我聽不太懂您在說什麽，我就先幫您下單了……”

  “你知道‘四’是什麽嗎？”

  “四？”

  男人一字一頓地說道：“‘四’在我們華夏是不吉利的數字，因為跟‘死’是諧音。”

  店員苦笑著點點頭，準備轉過頭去，就在這時，男人瞬間從袖中抖出一柄煙杆，點在店員手背上，煙鬥部分是光滑的弧麵，但是店員的手被這煙鬥壓在櫃台上，竟然一絲一毫也不能掙脫，男人接著說道：“你知道今天幾點有人死嗎？”

  店員的手被按在桌子上，刺骨的疼痛傳過來，他脖子上青筋暴露，整條胳膊扭轉著，他咬著牙說道：“不……不知道！”

  “一個在六點半，還有一個……在八點。對了，你幾點下班？”男人冷冷地說。

  “我……我九點輪班……”

  男人緩緩地鬆開他的手，手上已經多出一個血印子：“太遺憾了。”

  店員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男人並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從口袋搜出三十九塊，放在桌子上。

  “1923！”隨著一聲催促，李牧才從兩人的對話中清醒過來，他仍然若有所思，神遊一般地走過去接過餐盤，又嘀嘀咕咕地回到畢方所在的座位上。

  “剛才那個男的在說什麽？”李牧的額頭竟然滲出了汗，“八點有人死？現在才七點多啊？瘋子？”

  “李牧，怎麽就這麽點兒東西啊？”畢方看著餐盤，不滿地拍了他一下，“這個不夠吃啊！”

  “額……因為我們傳統文化倡導少吃多餐……”

  “騙人！你就是不願意花錢。”

  “你說對了……”李牧趕忙捂住嘴搖搖頭，“啊不是……畢方，咱們呢，現在畢竟是偽裝成哥哥妹妹的關係。你作為一個八歲的小姑娘，一次吃的東西是我的十倍，這是很不合常理的事情；到時候人家看見這擺著十一個餐盤，也不好收拾；萬一發現你是妖怪呢，咱們的工作就不好開展。我是綜合多方麵的因素考慮，最後才決定讓你少吃一點，你可不能走漏了風聲啊。”

  畢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懂了，你在為自己的摳門找借口嗎？”

  “別給我隨便兌子簡化戰局啊！”

  就在這時，剛才那個點了巨無霸的男人也端著一個餐盤走過來，李牧心中一緊，手忙腳亂地用薯條沾在畢方的臉上。

  “果然是因為畢方很可愛所以在戲弄畢方吧？”畢方隨口把薯條吃掉。

  李牧壓根沒聽畢方在說什麽，他一直在關注那個眯眯眼的動向，李牧心中思考著兩件事：

  1.為什麽我點餐比他早這麽多，結果出餐的時間卻差不多？

  2.這個瘋子可千萬別坐我旁邊啊！

  幸好李牧現在可謂是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從天時來講，周圍的人都隻吃到一半，一時半會吃不完；從地利上來講，周圍的所有座位都是滿的；從人和上來講，周圍的人都是邊聊邊吃，更加拖慢了用餐速度，所以那個穿唐裝的男的是不可能坐在自己旁邊的。

  正在李牧左側，一個穿著衛衣，足蹬耐克的男高中生正和一個似乎是他媽媽的人一起吃飯，兩人不知聊了些什麽，突然，中年婦女突然離開座位，跪在男高中生跟前。

  四周的人都吃了一驚，李牧也嚇了一跳，畢方一口把整個巨無霸咽下去，然後……又吃了一袋薯條。

  男高中生有點不耐煩地將頭撇向一邊，一言不發，女人的眼淚撲簌簌地從眼眶裏流出來。

  李牧站起身來攙著女人的右臂：“阿姨，你這是幹嘛？快起來。”

  她一把甩開李牧的右臂，她的兒子衝著李牧喊一聲：“別多管閑事，滾遠點。”

  李牧歪了歪頭，又回到畢方旁邊。畢方道：“李牧，為什麽不揍他？”男生又回過頭來瞪了畢方一眼，李牧忙把畢方的嘴捂住，衝著他尷尬地笑了笑，他這才把頭扭回去。

  李牧輕輕衝著已經暴怒，再不攔著就要變身的畢方說：“咱們先看看進展。”

  周圍的人們都開始用手機拍照，李牧稍微遮擋一下畢方，以免她的照片被拍到流傳到網上。

  女人淚流滿麵地說道：“兒子，你馬上就要高三了，為什麽不好好學習？你的錢媽都替你還了，咱們吃完這頓飯，你就回學校上學好不好？”

  李牧心說好小子這麽狂，高二的小屁孩敢找你高三老哥的茬？

  男生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嚇了李牧一跳，心說這小子難不成還有讀心的能力嗎？其實李牧感覺挺奇怪的，按說現在就是泰森來了也扛不住他一拳，但是他看到像這個男生一樣麵容凶狠的人心裏還是會不舒服，他也說不準那種感覺到底是不是害怕。

  男生無奈地搖搖頭，起身離開，留下自己哭泣的母親呆在原地。

  圍觀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他們其實也有種見義勇為的想法，但是誰又能管這麽多呢？此時，唐裝男人袖中的煙杆已經掉出來半分，被抵在右手中指上，他單手端著托盤，站在男生準備離開的路線上。

  “你給我回來！”

  李牧的聲音斬釘截鐵。

  後悔了後悔了！李牧心中呐喊道，明明看人家漫畫裏這種分鏡都賊帥：這時候一般直接給一個大透視+跨頁，把李牧畫在離鏡頭近的位置，把男高中生畫在離鏡頭遠的位置，兩個人中間放母親，然後周圍的人包括男生、母親、唐裝怪人、亂七八糟的吃瓜群眾，全都朝李牧看過來，這就是完美的視覺引導。結果當李牧真正喊完這一嗓子，才覺得口幹舌燥，周圍的人目光灼灼，好像等待著自己說什麽。

  群眾並不是冷漠、自私甚至是無動於衷，他們的胸中仍有赤誠，但是肝膽已寒，需要有人以熱血灌之。

  男高中生接下來做出的舉動，興許是他一輩子都要後悔的。無論是從曆史發展觀還是人情麵子觀來看，他此時的最優解都是不管李牧，把他晾在那裏，然後自己瀟灑地離開，但是這男的不知道怎麽想的，從胸中舒出一股悶氣，朝著李牧走過來。

  李牧翹起一條二郎腿，這樣做沒有什麽好處，隻是能顯得更加牛B一些。

  他不知道該說啥了，奮力地回憶了一番兩人的對話，憋出一句：

  “你個賭狗。”

  其實男生母親說的“還錢”未必是賭錢欠下的，也可能是借網貸，李牧想到這點馬上就後悔了。但是他似乎蒙對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聽到這個詞，立刻小聲地哭泣起來，而這個本來看起來還有幾分帥氣的男生立刻換了副凶神惡煞的嘴臉，朝著李牧衝過來。

  李牧歎了口氣，身體朝旁邊微微一側，便讓過去男生半個身子，他揪住男生衛衣上的帽子，將帽子拽到腦袋上，又扽著衛衣前方的鬆緊帶一拉，帽子的口立刻合攏，整得男生跟《水影忍者》曉組織裏那個“絕”一樣。

  男生看不見路，在原地轉了幾圈，終於停下。他狂吼一聲，憤怒地掀開帽子，左顧右盼卻找不到李牧。這時，李牧在他肩膀上輕點兩下，就在他猛地回頭之際，李牧抄起一塊他（指被打的人）還沒吃完的避風塘漢堡按在他臉上，隻聞“啪”地一響，對方應聲倒地。

  周圍的看客發出一聲誇張的驚呼。

  李牧抿了抿嘴，將男生的母親扶起來，想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好。好在她也沒有為難李牧，蹲在他兒子身邊，低聲說道：“兒啊，我們回去吧，你看這世界到處都是能人。”

  那個兒子頹唐地站起身來，沒有說話，一瘸一拐地跟閆爺擦肩而過，而他的母親佝僂著身子，跟隨著他出了門。

  看客們還沉浸在剛才精彩的打鬥中，過了半晌，麥當當才回複到之前的喧鬧當中。

  李牧坐在座位上，看著手中的漢堡卻吃不下去。

  “你在想什麽？”

  李牧歎息一聲：“即使我今天教訓了那個學生，他也未必就浪子回頭，我隻是覺得，也隻能為己用，其實幫不上什麽忙。”

  “你做得已經很好。”

  “是嗎？”李牧苦笑一聲。

  “你救了一個人，現在，今天隻死一個人就可以了。”

  李牧聽到這聲音，心叫不好，他眉頭一皺，立刻將頭轉過去，之前穿著唐裝的男子正坐在自己左側，不緊不慢地啃著巨無霸。

  我擦這也太倒黴了吧？李牧稍微打量著眼前的男人，縛靈眼顯示他的靈沒有溢出，也就是說，這隻不過是個普通的瘋子而已。

  跟滿口死人的瘋子聊天是沒有裨益的，李牧隻是應付他一下，就立刻和畢方爭搶起手中的食物。

  但是，李牧總覺得自己忘掉了什麽，很熟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