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就自然不能算作是聖人級的戰力，不具備聖人之實。”韓遠接著他的話往下說，“果然，製定規則的人，往往會給自己大開方便之門。”

  “小子，你這話聽著怎麽就那麽刺耳呢？”大漢模樣的話事人僅用兩指就將韓遠拎了起來，就像拎起一隻小雞仔。

  韓遠就這麽被拎著，臉上沒有什麽神色，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差不多可以了吧……”

  話事人兩指一鬆，韓遠半紮下馬步，可腳底一打滑，還是摔了個狗吃屎。

  “嘿，我想讓你摔，你還真就躲不過這個，怎麽說？”

  韓遠看著他，眼神有些迷茫。

  “你想說什麽？”

  “我覺得你可憐。”

  話事人巨大的頭顱向左一歪，露出詫異的神色：“你？覺得我可憐？你沒睡醒麽？”

  韓遠淡然道：“一個人何以能完全拆解自己的魂魄，化作三千個完全不同的人格？三個就算了，那可是三千個！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麽，或者說這麽做對你有什麽益處。”

  “你和北極崖邊的老前輩都做了一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者是枯坐參禪，一者是拆解自己，你們的同輩都已經故去，唯獨另辟蹊徑的你們還健在，這是為何呢？”

  “照理來說聖人的壽命都是恒定的，也不因實力的差距而出現過分的縮漲，但你們的存在是什麽樣的生死邏輯呢？”

  話事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將殺意壓下，強行克製住一掌直接拍死這個小子的衝動，因為他已經確確實實觸到了一些關於世界的究極問題了。

  韓遠感受到他的殺氣，心中固然恐懼，因為這是人之常情，小丘仰望靠山，凡人朝拜聖者，沒有能不懼的。但他刻意裝作不為所動的樣子，繼續開口。

  “再者，近千載的歲月過去當崖邊的前輩醒來，當你三千化一，你們，還是你們麽？到底會變成什麽樣的存在，這條路，真的可行麽？”

  韓遠眼睛直勾勾看著那個龐然大物似的人，似乎想從他眼中看出些什麽來。

  話事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噓”了一聲。

  “不可言。”

  韓遠心道：還是說不願言麽，長生，長生，所求何物？

  “是求麽？”話事人搖了搖頭，“是恐懼，長生的意願，並不是想真正得到些什麽，而是為了避免死亡，因此才竭力向著反處去逃。”

  被看穿心思的韓遠深吸一口氣：“聖人也是逃離者？”

  “你不可否認，至少有些是的，因為活得太久，所以越發害怕死亡。”

  “害怕純粹的虛無與幻滅，死了正是死了，身死魂消，一點也剩不下來，一旦大限到了，便什麽也沒有了。”

  韓遠點了點頭：“我在曉陽城聽另一個你說過的，那人的入夢，也是一種奇特的法門，可使其魂靈雲遊於古今，縱覽於浩渺，你們求的，其實是聖君吧。”

  話事人深深看著韓遠：“你和那時候，不太一樣了，越來越口無遮攔了。”

  “我再次看見那張太極八卦圖時，我就隱隱想到了，長生，不死，證道，登仙。”韓遠說，“是道教所求。”

  “我來問你，何為道？”

  韓遠使勁搔了搔頭：“又是這種問題！我怎麽解釋得通呢？”

  他口中說著解釋不通，卻幾乎沒有怎麽思索就開了口：“依我看，再簡單不過，什麽一陰一陽，什麽清修無為，什麽大愛天下。道便是道，車碾馬踏。”

  話事人點了點頭：“有那麽幾分道理。”

  韓遠見他似乎變得好說話起來，輕聲問道：“你們道教，真有那所謂一化百一化千的秘術？方不方便那個一下？”

  他又補了一句：“不用化兩三千，化兩三個也成啊？”

  “拿你們韓家的全集中和葉家的一氣貫通來換？”

  “我倒願意啊，但你沒那血脈，也修不成啊。”

  “你以為三千人中，就沒有一人能化出個某家的血脈，甚至是妖族的血脈也未嚐不可能？”話事人冷笑著，“而且你根本就沒想過要跟我換吧？”

  韓遠見沒撈著什麽好處，就背過臉去，裝作不再理會他的樣子。

  “誒，你這小輩，怎麽說了些故弄玄虛的話就有種反客為主的姿態了？”話事人道，“現在把你轟出去？”

  “別啊，還有半個時辰呢，現在出去我必死！”

  他嘖了嘖嘴：“倒挺自信。”

  “喂，他可是在城裏肆意殺人啊，這都不管管麽？自己定的規則，都不實行麽？”

  “他在找上你之前，還自作聰明地殺了雲上樓三十一人來試這規則呢，我注視著城中人的一舉一動，有時都夠笑上整日的了。”

  韓遠皺起眉頭：“這不管麽？”

  “那要城衛有什麽用？”

  “城衛又不知曉城中的一切。”

  “那能咋辦，自認倒黴唄？”

  韓遠被挑起了一些怒意：“這可是確確實實死了那麽多人啊，你也確確實實知道啊！這都不管麽！”

  “小子！”話事人把臉湊近韓遠，滾燙的鼻息吐在韓遠的麵門上，像是燒著了似的，“我不是理雜物的，人間的事，自有人間去解決。”

  韓遠捏緊了拳頭：“這就是聖人高高在上的姿態麽？你不是人間的話事人麽？”

  韓遠猛然一驚，愣愣地看著他，三千人格，為何不能有些個寡情的，甚至是十惡不赦的。

  話事人，看似融入人間，卻是最大的看客和冷漠者，全無“人”的姿態。

  “我樂意罷了，你若是想去管，你盡可能去管好了。”話事人笑了笑。

  韓遠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準備走了？不怕了？”話事人笑著，麵容有些猙獰。

  “最後一事，你為何要拘束大殿中的侍者？”

  話事人攤了攤手：“小子，少給我扣帽子，他們世代如此，在此樓中生育繁衍，他們已經無處可去。”

  “就像你讓我把湖中的魚放回陸地，你覺得那是更大的天地，但怎知不是要了他們的命？”

  “是麽，我知道了。”韓遠頭也沒回地推門出去，門縫裏不斷泄出的越來越多的光將他吞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