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拍了拍褲腿，裝作沒事人一樣從袖裏摸出一隻青中透著黑色的蘋果，對著葉菱紗晃了晃：“吃不吃？”

  他們從地下來，已經足有五個月沒有正常飲食了。

  葉菱紗剛想接過，回憶起之前種種，不免有些狐疑：“你哪來的果子，確定能吃？”

  “從這家人的櫃子裏取的，不用再端著了，你難道不餓？”

  “那早該壞了吧！”

  韓遠眨了眨眼睛，大咬了一口，連皮帶著果肉囫圇吞下，上麵留下了他清晰的齒印。

  他餐風飲露多年，幾乎拋卻了對口腹之欲的奢求。

  “有些酸味嘛……”

  他雖然口中抱怨，卻沒有停下動作，再吃了兩口，然後幹脆放入口中嚼著，剔出一個幹淨的果核。

  葉菱紗皺了皺眉，若隻是變質，那還好說，她擔心的是，這些東西要是捎帶著那個起屍咒的氣息，那就很不妙了。

  突然，韓遠嘴角有些抽搐，發出“唔唔”的怪叫聲，表情似乎有些痛苦，眼睛上翻，露出幾乎整個眼白，且布滿了血絲，他轉動身子直視著葉菱紗，卻不像常人的姿態，生硬得宛如人偶。

  他蹣跚著步子朝葉菱紗走去，腳步像蛇一樣在地上摩挲著走。

  一步步逼近，他緩緩張開口，露出極其不協調的滿口雪白的整齊牙齒。

  他的身上也聞不見嗆人的惡臭。

  像是還沒有完全異化的殘次品。

  葉菱紗一直戲謔地看著他，等他走到麵前，才慢慢悠悠地開口：“演得不像呢。”

  韓遠扭了扭脖子，恢複了一臉沮喪的表情：“這還不像！哪露餡了？”

  “沒有行屍是張了半天的嘴不敢下口，卻把自己羞得滿臉飛紅的。”葉菱紗笑著揭他的短。

  “哇！”韓遠別過頭去，聲音惶恐，“真的很紅？”

  “是的嗷。”葉菱紗應著，笑得很燦爛。

  韓遠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受困於此也算不得什麽委屈了。

  突然，他麵色嚴肅起來，快步跑到外頭，街上依舊濃霧漫漫，憑他的視力也不能望眼欲穿，隻是他隱隱覺得，有人將鼓動風雲，掀起極大的氣象。

  下一刻，城南響起轟隆一聲的驚天巨響，有粗大如蟒蛇的霹靂將瞭望塔貫穿，而後劍氣盈天而起。

  四麵八方

  都一時間響動起來，韓遠似乎看見千萬之眾蜂擁著朝著城南湧過去，行至半途便被劍氣攔腰截斷，將靠山城鋪成真正的屍山血海。

  狂雷依舊環繞高塔，一寸一寸將它點燃成齏粉。

  韓遠表情一凝，喃喃道：“兩儀之陽，驚雷？”

  這一分式在右手，是為兩儀之陽，但尋常的劍，如何承載得了如此威力的劍招？

  葉菱紗與他並肩而立，輕聲問道：“時候到了？”

  韓遠有些出神，直到葉菱紗喊了兩遍，他才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攥著她的手向西麵疾奔。

  葉菱紗手腕雖然被扯得微微有些疼，卻沒有掙開，隨他拉著。

  她問了句：“你早就意識到了嗎？”

  “意識到什麽？”

  葉菱紗指了指身後，韓遠趁著逃命的閑暇，趕忙回頭瞥了一眼，卻看見令他極度不適的場景。

  他們剛才藏身的茅屋已經裏裏外外擠滿了行屍，他們無意識地互相撕扯啃咬，很快就將牆壁撐破，然後向他們二人的方向狂奔而來。

  韓遠“嘶”地倒吸一口冷氣，拉著葉菱紗飛簷走壁，沿途所遇的一些行屍都被他隔空一掌拍飛，為了安全起見，他時常用力過猛，透掌而出的氣勁，似有萬鈞之重，把它們打得血肉橫飛。

  再過幾個轉角，穿幾條窄巷，就已經完全擺脫了這些東西。

  他於是稍稍放緩了步子，應道：“確實會察覺到一些腳步聲，但我們沒想到會這麽快，這麽多。”

  “你猜它們是如何找到我們的？”

  “恐怕是我們身上，有人的氣味吧。”

  “人的氣味，人也有什麽氣味麽？”

  “對於動物來說，或許是有的吧。”

  他想來想去，也唯有這個答案有些說服力了，說來也離譜得很，他們與生俱來的味道，居然會成為被狩獵的理由，如果可以，他想盡量避免和這種東西的直接接觸。

  西去鄧家還差些腳程，不過已然不遠，有了鄧木在南方的牽扯，至少七八成的行屍都被吸引了過去，他們隻需暗渡過去。

  韓遠長呼一口氣，盡管如此，他也不敢鬆懈，這些死人可以嗅到他們的氣息，他們卻不能察覺對方的氣息，極有可能突然出現左右。

  “早知道出門前就帶上幾個香囊了，還覺得這輩子都不會用上的。”葉菱紗喟歎一聲。

  “掩不掉的吧。”

  韓遠倚著牆隨口應了聲，雙眼始終凝神注視著房簷下的柴垛，裏麵斜插進的一根焦黑木炭，它正以肉眼不可見的頻率微微振動。

  “你在幹嘛，不走麽？”

  韓遠豎著食指放在唇邊：“噓，我在聽。”

  他已經開啟了空靈之境，方圓十裏的風吹草動都事無巨細地收入他的感官神經中。

  突然間，韓遠微微一怔，他的神色嚴肅起來，口中急促地報出一些數字：“五十，百二十，二百，三百餘。一裏之內，至少有三百多個，不對，更多。”

  “那走啊，這數字隻會越來越多，不能再拖下去了！”

  韓遠努了努嘴：“很顯然，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與此同時，葉菱紗聽到耳畔不住地傳來“嗚嗚”的怪叫聲，它們踩著同類的身體，逾越高牆，翻過柵欄，沒有痛楚和情感，它們是被人支配著的殺戮機器。

  韓遠看到，有些身穿布衣，有些還掛著甲，殘留著它們生前的痕跡。

  他喃喃道：“造如此的殺孽，當淩遲而死，人人分食其肉。”

  葉菱紗看了他一眼：“那古來的王侯將相，豈不都要殺千刀了？”

  韓遠道：“戰分正義與不義，判說功過交給後人，而這樣的行事手段，有悖為人的底線，你覺得呢？”

  “同意。”

  葉菱紗向前走出兩步，來到韓遠身前，白皙的手握著瑩白的劍，劍上點綴了星辰的光。

  她輕聲默念，如信徒祈禱。

  一葦渡江，首式，剃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