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城，一處偏僻的茶館中，晚秋的肅殺之風從未關緊的窗中出入著。

  身穿灰黑色大褂的老人清理完杯盞中淤積泡爛的茶葉片，踱步到窗前，輕輕掩上，屋內從此萬籟俱休。

  這個一生孤寡的茶館老頭今日卻破天荒關上了窗，熟知他的人看到這一幕必然會大吃一驚，此時的館中宛如一方內在世界，徹底切斷了與外界的聯係。

  將不便於行走的大褂子脫下，布衣加布鞋，老人清臒的身影顯得更加單薄，如一葉影子。

  他獨身走到外頭的街上，疾風如舊，白天幾乎能踩碎青石板的人流到了夜裏一散而空，什麽人也沒有，靜得像鬧鬼。

  老人從外麵給大門掛上鎖，再將一串鑰匙揣進懷裏，動作十分輕緩，他肯定驚不到任何熟睡了的人。

  他的身影穿過居住的小巷，穿越了中部密集的店家，這些店大多已經打烊，唯有一些風月場所此時才到了生意興隆的時候，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方想著伸手攬客，卻發現迎麵走來竟是個身形蹣跚的老人，再近些又好像什麽也看不到了，隻能悻悻然收了手，皺著眉道一句：“真是見鬼了！”

  老人的步子很小，卻不算慢，半個時辰不到卻已經走過了靠山城的中部，曾經這裏曾坐落著一個巨大的家族，結果在與鄧家的博弈中落得滿盤皆輸。

  而他的目標之地卻是如今的城中貴姓，鄧家，在西南麵。

  沿路沒遇到什麽人，直到他來到那座巨大的宅邸，他到了。

  昏昏欲睡的門衛看見前麵似乎有人，二話不說拔出手中的刀，大喝一聲：“前方何人？”

  沒有回答，他正在打瞌睡的同伴此時也被驚醒：“什麽事！”

  “我看見有人。”他心裏有些發毛，大晚上的，不會是撞鬼了吧？

  “嗯？哪呢！”

  “深夜造訪鄧家，所為何事？”他不信是自己看錯了，大聲喊著話給自己壯膽，趨近過來。

  偌大的空地上孤零零一片楓葉，風聲喧囂，卻唯獨不見一人。

  “你看走眼了？”

  “我不知道啊！剛才明明有人的！”

  “怪丟人的，別吵吵了，你勞累過度了，實在太累就歇會，不會有人敢闖鄧家的。”

  “可能吧……”

  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當然不會注意到，身後的門悄無聲息打開了一條小縫，唯有足夠消瘦的人才能勉強通過，一息之後又輕輕掩上。

  鄧家內部樓宇相連，彼此間都燈火通明，連成一片，就像是白晝一般。

  老人輕輕歎了口氣：“浪費，還是一如既往的浪費啊！”

  大人們都各忙其事，他們過慣了安逸的生活，以至於腦子裏都是歡愉和墮落構成的漿糊，已經根深蒂固，想要解構必然要動刀流血了。

  鄧家曆史上也曾有護劍者一怒連斬高層十五人，殺到家主才停手，勉強留住了香火，才靠著暴力血腥鑄就了暫時的興盛，之後又是慢慢衰落下來，為求苟安甚至搬家於此，甚至差點被盤踞此地的地頭蛇給咬死，千年家族的名頭，提起不過是貽笑大方。

  到後來，護劍者立下契約，再不問家事，權貴與劊子手之間達到了可笑的平衡。

  老人一直往深處走，沿路雖然偶爾能遇到些巡夜的小差，卻好像完全看不見他似的，打著燈籠從他身邊走過。

  天靈境融於天地，消弭存在，不見於人，是遠遠高於隱身之流的大法。

  在鄧家宅院的最深處，有間打著燭的鬥室，區別於別處的闊氣張揚，這裏顯得清貧，簷角結了些蛛網，這是鄧家的供劍之處，是毫無疑問的禁區。

  他站在一扇斑駁的門前，沉默了半晌，輕敲四下，表示四更天造訪。

  門內正在擺放棋子的中年人手微微一頓：“深秋到訪，那必是鄧秋先生了。”

  門開啟又關閉，銅門落下經年的塵埃，屋中多了個人。

  中年人看著老人有些佝僂的姿態，聲音有些感慨酸楚：“明年我還能繼續與您會晤於此嗎，護劍者？”

  客棧中，葉菱紗又一次被嗚咽的風聲吵醒，離天明還早，她從沒有過這般不適的感覺，像有什麽掐住了喉嚨似的。

  “果然還是不能待下去。”

  她剛想起身去隔

  壁房間帶著韓遠一同逃離，突然聽見走廊裏傳來很輕的腳步聲。

  牆上的掛鍾指向四更天，這個時間點，會是誰？或者說，會是什麽東西！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葉菱紗感到不寒而栗。

  最終停在她的門前，她抄起床頭放著的蒹葭，呼吸急促。

  “韓遠，你要是敢嚇我，你可就完了昂。”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聽見細細簌簌的聲音，她站在門後，那個聲音和她隻有一門之隔。

  門開了，蒹葭化為一道白芒刺出，閃耀的銀灰如月般皎潔。

  空了！

  葉菱紗心中暗道不妙，下一瞬，浩瀚如海的靈力化為雷霆之狀向她轟來，抓住了她出劍的間隙，其速度之快，就算是再快的反應，都接不下這一劍。

  巨大的波動震碎了窗戶，牆壁上溝壑陣陣，整間屋子都充滿了焦灼的氣息。

  先前的店小二收起軟劍，別在腰間。

  他環顧四周，屋內空無一人。

  “成渣了？不會吧，這我還怎麽做生意啊！”他那張猥瑣的臉上露出懊惱的表情。

  他看了眼千瘡百孔的牆壁，隔壁就是韓遠的房間：“類似空間移動的法術？是在這裏麽？”

  葉菱紗把韓遠背起，他的頭搖搖晃晃，臉上的一抹紅霞已經褪去大半，被扛在肩上的韓遠說著夢話：“我將來一定回去……讓他們知道……我不是……廢物！”

  葉菱紗看著韓遠的側臉，突然有些心疼：“乖，你不是，但我們現在必須要走了。”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大丈夫明哲保身？”

  突然一道強光從牆壁的另一側突入，葉菱紗趕緊壓低身子，順勢把韓遠的頭按下，劍光從他們的頭頂抹過。

  差一瞬，他們就得腦袋搬家。

  在縫隙中，他看見了店小二如魔鬼般的笑意。

  “再見！”葉菱紗吐了吐舌頭，她和韓遠的身影憑空消失，地上一張損壞的靈符被燒成灰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