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院，秋風勁；鬥室中，燈柱明。

  兩人在棋盤上鏖戰不休，不似尋常手談，兩人手搭在膝上，局麵上卻不斷有黑白子落下，白子方落，黑子又接上，是不容彼此多思考一分的快棋，這樣的下法對雙方的精神力有著極大的考驗，而他們卻都是落子如飛。

  老人看了眼對坐的中年人，他鬢角的發已經被汗水浸濕，額上也密布著細小的汗珠，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果不其然，五步之後中年人投子認輸，他執黑先行，占有先機，卻潰不成軍。

  縱橫十九道，白棋子力看似分散無章，卻是處處封死他的氣穴，極短的時間就讓黑棋窒息，可謂疏可跑馬，密不透風。

  這幾十年每年的會麵都是以棋會友，絕口不提家中事宜，算來他從少年輸到中年，愣是一把都沒能贏下。

  棋力差距和劍術差距一樣，兩人之間有鴻溝。

  “你多年枯坐，仍不得心靜。”名為鄧秋的老人淡然道，“鄧無墨。”

  鄧無墨一臉苦笑，他每年都要被罵上一回，已經成了習慣。

  “若是近期，有人號稱韓蟬祖師的後人來取劍，你須得盡其職責，盡你肅清者的職責。”

  鄧家掌劍的司職一共有兩位，一明一暗，明者被稱為護劍者，大名路人皆知；暗者被稱為肅清者，鄧家之外知其身份者皆在黃泉之下。

  若說護劍者的天職的是救家族於水火，像是懸在鄧家頭上的神明。那肅清者便是殺盡覬覦此劍之賊子的活閻王。

  神明欲顯，閻王無聲。

  隻是太平世道，閻王和神明都有些閑。

  隻是鄧無墨很好奇，一向不談家事的老先生為何突然刻意叮囑自己。

  “出什麽事情了嗎？”

  “也倒不是，昨日有少年少女來訪我的茶館，問起劍。”鄧秋眯起眼，像是臉上多了兩道皺紋，“似乎決心很重。”

  “你想他們死？”

  老人搖了搖頭：“不，我隻是怕一不小心，你就死了，我還是指望晚年能有個聊天的伴的，就算一年隻有一次。”

  “那為何……您對我的實力，還放心不下麽。”

  “若真是韓家的後人，你可以度量他們的深淺麽？”鄧秋道，“我們不足以自傲，你我隻是井底之蛙。”

  中年人的臉色有些難看：“我會讓您看到的，他們如何死在我的劍下，有您的複刻之術，就形同於名劍在握，如何會懼怕這些小輩？”

  鄧秋站起身：“今天就到這裏吧，已經一個時辰了，再坐下去，天就要亮了。還是之前的事情，希望你能全力以赴，順便讓我見識見識韓家後人的極限，有沒有資格獲得此劍。”

  鄧無墨點了點頭：“我會的，就不相送了。”

  若是蟬鳴劍無恙，他不得步出這間鬥室半步。

  街道上，少年拄劍於前，把少女護在身後。

  “然後再是英雄救美的經典戲份麽？”王頌德肩上的驚人傷口在敷過了草藥後止住了血，“但這檔戲爺不愛看，爺喜歡英雄敗於宿命的悲劇結尾。”

  “很可惜，你更差勁，甚至隻有二重天，如何敢站在我麵前。”

  “給我跪下！”

  如鋪天蓋地壓力向韓遠湧過來，如同泰山壓頂。

  韓遠把龍息扛於肩上，任憑衣衫不斷出現褶皺破損，腳下的地麵裂開蛛網的形狀，他自巋然不動。

  王頌德皺了皺眉：“你真是地靈境二重天？”

  “不然？”韓遠頭上冒汗，地靈境的每一個小境之間的差距都如同巨大溝壑，他要做的事，是逾越四重天險去殺了對麵的人，對於時常越階而戰的韓遠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挑戰。

  另外，今時不同以往，此時的他仍是無法正常使用天之瞳。

  他心中默念：全集中。

  “喲喲喲！”王頌德語氣陰陽怪氣，“還是韓家的全集中呼吸法呢？你是韓家的少爺咯，居然覺得你像個窮酸小子，看來是我錯怪你了，但為什麽看著那麽不像貴族呢，你不覺得奇怪麽？”

  雖然說是為了激怒韓遠，但他也確實覺得奇怪，這個出自東陸韓家的少年，怎麽身上一點嬌貴氣都沒有，也沒有那種盛氣淩人的姿態。

  一晃眼間，居然還能隱約在他的眼神中看見百戰將軍的神勇。

  “你以為我是憑什麽從東陸跋涉到此地，並站在你麵前的？”

  對方說這話的意義，韓遠心中洞若觀火，他麵對過太多對手，有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難處，他已經古井無波。

  王頌德咂了咂嘴，軟劍作鞭炮之聲，速度比先前更提升了一個檔次。

  韓遠不退反進，他將龍息抗在肩上，然後借助身體慣性甩出，打得對方的軟劍向後一擋，王頌德後退半步，被韓遠搶過一步，揮起一拳打在額頭。

  於是他再次後退數步。

  “是佯攻麽？好個全集中！”王頌德揉了揉脖子，“看來是我大意了，接下來，我將用上我的七成力，讓你見識見識差距。”

  韓遠挑了挑眉：“您隨意，我也未盡全力。”

  王頌德一步衝出，瞬息來到韓遠的麵前，韓遠足間輕點，躲過割向脖子的致命一劍。

  幾乎沒有滯留的餘地，那劍折返過來掃向韓遠下三路，數百道幻影在韓遠麵前閃爍不定，若是拚速度，韓遠不是對手，但以他的眼力，不說完全洞悉，尚且可以捕捉一二。

  他看得出，這人的劍法路數奇，愛從要害或是下三路著手進攻，談不上卑鄙，這確實是最快見效的方式，兩人都是生死相見了，誰還管這些。

  王頌德又一次彈開韓遠的劍，韓遠突然將劍脫手而出，然後蹲下身子，一記渾圓遊曆的掃堂腿，將他整個身子拋向空中。

  韓遠不給他機會，飛撲上來，標指刺向王頌德的喉嚨。

  眼見就要刺中，韓遠卻眉頭一皺，止住身形，連退數步。

  橫在他麵前的，是一把墨綠色的劍鞘，紋著青色的龍，鼻裏噴吐白色的雲霧。

  細看之下，這把納劍的劍鞘異常鋒利，韓遠若是那時不收手，或是來不及收手，等待他的，必是五指齊斷。

  王頌德鼓起了掌：“出色的體術。”

  韓遠將他的劍鞘彈回：“你這還留了後手，也是我沒想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