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並肩走在走在樊城的街上，風卷落葉，出奇的寧靜。

  “果然還是不回來比較好？”韓遠四顧道，“從我們強行入城以來，我就感覺有無數的眼睛在窺視。”

  “我們每轉過一個街角或是稍作停留，暗中都會有詳實無誤的情報傳向城主府。”林窯調侃道，“整座城池所有眼線都牽在我們身上，可以想見他們的恐懼。”

  “隨他們吧。”韓遠道，“反正我們是直接向著城主府去的，而且沒想過逃走。”

  “說起來，先生在這裏居住四十年，不會可惜麽。”

  林窯罕見地流露出懷念的表情：“四十年，我熟悉這裏的所有結構與變遷，和很多人打過交道，侍奉過兩任的城主。”

  “有一件看起來是很奇怪的事，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樊城這麽亂的地方，這麽邊緣荒僻的地方，卻始終沒有發生關於城主之位的血腥爭鬥，而是代代相傳？”

  韓遠聽罷也是一驚，他不解，為什麽樊城常有武人鬥毆殺人，而府上卻能相安無事，也絕沒有人敢觸碰其虎須呢？

  不等韓遠回答，林窯已率先說道：“這是因為集權的結果。”

  “其他城，除了勢力最大的城主一脈，難免還有其他的家族與宗派互相依傍，而樊城什麽也沒有，除了城主代表的君，就隻有民，沒有群雄與諸侯。”

  “而代代相傳的準則，也是無一例外是以長子繼位，連我們這些護衛也被當作是前任城主的遺產傳給長子，當然若是有不安分的次子，這些護衛會行駛老城主的權力。”

  “代為除去。”

  “很森嚴的規矩呢，就算長子不堪大用也如此麽？”

  “除非是傻子。”

  韓遠笑出了聲：“如果沒有之前的事，我差點就真的把先生當作一個普通護衛了。”

  林窯瞥了他一眼：“你又何嚐不是，看著像個孩子，行事卻毫不手軟。”

  “生活所迫。”韓遠攤了攤手，沒有過多解釋。

  “先生自在麽？”韓遠陡然問道，“在城主府辦事？”

  “不啊。”

  “那為什麽不想著出去走走呢？”

  林窯頓了頓：“這裏比較安定吧，適合隱居。”

  “可能就是因為閑下來，才境界大增。”

  “閑，卻大增境界？”韓遠咀嚼著，搖了搖頭，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你剛才說起過可惜吧，其實還好。

  ”林窯道，“我祖上都是林家人，我卻被逐，心中也正好落得清閑。”

  “同樣，在這裏四十年，也是如此，隻是相對可以安靜些，才選擇留下，現在算計了這麽一手，覺得有些生氣，尋思著打擊報複，然後遠走天涯。”

  韓遠笑道：“先生不像老人。”

  林窯給他後背來了一掌，打得韓遠一個踉蹌：“我也沒說過我是老人。”

  韓遠小聲嘀咕了幾句。

  “嗯？”

  “沒什麽！”

  兩人繼續沿著青石板路向前，前路變得狹窄起來，天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於是兩人一前一後走著。

  “但也太奇怪了吧。”

  “差不多很深入了吧，這一個人也沒有。”

  韓遠停住腳步，右手習慣性在虛空中抓握。

  林窯看了他一眼，心道：我居然這麽看不透這麽一個孩子。

  他靠近了幾步，拍了拍韓遠的肩：“樊城開始運作起來了。”

  “他們早就在等著我們了麽？”

  “不盡然，他們僅僅是多考慮了一絲我們可以活著回來的可能性。”

  “哦。”韓遠道，“一座城的兵力大概有多少。”

  林窯抬起頭，煙雨迷蒙，像是有什麽東西遙遙壓著樊城，空氣都顯得沉重不堪。

  一隻大鵬向南去，它的大翼攪碎風雲。

  他伸出一根手指。

  韓遠心道：又來？

  “一千？”

  林窯搖頭。

  “一萬人啊！？”

  林窯再次搖頭。

  “一劍。”他緩緩開口。

  九天之上降下驚雷，照亮了灰蒙蒙的大地。

  韓遠隻覺得心中有驚濤在翻湧，卷起千堆雪，竟因兩個字，因這份罕見的自信而心潮澎湃。

  一劍可破萬法，亦可摧萬甲。

  如院落般的官府顯現在朦朧的雨中，形狀似乎有些模糊，韓遠初見它是覺得這就是個簡簡單單的用於斷案的衙門，沒想到它的身後，連通著城主府。

  乍一看，覺得格局遠遠比不上瑤城那類似於堡壘的巨型建築，可它的縱深與廣度卻是絲毫不遜色。

  頓時，風急雨驟，雷雲滾滾。

  無數

  黑甲的兵卒的從各個角落出現，瞬間就將兩人堵得水泄不通。

  “即使是天靈境，也難應對這麽多的兵力吧？”

  韓遠目光看去，看不到盡頭，這些人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縫隙給他們。

  林窯的衣袍被雨水打濕，卻越顯飄然，如上仙臨塵。

  “其實我也曾驚羨葉丞一劍乘一氣而破敵，而反觀在下的劍，偏偏蓄勢太久，一劍遞一劍，就顯得扭捏，顧忌太多，算計太多，變數太多，反倒不美。”

  林窯緩步而行，如天地間隻剩下他一人。

  韓遠瞳孔放大，有一種難以想象的浩然大氣環繞在那人周身，刀劍風雨皆不能近。

  後來他知道，這是天靈境也不可能具備的大氣象，在雷雨陣陣中，他步履輕緩，真正達到天人合一。

  “諸位，且聽我唱一劍。”林窯朗聲高呼，彈劍高唱，這個六旬老人如同少年得氣，更得意，意氣風發！

  “拂袖落子起長風，行吟出劍雷聲驚。”

  “窮極濁天攬皓月，獨登碧落聞玉音！”

  一吐四十年胸中濁氣，這一劍，能摧城。

  韓遠隻看見一道渾圓飽滿的劍氣，引天上雷霆萬鈞，起山河動蕩不休。

  這一日，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大成的劍術。

  到處都是破碎的甲胄和錯亂流離的屍骨，韓遠從廢墟中站起，眼前的一幕，使他幾乎這輩子都難以忘懷。

  如蛟龍一般的巨大溝壑從林窯的腳下蔓延開，仿佛一直要延伸到天邊，所過之處無物不破。

  整個城主的陳設和結構都被這股強蠻之力完全碾碎。

  包圍他們的兵卒四散潰逃。

  再遠的地方，有很多城中百姓朝著此處叩拜，唯恐觸怒了神仙。

  “不僅是局勢，連地勢都改了呢。”韓遠喃喃道，“這也……太強了吧。”

  林窯道：“我想過了，今後要去南溟去，聽聞那兒有大逍遙者，想去拜訪。”

  “那片海？”韓遠驚道，“那不得很遠很遠麽？”

  “我曾見有劍南歸，那是真正的萬裏馭劍之術，想必那裏一定有值得朝聖的人。”林窯道。

  “若是找不到呢？”

  “若是仙人雲遊，我便等！”

  韓遠看向西麵：“看來我也要動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