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轉過頭，凝望著持著弓的人，他背囊中的羽箭已經用盡。

  也印證了韓遠的猜測，照理來說剛才至少有三次機會值得他賭一回，而這個拙劣的棋手竟出乎意料地全部棄權。

  他不是個傻子，必然是手中空空如也，所有的籌碼都按死在賭桌上，沒了賭的資格。

  如果是韓遠，他會選擇賭上自己的命，這裏是中陸，他孤立無援，隻能一次次搏命，在死境中求活，他也是這麽做的。

  而這個人，連膽色都遜了不少。

  他垂著頭，跪倒在地，手中的弓掉在地上，擲地有聲。

  “你輸了。”韓遠站在他的身前，抓著他的頭發迫使他抬起頭，舉高臨下道。

  他平庸的臉色有一抹病態的青色，沒有回應，甚至一點反應都沒。

  韓遠一怔，伸手摸去，那人已經沒了脈搏。

  掰開嘴，那人口中滿是血沫，在他已知戰敗的一瞬，就已經服毒自盡。

  “但我貌似也沒贏到什麽。”韓遠歎了口氣，“這場賭博，怎麽看都好像是我虧啊！”

  萬裏平原，晨光播灑，無霧而風疾，少年飄飄乎立於世間，像個失了心的人。

  麵對這勁厲的風，他無端地想落下眼淚來。

  倒不是什麽別的原因，隻是感覺難受得不行，拚死拚活鏖戰小半個時辰，什麽也沒得到，怎麽想都是虧本買賣。

  “李熙，你們在下麵可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枉我在上麵受這些劫難。”

  他喃喃道，雖然知道他做的這些都不是對方的要求，完全是一廂情願，但此時他也渴望有人能至少聽他發發牢騷。

  可惜誰也不在，有時真覺得有些孤獨。

  韓遠蹲下身子，在剛才的死鬥中，他就注意到，在窪地的上沿豎立著一塊爬滿青苔與藤蔓的石碑，上麵寫得是千年以前的古文字。

  好巧不巧的是，韓遠在幼年時就對古文字有所涉獵。

  “放生原……”韓遠食指沿著古老字跡的紋路劃過，它的邊緣被幾千年的風侵蝕得不成樣子，能這麽大程度地留存下來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

  在大陸，稱得上是原的地方，至少也得有百裏，這百裏遠的放生原，卻不是為了放生，是為他精心鋪設的斷頭路。

  韓遠駐足而思，如果他猜得不錯，那麽他的行蹤是從昨天晚上暴露的，而狼衛今早就追上了他。

  打探完了就直接來殺人麽？那他在趕路的時候……

  不對！

  狼衛和打探他情報的人，不是一夥的。

  他手頭的信息告訴他，狼衛隸屬於乘龍宗，那是個以力取勝的宗門，根本不設情報部門！

  這麽說，追殺他的宗門至少有兩家，狼衛找上他的時候，並不具備他的任何信息，他們隻是通過生物本能和異常敏感的嗅覺察覺到了他身上未洗盡的血腥味。

  昨晚到今晨，幾乎不約而同打了先手牌的兩家會在某個時間聚首，交換情報，製定戰略。

  也就是說，離下一波進攻，應該有很長的緩和時間。

  與其亡命天涯，不如就在這裏，把一切都了斷。

  其實想到這裏，韓遠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去好好打個盹了。

  風起荒草斜，秋來隴上寒，滿川瑟瑟，唯有少年枕地而臥，鼾聲如雷。

  一夜未睡的韓遠幾乎瞬間就睡著了，睡得死沉沉的，若是有路過的人，驚訝之餘或許會把他當作地上屍體的其中一具。

  日上三竿，白澄澄放著沒有溫度的光。

  韓遠在大地的微微搖晃中驚坐而起，不由得向南邊望去。

  從地平線那邊遠遠走來一個身影，是個看不出任何老態的中年人，臉上棱角分明，長著虯髯胡子，挺拔的身姿看得出他久經錘煉，自然下垂的雙臂肌肉豐滿，紋龍的道袍下影子被拉長，幾乎延伸到天邊。

  讓人驚駭的是，那個人的身後似乎追隨了天上地下的所有靈氣，那些桀驁不馴的靈力，到了他的身邊，就像是唯唯諾諾的階下囚，隻能屈尊為奴仆。

  他從沒有見過氣機如此充裕甚至過剩的人，撲麵而來的宏偉氣場就已經讓對手難有拔劍的勇氣了。

  “乘龍宗，張乘龍，無缺的人靈境，或者說，偽地靈？”韓遠雙手有些發抖，他突然間有些後悔沒有早點跑路，現在恐怕是跑不掉了。

  他站起身，布衣上全是灰和血，看著很是狼狽。

  確實沒想到對方貴為宗主居然會禦駕親征，但是別無他法，隻能竭力死戰。

  從一開始與天淵下的畜

  生搏鬥，到現在與各種宗主掌門鬥法，沒有一戰是十拿九穩的，當然，也沒有哪一戰，是必死的。

  死戰的人，最是不易死。

  張乘龍在走得遙遙晃晃，邊走邊隨腳踢開狼衛的屍首，似乎這些傀儡的死亡並不能使他的情緒產生哪怕一點的波動。

  他嘴裏不停念叨著什麽“厲害啊”，“不錯不錯”，“小夥子有點東西啊”，卻根本沒有把韓遠放在眼裏，甚至從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從頭到尾都是自言自語。

  像是站在高處評價出色的小輩。

  韓遠想起自己打探來的情報，張乘龍，性格乖張且傲慢。

  看來前人誠然不欺我。

  張乘龍停下腳步，在十丈外，兩人遙遙對峙。

  “百裏門那個廢物，是你小子殺的？”

  “看著不像啊，一副很孱弱的樣子，比通緝令上畫的，好像更瘦小一點。如果不是目睹狼衛的慘狀，我都要懷疑是不是被那隻狡猾的鷹給耍了。”

  韓遠暗道，果然還有別人。

  “隻有你一個人麽？”韓遠認真打量這個人的全身上下，沒有發現明顯的破綻。

  “不夠麽。”張乘龍似乎有些納悶，“你小子是不是有點小看我了？”

  他接著說：“我聽說，禿鷲食腐，也自相競逐，王者得其肉，敗寇得其骨。放在此處也是同理。”

  韓遠笑了笑：“你就這麽擅自把我定義成腐肉了？好像出入百裏門和殺死你的狼衛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似的？”

  張乘龍瞪大眼睛：“你竟然覺得……很費勁麽？”

  韓遠默然無語。

  “那個廢物在我手裏走不過十個回合，至於我的狼衛，根本就是敗者中敗者，他們算什麽東西？”張乘龍的眼神變得極其輕蔑，“而認為自己走來的一步步都難如登天的小子，又算是什麽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