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走在瑤城的街道上，他的傷已經好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受什麽傷，但腳步卻異常的沉重。

  這場爭鬥，從街邊的小混混，他的見義勇為，到現在死了那麽多人，儒士在戰鬥中身首異處，葉丞用生命保住了他們，曹琳也在戰鬥之後因為失血過多不治身亡，盛淩在戰鬥之後也辭去了城主的位置。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那座高高的城樓下，他走進第一層，這裏本該有個不得誌的中年人，對進來的每一個人發起挑戰，他的禁錮之術，連葉長賜也大為驚歎，若不是斬印，自己恐怕就敗在了這裏。

  他拾階而上，同樣的擺設，他此刻才有功夫好好地看這裏一眼，看葉丞老前輩隱居了四十年的地方。

  房間不大，甚至可以說很小，也隻有一張床，一個櫃子而已，地上還有戰鬥殘餘下的碎磚，很難想象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竟獨自四十年。

  韓遠翻到房梁之上，在積灰的梁柱上，有一個老舊卻不肮髒的羊皮卷，看得出葉丞對它十分細心，甚至可以說是尊敬。

  就是這麽小的一張羊皮卷裏，卻記載了整個大陸最強絕學之一的一氣貫通嗎？

  韓遠將皮卷攤開一角，一封書信落了下來，他趕忙撿起，抖了抖沾上的灰塵。

  “韓遠，若你能看見這封信，說明你的確是阿離的孩子，若你不是，我便會讓盛淩代為摧毀這秘卷。”

  “不知道為什麽，身為聖人子嗣的你，居然會孤身離開宗族，但在將這一氣貫通傳授給你之前，我有一些話要告訴你。”

  “上古家族的存在不是讓世人去供奉，而是上古家族就是為了聖人而存在，你作為聖人之子，若是聖人不言，你便是言出即法，你便是家族的正確。”

  “一旦修為達到了聖人的地步，世間便再也不會有任何事物可以束縛他，超出了世俗的範圍，那麽在聖人的概念裏是沒有善惡的，不論做什麽他都會被承認為正確。”

  “但是聖人的家族依舊是凡人，他們需要被紅塵滾滾所禁錮，他們必須有善惡的情感，為了保護自己的族人，因為家人的存在，聖人才會有了自己的善惡觀。”

  “這番話是我小時候，我的祖父告訴我的，聖人所行即是正確，不是因為他們從不犯錯，而是因為他們成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目中堅信的正確，聖人之所以為

  聖，皆出於此。”

  “所以，韓遠，一定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請為往聖繼絕學，而後，為萬世開太平吧！”

  韓遠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有些疑惑：“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嗎？”

  他搖了搖頭，徹底打開羊皮卷，沒有傳說中打開神秘寶藏的萬丈金光，也沒用神話裏的那些宏偉道音，有的隻是一張單薄的羊皮卷，上麵記載著一氣貫通的要領，僅此而已。

  一氣貫通的要領很短，短到韓遠不過是看了兩三遍就能完全爛熟於心，甚至連一麵羊皮卷都沒能寫滿。

  葉家的一氣貫通，包括韓家的全集中狀態，不是因為難學而隻有核心成員可以學會，而是因為對血脈的限製，這些功法，似乎在他們的骨子裏刻下了烙印，外人學習難如登天，他們卻易如反掌。

  但是不排除有極少數的妖孽，可以外族的血脈學會宗家的絕技，這也是秘籍被嚴加看管的原因之一。

  韓遠本就天資卓越，自己又是曾經葉家嫡女的兒子，不多時，就已經對一氣貫通完全領悟。

  可是當他一抬頭時，才發現太陽已經漸漸落下了帷幕，沉到了山的另一頭，天色開始變得昏暗。

  “怎麽就這個時間了。”韓遠有些懊惱，先前隻顧著看秘卷，卻忘了時間，自己醒來以後還沒有去和姚樹語道過平安。

  他匆匆忙忙地跑向了姚樹語的屋子，忽然他停下了腳步，看著嫋嫋的炊煙，露出了久違的溫暖笑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一些什麽東西，聞著從屋子裏飄出來的飯香菜香，聽著姚樹語正在自顧自地哼著歌，過去的這麽多年大概她都是這麽過的吧。

  其實是自己突如其來的來訪，才打擾了她的生活吧？如果沒有自己的介入，她後麵的人生應該還是這麽美好祥和吧。

  韓遠露出自嘲的笑容，轉過身去，卻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他回頭看去，那個小女孩正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盯著他。

  “哥哥，不進去吃飯嗎，姐姐都給你準備了餐具呢。”

  韓遠一時有些迷茫，手足無措，四年了，他居然在這小小的瑤城，因為小女孩的一句話，忽然有了家的感覺。

  不知什麽時候，裏麵哼著的歌也停了，姚樹語走了出來，她一捋烏黑亮

  麗的長發，帶著甜甜的微笑：“我每天都去看望你，今天你忽然不見了，本來我還有些擔心你突然就……”

  她說著說著，忽然開始哽咽，擦拭起臉上掛著的眼淚：“但是……但是我覺得你一定會來和我道別的，我就做好了菜等著你。”

  “你沒和我說過你喜歡吃什麽，我就做了我最喜歡吃的，你不介意吧。”姚樹語拿手來回擦著自己的漸漸泛紅的眼眶。

  “不介意，怎麽會介意呢。”韓遠也抑製不住自己眼眶裏的淚水，任它肆無忌憚地流下。

  “你……”姚樹語強行屏住了哭泣，用細到不能再細的聲音說道，“你能不能不走了……就留在這……”

  韓遠忽然一怔，對方終於問了他最怕的問題，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女子，任他鐵石心腸也不能毫無波瀾，更何況他確實也曾想平凡地過一輩子。

  如果在那四年裏，有這樣一個女子出現在他的生命力，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他答應了一個人要力壓一整個時代，他也答應一個人要為萬世開太平，這太小的瑤城，留不住雄鷹了。

  姚樹語還想再說些什麽，小女孩卻跑了過來，站在兩個人的中間，用帶著稚氣的聲音說道：“姐姐，算了吧，爹爹死前對我說，一切悲歡自有離合，我今天才明白了什麽意思。”

  她又用手掐出了一個韓遠都不認識的印：“哥哥，我爹爹告訴我要為它找個一個好的主人，我相信哥哥一定是的，因為我願意相信哥哥的笑容。”

  一道靈光從她的額頭飛向韓遠的額頭，後者感覺身體裏忽然多出了什麽。

  “哥哥，這是爹爹留給我的元神寶庫，隻要心念一動，存在裏麵的東西就會出現。”

  小女孩看了姚樹語一眼，後者顯然也有些羞澀，臉頰露出一抹緋紅：“雖然現在空無一物，但你就當我和姐姐的思念也在裏麵，永遠不要忘掉，就可以陪著你常伴左右。”

  韓遠突然箭步上前，將小女孩和姚樹語都緊緊地抱住，用略帶哭腔的聲音說道：“好的！”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這是韓遠十二歲那年在瑤城的事跡，但是故事或許還遠遠沒有結束，在他未來已經一肩挑山河之時再回到這裏，有太多的感慨在心口卻說不出，隻能感受著冥冥中彼此的思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