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菱紗兩道柳葉似的眉微微蹙起：“我們進入地下修行是什麽時候？”

  “半年前啊。”

  “那封城也是在半年前？”

  “沒錯啊。”

  雖然當初鄧秋隻匆匆提了一句，但韓遠也暗自記下。

  葉菱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韓遠不解為何要明知故問，她對於時間應該是很敏感，應該不至於連這點都忘了。

  他咽了口口水，也察覺到了異樣之處。

  一座城池要穩定而不出差錯地運轉，需要無數零件的按部就班，一旦少了某一部分就會偶爾卡殼，少得多了，就不成樣子。

  就算是外來的人初入這裏，也能一眼看出它的弊病和殘缺，並敢於斷言，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問題的。

  這隻是時間問題，時間長了，問題就會逐一顯現，少了廚子就不可果腹，少了木匠就不可安居……

  當下的靠山城，就像是將五髒六腑都掏空了的軀殼，那其間的人們，這半年來，是如何生存的呢？

  不多的存儲要麽很快就捉襟見肘，要不幹脆因季節交替而腐壞變質。

  即使有多餘，也不足夠維係全城老幼的生命。

  韓遠生出一個恐怖的想法，可能除了極少數的一些人，剩下的人已經盡皆死光了。

  葉菱紗抬頭看向韓遠，他們帶著驚懼的眼神一經接觸，又各自移開視線。

  韓遠心道：你一定要保持冷靜啊韓遠，你什麽陣仗沒見過，區區幾具死而複生的活屍，不過是訥而無智的行屍走肉，你怕它作甚？

  盡管不斷勸慰自己，他還是打了個哆嗦。

  他捏了捏葉菱紗的臂彎。

  葉菱紗突然有些生氣，還當他到現在都還心情同她開玩笑，漫不經心道了句“幹嘛”，眼神卻定定地看著韓遠身後雲煙籠罩的長街。

  “是起屍咒。”

  她聽到韓遠如是說道。

  韓遠眼睛發直地盯著她，應該說是她身後腐敗的屍首，說了一個連她都不曾聽說，但一聽之下就立刻毛骨悚然的奇怪術式。

  “人族和妖族的大戰，你知道麽？”

  “嗯。”

  她當然知道，但這是陳年舊事了，也是一段不堪提

  起的恥辱，人族於數量上占了絕對的優勢，卻沒能討到什麽便宜。

  付出了慘烈代價後不過是和談而已，將妖族逼至北陸，但他們也還繁衍生息，也還生兒育女，過著和人族沒什麽區別的日子。

  最終兩族的敵意仍熬不過時間，生在和平年代的人麵對被層層封鎖，無從查證的浩渺曆史，偶爾望洋興歎，大多沒心沒肺。

  “在鄧老先生的信號來到之前，我們就留在這裏。”

  韓遠的話打破了葉菱紗的胡思亂想。

  “鄧老師哪去了？”

  “南麵。”

  葉菱紗好像是想到了其中因果：“你怎麽可以讓他老人家當釣餌？”

  “因為我答應了他，去代他抓出始作俑者。”

  她歎了口氣：“你很愛滿嘴跑火車？”

  不對，準確來說他是個很容易惹事的人，頓時她覺得很奇怪，為何遇到他之前風平浪靜，遇見之後就好像時時都處在風波之中。

  葉菱紗看了看韓遠的眉宇之間，莫非是印堂發黑？

  韓遠擺了擺手，清了清嗓子：“事已至此，我來說說關於那場戰爭中我所聽說的細節。”

  “曆史課麽？”

  “這是我離開韓家前與外界為數不多的對話。”韓遠鄭重點了點頭，“雖然對話的年號總有些偏差。”

  葉菱紗沒忍住輕笑了一聲，看他認真的樣子，於是也盤起腿細細聽他說話。

  “那年驚蟄，有春雷，與妖族的戰爭漸入佳境，戰車開到鯀水，所過之處屍橫片野，據說浩蕩鯀水都被染成紅色，正是如今的中陸龍首城西去百裏的地界，那江流居然已經不在了，我沒和你說過，我曾用雙腳丈量過那片地方。”

  葉菱紗微微吃驚，當即想到西域距離東陸太遠太遠，他一路西行而來，涉足的險地絕境恐怕不在少數。

  “人族自古劃地自治，因此沒有人皇之說，而妖族卻有妖帝，民間稱其三頭六臂，那顯然是胡謅，家中史料對其相貌隻字不提，隻知道我們的先祖給他取名為饕餮。”

  “那時候我們對異族的了解太淺薄，隻是胡亂以傳說中怪物的名字為他們命名，倒也挺可愛。”葉菱紗道，“然後呐然後呐！”

  韓遠有些汗顏，他已經習慣性兜了半天圈子，才發覺講了很多不相關之事，對方竟也耐得住煩，似乎還挺有興致？

  “戰至終盤，雙方的底牌都已盡數亮出，但我族終究以量取勝，本可以乘勝追擊，一舉殲敵，誰知變故突發。”

  “正當我軍想要渡鯀水時，軍伍之中忽然出現了一些病人，他們臉上生出黑斑，醫師撕去上衣查看時發現這奇毒竟是從兩胸之間的檀中穴蔓延出去，從而波及全身，這些不斷擴散的汙穢之物似乎有奪人神智的能力，中招者無不行路蹣跚，眼神如獸，口不能言。”

  “百般草藥都試過一遍，統統不見效，修行者運內力強逼也收效甚微，但總不至於在人心口動刀吧，因此無解。”

  “當時的人認為，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雖讓人頭疼，卻也不構成大害，因為畢竟隻有少數人不幸受其害，且其中大多都是本身體弱多病，頑疾複發而死似乎也情有可原。”

  “但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

  葉菱紗眼神一顫，她似乎猜到了後續，於是越發覺得難以置信，他們真的能……活著出去麽？

  “那些因瘟疫而死的屍體腐爛未半，正要被送去焚毀之時，竟然直挺挺坐了起來，眼睛中隻有凶戾，如回魂的厲鬼。”

  “他們擇人而噬，不放過任何活物，被咬者渾身上下也開始生出黑斑，恐怖的氣息一下子籠罩了鯀水南麵，很快聯軍陣腳大亂。”

  “就在這時，他們發現有東西渡江而來，成千上萬，密密麻麻的屍體爬了過來，毫無防備的遠征軍第一部全軍覆沒，血流漂杵，慘不忍睹。”

  “人死且死了，卻又要成為妖族的生力軍，一時間這般忤逆天道的妖法惹怒了人族的聖人。”

  “他們撕破協議，親自出手。”

  “鍾聲響起，大軍徹夜烽火不息，戰備森嚴。”

  “至於其中詳由，書上沒有細說，隻說了最終以妖族的求和為結束，但可以想見其慘烈了。”

  “這一役之後，起屍咒的凶名傳遍四海，這是妖族壓箱底的東西。”

  韓遠說完，久久望著對麵的少女。

  若是平時，葉菱紗或許會嫌棄他賣弄或者隨口讚幾句他的學識，但此時她根本沒有這種心情。

  “在這裏進行這種禁忌之術，我族的高手感知不到麽？”

  韓遠指了指外頭的蒼茫的霧：“我們被隔開了，當下就是孤立無援，這結界很是奇詭，他或許沒有這種手段，他身後的妖族，未必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