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更高的高手
作者:南野圭汝      更新:2020-03-03 00:27      字數:2253
  韓遠打量著那個人,神情冷漠,中年男子卻露出溫潤的笑意。

  那種笑意,像是不測深淵,這種人,若不是沒有情緒,就是將一切的情緒都藏於麵具之下,危險,極度危險!

  “那你們聊。”小二見勢不對,趕緊腳底抹油,瞬間沒了人影。

  兩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彼此身上,壓根沒人注意到小二的離開,正當韓遠盤算著是否要動手的時候。

  “在下林窯,窯子的窯,在官家辦事。”中年人笑道,“不請我進去坐坐麽?”

  韓遠一愣,這人介紹自己的方式真夠別出心裁的,似乎是個很好親近的人,但他並沒有就此放鬆警惕,反而更覺得危險。

  “跟蹤別人可不是很好的習慣。”他爭鋒相對。

  “哪裏哪裏,在下先恭喜小兄弟破境了。”中年人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聽人差遣來的嘛,不來不行,我也要吃飯的呀。”

  “隻是來托小兄弟辦點事而已,你也可以拒絕。”

  韓遠冷冷發問:“隻不過拒絕得滅口?”

  “瞧你說的,城主府雖然霸道點,但畢竟不是強盜組織。”林窯擺了擺手,“拒絕也無所謂的,但聽了我們開出的條件,你不會想拒絕的。”

  “什麽事?”

  “我們能進去邊喝茶邊說麽?”林窯指了指屋裏,“我喜歡跟年輕的天才打交道,希望彼此不要有太多敵意才好。”

  韓家硬著頭皮道:“這倒是沒問題,隻不過茶肯定沒有,隻有蔥花酸菜湯。”

  “謝過謝過,在下聞見了,城裏不景氣,老百姓都過苦日子,屬實委屈你了。”林窯先韓遠一步走了進去,毫不在意地坐在床榻上。

  “哪裏哪裏,我也是農耕家庭出身的。”韓遠發現自己說謊話越來越熟練了,都不帶打草稿的。

  “是麽是麽。”林窯依舊笑著,“我剛好吃剩下些早飯,諾。”

  韓遠接過包子,大氣凜然說了句:“不食嗟來之食。”

  然後埋頭狂吃,幹掉四個包子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根本沒有壓力。

  “還有?”

  林窯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居然能吃剩下四個,莫非你也是位食客?”

  “嗯?這是什麽新鮮說法?”

  “我自封的啊。”韓遠嚼著半口包子,說話含混不清,“按我哥的話來說,就是飯桶。”

  林窯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直拍大腿,這個中年人的笑就像靜謐森林中突如其來的虎嘯,有驚飛鳥而撼走獸的奇效。

  他注意到韓遠奇怪的眼神,解釋道:“按朋友的話來說,就是笑聲爽朗。”

  “你很奇怪。”

  “哪怪了。”

  “我沒見過你這樣的高手。”

  “不高不高,你以為我一個城主府的護衛,或者是走狗鷹犬,能有什麽翻天的本事。”林窯收起笑,他搖了搖食指。

  “我看不穿,所以很高。”韓遠說了句看似沒頭沒尾的話。

  “你殺死黃仁的時候,看得透他的修為麽?”

  “果然像是附骨之蛆,什麽都瞞不過你們。”韓遠輕笑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不一樣的,我看不透他的修為,單純是因為這貨的修為高於我,我看不透你,卻是因為看不透你這個人。”

  “從舉止到話語,再到你的......爽朗?都看不懂。”

  “是這樣的嘛,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在下不過一介護院,會一些簡單把式而已。”林窯身子後仰,躺倒在木塌上,簡陋的床榻立刻發出“咯吱咯吱”的怪響。

  他立刻“喲”了一聲,坐直了身子,發現韓遠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人靈境。”韓遠道。

  林窯搖了搖頭,笑道:“記錄在案的是納靈境六重天。”

  “地靈境?”韓遠道。

  林窯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顫,旋即笑道:“你這小子,挺會說笑,樊城這座小廟,哪坐得住這麽大一尊菩薩?”

  韓遠大笑道:“你這麽高的高手,都中了我的計了!”

  “什麽?”

  “眼神啊,父親教我說話時候一定注視對方的眼睛,就算身體會說謊,眼睛絕騙不了人。”韓遠道。

  “有意思,你太有意思了,小子!”林窯並不怒,而是笑個不停,“那為什麽我不能是天靈境呢?”

  韓遠認真考慮了會,是很有可能,但太驚世駭俗,不敢想。

  林窯笑著笑著便停了下來,大口喘著氣,指著韓遠左臂上一道早已愈合的淺傷:“在下今天真是太暢快了,這難道不是那人的劍氣嗎!事過四十年,我怎麽會忘記!”

  “人靈境九重,不對勁啊,劍術一道,難道不是老而彌堅麽,難道這家夥固步自封了?”

  “不知道他是否向你演示葉家的不傳之法——一氣貫通呢?”

  林窯的話就像是在早已不平靜的湖麵投下一束束驚雷,每句話都在韓遠心頭激起千層浪,但他細思起來,又覺得其中的邏輯根本理不順。

  “四十年,不對啊,你看著......”韓遠這才注意到對方鬢角的霜色。

  “沒錯,在下年過六旬算虛度一甲子。”林窯笑道,“果然擺脫了葉家我也能清閑下來,我的性格本來就不適合這種充滿角逐的地方。”

  韓遠瞪圓了眼:“怎麽可能!”

  但不得不承認,若是仔細看,必然能從那人的臉上發現一些不屬於中年人的老態。

  “可能是心境太年輕了吧,歲月也就舍得這片刻的寬容。”林窯道,“難得,聽我嘮叨兩句你就明白了。”

  不容韓遠拒絕,他講了起來。

  “四十年前,一位外族之人偷學了一氣貫通法,潛逃出葉家,一路東遁。”

  “葉家就派同是外族的我去抓人,幾次交手,眼看要栽在我手裏,可到頭來還是把人給放咯。”

  “然後?然後就被逐出去了啊。”

  “那位老朋友恐怕是不敢見我吧,就去瑤城當了個守門人,正好給了我一個啟發,我就隱遁在這了,說起來,已經四十年沒見麵了。”

  “這麽多年,名字都忘了,是叫葉什麽來著。”

  “是葉丞老前輩,很好的人。”韓遠道。

  “好像是的。”林窯麵色有些懷念。

  “這樣的情況,你不該憎恨他麽?”韓遠道。

  “恨他作甚,我放了人,我知道後果,並且甘願承受。”林窯溫潤笑道,“這個世界,規矩太多,太沉重,像個煉獄一樣,能逃開難道不是好事麽?”

  “當然,更重要的,或許是他自己的身世。”

  韓遠站起:“這麽多年,您不後悔嗎,後悔當時的抉擇?”

  “你或許不信,但我說實話。”林窯輕笑道,“沒有,一刻也沒有。”

  從頭到尾,這個泥菩薩一樣的人似乎總在笑,笑那些計較太多的人最終反而戴上枷鎖,渾身不自在。

  “先生果然是真高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