幌子上飄飄然一行狂草：集天下名劍之大成。

  韓遠錯愕，好大的口氣！

  他還在思索，卻已經走入。

  管賬的老人推了推架在眼睛上的鏡片，似乎注意到了韓遠的到來，卻並未抬頭看他，撥了下算盤，一手在賬本上記下一筆。

  他不鹹不淡地道了句：“稀客。”

  韓遠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目光，突然他反應了過來，這家店格外冷清，他隨手在架上一摸，一手的塵灰。

  既然是稀客，那這個人為何在手賬上記錄不休，為何不起身相迎，甚至不開口介紹些什麽？

  一切都是疑點，都太反常了，這個人似乎根本不期待著這些劍能賣出去。

  韓遠腦海中閃過一刹那的空白，他發現，在他移開目光的瞬間，就忘記了那位管賬先生的麵容。

  他再看去，竟然驚悚地發現，十步之遙，他看不清那人的臉！

  高手！根本不可企及的高手！

  這一刻，他深信，就算是那時候對於他如神明般的韓家長老韓長厚，在此人麵前也如螻蟻窺見雲山。

  搏動算盤和紙筆摩擦的聲音交響起來，這種極其輕微的聲音，似乎要將韓遠的神經碾碎。

  那人似乎能體察到他的情緒，放下手中的工作，第一次正眼看向韓遠。

  韓遠後退半步，他在父親的眸中也不曾見過這種幽隧，似乎一眼之下，他的三魂七魄都無處遁形，他的身世，他的過去，他藏在最深處的東西都暴露無遺。

  僅僅一束目光，讓韓遠心生對不可知之物的恐懼。

  “放鬆點，孩子。”傳來老人寬慰的聲音。

  韓遠咽下口水，勉強保證自己不至於失態。

  這時他才看清那人的麵目，是個老得像樹皮一樣的老人，他臉上的深淺皺紋，像是阡陌縱橫的人世滄桑。

  “想要什麽樣的劍？”老人道。

  韓遠深思良久：“我沒有想好，隻是好奇幌子上的墨字。”

  “我寫了什麽？”

  “集天下名劍之大成啊，前輩不記得了？”

  老人恍然點了點，語氣有些慚愧：“失言了，不必在乎。”

  “那前輩這，有什麽樣的劍呢？”

  “鋒利的劍，重的劍，輕的劍……”老人隨手在貨架上指指點點，“太多太多了。”

  韓遠掃視一遍，斟酌了一下言辭：“恐怕不止這些吧。”

  “不滿意？”

  “是的。”

  “可你又說不上你想要怎樣的劍。”老人輕叩案麵，無數的劍發出互相交擊的清脆聲響。

  韓遠猶豫片刻，上前一步：“前輩能否為我推薦？”

  老人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劍麽，我也不是太懂，姑且試試吧。”

  “轉動那邊的八卦圖，指向乾位，介時會打開去往地下的門。”老人道，“你隻管往下走，走過三百步，在右手第二十三扇門處進入，看看那玩意，是不是你想要的。”

  “那玩意？”韓遠咀嚼著他的話。

  “我不知它是否能被稱作劍，不知它是否與你契合，也不知你能否拿走它。”

  “既然如此，前輩依然向我推薦那柄……玩意？”

  老人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他，提筆在賬上沙沙地寫著什麽。

  此時韓遠沒有聽到那種令人極端煩躁的聲音。

  他心道：原來那時候，是我自己的心性亂了麽？

  八卦圖上流轉著韓遠看不懂的脈絡，支撐其旋轉不休的，似乎不是靈力，而是什麽更高的東西，類似於規律和法則。

  它誕生，並輪轉，且不會停止。

  他手指順著指針而動，據老人的指示在乾之位停下，用力按下。

  如一根細線，將黑白分明的格局打破，頓時水墨氤氳，兩團原始的色彩糾纏在一起，鑄就了非凡。

  韓遠的雙眼被這至理的色澤填滿，他驚覺這間屋子正不斷晃動，架上的劍一瞬間像是活了，散發輕微的光。

  所列千百劍，劍劍通靈。

  韓遠扭過頭，望著門外的街道，行人依舊熙熙攘攘，對此處如此大的騷動，他們竟視若無睹，像是這個屋子根本不存在。

  韓遠對自己道：放鬆，沒事的，這個世界本來就存在很多無法理喻的事情！沒事的，你見到了，也就可以理喻了！

  這套看似毫無邏輯可言的精神勝利法以摧枯拉朽之勢為韓遠取得了精神上的勝利。

  然而確實什麽事也沒發生，原本是實木地板的地麵上顯現出通往

  地下一層的樓梯，一股陰暗潮濕的氣息湧了上來。

  韓遠不禁想到，八卦那麽多方位，是否都代表了一處分割的空間？

  這個老人，到底是何人？

  毫無頭緒的事，就算細思也不會有結果，所以他幹脆不想，隻顧拾級而下。

  老人透過鏡片看了眼韓遠消失的背影：“是那個承的孩子？”

  這裏的地麵幾乎被塵埃覆蓋上厚厚一層，韓遠已經來到地下，他看向遠處，每隔大概十步就會有一盞燭在微微發亮，似乎永不會熄滅，始終為後來者提供指引。

  而每扇門的跨度，則要更大一些。

  像個地下牢房似的。

  看著近在身邊的第一扇門，古青銅製成的門，鏽跡斑斑的門環，以及經年的塵灰，無處不昭示著它的古老莊嚴。

  韓遠生出一種強烈的，想進去一探究竟的欲望。

  不行，目標是三百步之後，是第二十三扇，而不是這個。

  對於這些不可知的東西，他無法預知可能出現的差錯和危機。

  他是親身經曆過生死間大恐怖的人，絕不會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觸碰死亡。

  他一步步向前走，越是向前，越是感覺到一股壓抑到令人窒息的密室氛圍，他不斷深呼吸，數著步數，打量著路過的每一扇門。

  都是清一色的青銅，可見這個地下空間手筆之大。

  也讓他越發對老人的身份產生懷疑。

  在未見之前，他根本無法想象那種能洞穿人心的目光。

  “第二十扇門了。”韓遠默道。

  他在這條似乎沒有盡頭的長廊前行，期待著越來越近的那扇門。

  “二十一！”

  “二十二！”

  韓遠心跳加速，他終於站在第二十三扇門前，同樣的青銅門，同樣的鏽蝕程度。

  但在韓遠的眼中，這扇門無疑是鍍金的，閃著光的！

  他呼出一口長氣，吹得塵土飛揚，嗆得他直咳嗽，他卻渾然不在意，麵露喜色。

  微光中，依稀可見他一路走來，刻在塵裏的足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