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被發之叟狂而癡(下)
作者:奧洛爾史官      更新:2020-03-05 21:57      字數:2776
  大胤欽天監最新章節

  “稟官爺,城東北頭有一處北碣鎮,最近郡守老爺安排的朔州軍的糧食,都是從那邊出發的,”薑婆子開口道“如果您要出海的話,北碣鎮那邊有官家的船,您又有官身,可以說是再方便不過了。”

  孟新微微點點頭,這個北碣鎮聽起來並不遠,不過出海和尋求魚母都是有些風險的事情,他開口道“這樣,薑婆子,我拜托你一件事。我是京師人氏,不熟水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幫我找些可靠的船工船長。”說著,他從懷裏拿出了兩個小銀錠“先給你這些,權做定金。”

  薑婆子看到那發亮的小銀錠,仿佛眼睛也倒映出銀子的光彩一般,連連點頭“好好好,肯定幫老爺您辦,婆子幫您辦事,萬死不辭。”

  孟新點點頭“不必萬死,我明天會去北碣看船,回來就會告訴你大概要用多少人,你先把可靠的船長找了吧。”

  “好嘞!”

  隨後,孟新又問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和有關魚母的問題,不過顯然薑婆子自己了解的也不細致,最終隻好作罷。

  很快,他打發走了薑婆子,讓手下人去附近的書屋搜羅了些本地的誌怪傳奇拿來讀一讀,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麽,而就在他讀書的時候,他的窗口突然被一個沉重的身影撞開了。

  孟新一臉驚訝地看著這個突然撞進他房間的身影,表情頓時大變,這人是廠衛中的幾名暗哨之一,而他的右臂,則整個消失,腰間的刀也不翼而飛。整個人蜷縮在地上,眼睛盯著孟新“大人。。。大人。。。”

  孟新表情大變,急忙開門先吩咐看門的廠衛“快!去找個能處理金創的郎中過來,實在不行就把本地郡兵的軍醫拉過來。”隨後轉身回到屋中“怎麽了?”

  那人艱難地用剩下的一支獨臂支撐著身體,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滴落。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薑宅裏,藏著,朝廷的要犯。。。”說罷,整個人便昏倒過去。

  薑婆子拖曳著腳步往家裏的方向走著。

  她不算老,今年不過五十出頭,壓住她腳步的,並不是年齡,而是懷裏的兩顆小銀錠。

  她是個俗人,純粹的俗人。

  但是自莊赦住到她家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夢到同樣的夢境。那個夢境如同一下下叩著門一般,輕敲著她的胸口。像是一隻大手,抓住了她的心髒,一下下地擠壓著。

  她已經撐不住了。

  薑婆子當然知道莊赦一行人是朝廷通緝的犯人,但是即便如此,她又能怎樣呢?她早就把莊赦回來的事情告訴了閆文匡,但是閆文匡沒有半點想要做些什麽的意思。她就算想要要賞金,也要從閆文匡那裏領。

  現在孟新的到來,反而給了她一個想法。如果她能夠成功地貼上孟新這邊,那麽她完全可以把莊赦一眾人賣給孟新,用來換賞金。孟新顯然是出手闊綽的大官,輕易就能給出兩個沉甸甸的小銀錠,若是真的舉報莊赦這樣的要犯,她基本上下半輩子就可以吃喝不愁了。

  薑婆子沉浸在這美夢中,推開自家的家門,看到院落中的景象,險些叫出聲來。

  滿地的血漿,原本就滿是裂痕的青石磚麵完全被染紅,而這石磚的上頭,則擺著半條被切下來的胳膊。

  她想要尖叫出聲然後轉身跑出去,但是理智卻讓她沒有那麽做。

  莊赦背著的那把劍還有腰間的長劍,那兩個姑娘腰上明晃晃的長刀。如果她現在跑出去的話,真的能保住命麽?

  她緩緩地後退,想要退到大路上,然後跑回孟新所在的客棧隨後報告這件事情,可是很快,她感覺自己在後退的過程中,似乎撞上了什麽。

  她回頭一看,盤發霞衣女冷眼看著她,開口道“回來了,怎麽不進去啊?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薑婆子渾身一個激靈,滿臉訕笑“哪裏敢哪裏敢,姑娘您。。。”

  “進去說話。”盤發霞衣女推著霞衣女進到院中,那半條胳膊依舊陳列在那裏,而盤發霞衣女則拎起一個水桶,打了些水,潑在那一地的血漿之上,將尚未凝固的血衝走。

  “姑娘。。。這是,怎麽回事兒啊?”薑婆子顫抖著看著那條胳膊。

  盤發霞衣女皺起眉“你家來了個蟊賊,被我砍了,我和姐姐還有莊赦要聊些事情,你把這胳膊埋了,然後院子清理幹淨,我們還有事情要談,沒時間做這些雜事。”

  說罷,盤發霞衣女便直接走進屋中,留薑婆子一個人站在院子中。她呆愣著看著盤發霞衣女關上門的背影,隱約間有種感覺。

  自己似乎是招來了一夥兒強盜住在家裏。

  薑婆子頓時有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她的其他幾個孩子都不在東海郡本地,這座薑家的老宅也隻有她一個人在住。實際上原因也就是,她舍不得薑家一直以來東海郡郡望的地位,即使在薑家被巫蠱案波及,死了一半人以上之後,她仍舊不想離開這裏,而今天,是她第一次真的想要搬走。

  她艱難地清理好了院子,把那條斷肢埋在一旁的樹下,隨後又在上麵壓了塊石板免得誰家的野狗把這東西扒出來。清理完,疲憊讓她艱難地拖曳著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窩在炕上,直接合上了眼。

  睡眠,或者說,落入睡眠之中,並不象征著安寧。

  夢境,無窮盡的夢境。

  她又一次夢到自己獨自站在海邊。潮汐拍打著海岸,而這一次,似乎她並沒有真正意義上地“站”在海岸邊。

  她仿佛是被綁在了一塊巨石上。

  她仿佛是被綁在一塊巨石上,被逼著聽那大海無盡的潮汐聲,那她的母親,逼著她去聆聽的聲音。

  薑婆子的母親,是真正的古岱國神官的繼承人。她懂得過去的一切,也以過去的標準,要求著薑婆子和薑婆子的一切。

  她仿佛看著海水慢慢地上升,淹沒了她的腿,淹沒了她的胸口,又淹沒了她的腦袋。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並不是一片漆黑。

  她仿佛被淹沒在海浪之下,看著各色的天光透過海麵,透過萬頃的波光,照到水下,投射到她身邊的一切上麵。

  下一瞬間,她麵前的一切都變了,變成了一片真正的漆黑,而這片漆黑的正中,則擺著一條胳膊,已經胳膊下麵的一灘血跡。

  沒等她反應過來,隻見盤發霞衣女的影子出現在她的麵前,手中明晃晃的長刀,眼看就要招呼到她的身上。

  她醒了。

  薑婆子艱難地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她跑出自己的房間,看著外麵的天色。天色已經全黑,似乎已經過了子時,她看到莊赦他們的房間燈還沒滅,便湊到窗下。

  她想要聽到些什麽,如果真的得到些什麽信息的話,也可以送到孟新那裏去表功。

  薑婆子的確能夠聽到屋中的小聲交談,但是她卻越是想要仔細地聽清他們說話的內容,內容聽得也就越來越不真切。而每當她想要,或是即將聽清屋中的內容的時候,她的耳邊便適時地響起了一種格外令人不適的滴答聲,仿佛鍾乳石上的水滴,滴入大湖一般。

  她隱約間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地麵上遊竄進她的身體,她想了想,屋中莫說莊赦,那兩個姑娘也是十分機靈,如果被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想了想,轉身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中,縮到炕上,把腳用又一床被子捂起來。她躺下,想要再睡一覺。

  但是她發現,她已然睡不著了。

  耳邊無窮盡的滴答聲,仿佛是在她耳中生了個鍾乳石洞。而雙腳之上的寒意,則無論如何,都仍然盤踞在那裏,就像是纏繞上了她的荊棘一般。

  她不太在意,心想著這或許說老年病吧,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