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過去，龍首城中的人自然不知昨夜五裏之外的戰事，聞不見遠處的血腥。清晨微弱的曦照例潑灑，濃雪已然劃開，龍首大殿頂部的龍須和鱗上，蓋了一層細密的霜色，像是走入了暮年。

  距離今日午時開始的辰暮之會尚還有三個時辰的光景，韓遠於昏迷中醒來，臉色有些困惑，他罕見地什麽也沒夢到，潛伏在自己意識中的那個存在好像沒了叨擾的意思，也讓曆來多夢的他有些不適應。

  他伸了伸懶腰，喃喃自語：“我好像又活過來了……”

  呆了半晌，他才驚覺自己現在的處境，他正趟在一張金絲檀木的硬榻上，頸後墊著一張幾乎等身的橫置軟枕頭，上麵繡著不合時宜卻十分精巧的太極八卦圖，他眉頭一皺，發現這圖案竟有些眼熟，好像曾在哪見識過。

  “到底是在哪見過呢……”

  韓遠摩挲著手指，頭腦飛速運轉，是在曉陽城中！那個管賬的老先生，不，應該稱他為人間的話事人，曾以八卦圖分割時空，引他見證了一場殺伐和一番驚世駭俗的對話。

  他轉身看向這個圖案中的乾字，忍不住將食指放在上麵，料想著會不會鬥轉星移，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結果卻是什麽事也沒發生。

  “您醒啦。”

  韓遠被嚇得驚叫一聲，觸電般縮回了手，方才醒來這麽久，他竟然沒注意到身邊還有別人。

  他轉過頭，這才注意到，他的床邊竟侍立著一位少婦模樣的女人，一身一絲不苟的侍女打扮，連領口微露的春光都恰到好處，引入浮想聯翩卻不至於顯得妖豔。雖然容貌是中人姿色，垂手而立眉目含笑的儀態卻顯出一份久經磨煉後的矜貴得體。

  “你什麽時候來的啊！”韓遠有些懵。

  “一直都在。”

  韓遠滿臉愁苦相，無可奈何地搔了搔頭，豈不是方才自己那些自言自語的醜態都被這個陌生女人給看了去了。

  “那個……姑娘？”韓遠麵色有些羞紅，“我難道是在……”

  下一瞬間他又意識到不對勁了，哪有女人的閨

  房這麽隆重華麗的？遍地鋪設的大理石瓷磚都帶有稀薄的靈力，桌案都是金絲楠木製的，牆角甚至還直挺挺立著一具暗金的盔甲，盔甲按劍而立，連那柄劍都是金色的，分明空間極大，陳設卻隻有寥寥幾件，房間的主人似乎是想顯得大氣低調，其實無時無刻不給人一種擺闊的意味在裏頭。

  還有這個頂上的天花板，碉樓的應是前些年流行的獵龍長圖，中心的龍口位置垂下一盞吊燈，看起來稍微有些不協調，但不妨礙整體的效果，但問題是，這也太高了吧！

  那個少婦掩嘴笑道：“沒有啦，你現在是在龍首大殿第九層的第九間裏。”

  “是你救了我麽，謝謝。”韓遠的內心其實不算太震驚，通過裝潢來看，至少得是某個大殿吧。

  “老板把你帶回來的，應該是他救的你吧。”少婦有些好奇地看著他，“你可是睡了足足一整天呢。”

  韓遠有些羞赧地衝她笑了笑，隨即問道：“老板是誰？”

  少婦笑道：“老板就是老板，這座城池的老板。”

  “城主？”

  “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吧，老板貌似會顯得親切些？”

  韓遠無語：“應該也沒那回事，反正都談不上親切就對了……”

  少婦接著打量韓遠，似乎是很久沒見到外來者的模樣，充滿了貓一樣的好奇心。

  韓遠被她盯得心裏有些發毛，突然他回過神來，身體繃直：“你剛剛說……我睡了整整一天？！”

  “差不多吧……”她點了點頭。

  “那個什麽辰什麽會的！還沒開始吧！”

  “辰暮之會啊……”少婦笑嘻嘻的，“早就過了呢，各方的來客好像都已經陸續撤出龍首城了，窗在那邊，街上人少了好些呢！”

  韓遠霎時間麵如死灰，一個翻身下了床，又頹然地坐倒在地上。

  腦中不斷回想著的是畢持，劉靜養，朝山宗，拜雲宗之類的詞匯，他感覺腦子快要炸開了，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啊！一切都錯過了

  ！

  韓遠答應了劉靜養在此處吸引畢持的注意力，然後他去解決外頭的事，結果竟然落得一場空？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湧上韓遠的心頭。

  “嘿嘿，騙你的騙你的。”少婦看著他的樣子，似乎是憋不住了，笑得花枝亂顫，全無起初的矜持模樣，更像個愛捉弄人的孩子。

  韓遠茫然地回過頭。

  “辰暮之會還沒開始呢！”少婦拍了拍胸口，“驚喜嗎！”

  “你耍我！”韓遠一臉慍怒地看著她，她卻笑得愈發開心。

  韓遠平了平呼吸，他的牙齒還止不住在打顫，心中默念了不知幾遍好男不跟女鬥才勉強平複了心緒。

  畢竟人救了咱，咱不能生氣！

  韓遠看著她一步步走到巨大的窗前，一把掀開簾子，那看似沉重的幕布竟在她輕輕一揚之下被全然拉開，晨光透過玻璃把室內照得亮堂堂，窗明幾淨，即使在陽光下，也看不見一絲塵屑。

  她的視線眺望著千百米外的車水馬龍，眼波如秋水，純粹而幹淨，一副不染世事的赤子的目光。

  韓遠有些奇怪，他在那個女人的眼中看出了一絲與調皮戲謔或是雍容矜貴全然不同的神色，居然是孤獨感。

  “每天看著底下這些人東奔西走，有時候也會挺羨慕他們有一事可以忙碌。”少婦的目光遊離著，“今天可算是有人能進到這裏，可是很快也就要走了吧，離辰暮之會的開始還有一個時辰。”

  “你……從沒有出過這裏？”韓遠驚道。

  她點了點頭：“世世代代都侍奉著老板。”

  韓遠輕聲道：“要不我帶你出去，偷偷的。”

  “謝謝，但我並不是想出去。”

  “是因為那個老板麽？”

  “不，他是個好人。”少婦輕柔道，“但似乎沒有人能看透他。”

  而緊接著他又說了一句更讓韓遠駭然的話：“在我們的印象中，老板從未衰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