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本來準備悄悄溜走，免得和惠特曼兩個人都尷尬。

  結果惠特曼一眼看到了他，反而走了過來。

  “男爵。”惠特曼對他微微示意，對自己的失敗並無任何掩飾：“支教巫師的工作看起來並不簡單，至少對我來說，是一項巨大挑戰。”

  馬修開導說：“惠特曼部長，這種事對你來說就是大材小用，不用在意。莊園居民基礎差，而且更看重應用，所以聽不懂你說的艱深內容，也是正常的。”

  “不。”

  惠特曼·萊斯利眼神堅毅：“基礎差是現狀，但一名優秀的老師，一名優秀的巫師教授，需要能夠有彌補這缺陷的辦法。”

  他原本隻是找借口過來，長期觀察俾斯麥莊園的實際動態。

  四公即可能變成“五公”，魔靈割據的局麵會進入一個微妙的變化，真理之眼必須得到足夠的真實情報。

  誰知道剛來就被迎麵一錘。

  在惠特曼看來，教導一群年輕人巫術並不難，隻需要他們認真聆聽自己的授課，記錄自己那些精準又毫無廢話的基礎知識，並且將它們加以熟悉，與巫術的種種現象進行聯動，就能很輕鬆入門。

  至少在真理之眼，惠特曼帶過的幾名巫師學徒都是這樣，自己稍微一講，他們就會明白。

  被學生們打哈欠，打瞌睡，甚至互相之間聊天氣，讓惠特曼出離憤怒！

  這群年輕人根本不知道，站在他們麵前的是誰！

  真理之眼的四大部長之一，資深巫師教授，開發“元次巫術”概念與實戰的第一人！

  惠特曼·萊斯利。

  這個名字在巫師們口中廣為流傳，不僅僅是作為真理之眼的元素部長。

  惠特曼擁有極其紮實深厚的四元素理論基礎，他另辟蹊徑，融入古代神秘學和數學演算方式，以“元次巫術”聲名大噪。那時候《魔術》給“元次巫術”開辟了連續兩個月的專題版麵，可以說是最高的認可。

  但就是這樣的一名巫師巨匠，卻折戟在一群卡爾馬年輕女學生麵前。

  惠特曼惱怒之餘又很快冷靜下來。

  他立馬想明白了。

  自己已經過於習慣真理之眼的氛圍、巫師塔內的濃厚巫術氣息，使用各種專業名詞與高階巫術聯動變成一種肌肉記憶。

  這在真理之眼是常態，每一名巫師教授都有自己的課題和研究，因此教授普通巫師或者學徒的時間有限，都是盡可能用最少的詞匯，講述最多的內容。

  至於能不能聽懂，能不能消化理解，那就是學生自己要解決的問題了。

  一言蔽之。

  真理之眼內，是以上位者為主，一切其他成員都要圍繞著巫師教授們，以這117人為絕對核心。隻要這117名巫師教授們依舊在不斷產出新的發現和課題，就是合格而值得不惜一切代價去支持的。

  普通巫師也好，巫師學徒也好，是可以隨便替換的，隻需要時間就能培養出來，但巫師教授們是不可缺少的，是真理之眼存在的絕對根基。

  所有巫師，或者說巫術從業者都對此心知肚明。

  可在俾斯麥莊園，要的並不是高端導師，而是基礎知識的教師，將四元素論簡答直觀地傳授給沒有什麽基礎的姑娘們，並且要讓她們有一定的興趣繼續去研究。

  惠特曼意識到，可能自己做不到這一點。

  這當然讓他挫敗而羞愧，但也讓他從另一個角度審視自身過往。

  想清楚之後，惠特曼做出決定。

  “男爵。我可能無法勝任教導這群孩子們的職責。”

  惠特曼坦然：“她們需要更加鮮活，能夠調動她們興趣和情緒的人，這一點我很抱歉，並不能滿足。我已經習慣了盡量摒棄情緒，避免主觀因素去影響觀摩研究客觀的四元素世界。”

  馬修有點略微意外。

  開頭他還以為惠特曼生氣了，要和這群學生死磕，變身魔鬼教師之類的。

  沒想惠特曼竟然很率直地承認了自己的失敗，雖然語氣裏還是有一點傑出學者的傲氣。

  “聽說莊園裏有巫師塔，有煉金工房，還有一座研究所。”

  惠特曼平靜地說：“我想要進入研究所，參與一些方麵的研究，以實際應用來教導學生。”

  馬修猶豫了一下：“沒問題。隻是研究所……所長是普朗克先生。”

  “普朗克·費米。”惠特曼嘴角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我和他是老熟人了。”

  他稍作解釋：“數學上，我和普朗克有過不少合作和討論，‘元次巫術’也得到了他一部分啟發。”

  這是馬修沒有想到的。

  倆人一路從圖書館慢慢走向研究所，路途中，惠特曼簡要講了一下當年與普朗克的交集。

  那是一次薩克森王國的巫師會議，惠特曼當時已經是巫師教授，突然聽聞路上有一個人嘴裏碎碎念著，一元二次，一元三次，這樣的古怪詞匯。

  接著這人突然從兜裏掏出一支白色粉筆，在地上刷刷寫了起來。

  旁邊有兩個路過的人罵：“普朗克，快滾開！又在地上亂畫！狗改不了吃屎！待會兒你交不起清洗的錢，又要被關起來！”

  原來這位名叫普朗克的中年人，有一種奇特的怪癖，走著走著就開始眼神飄忽，像是犯病一樣，然後就會摸出粉筆和炭筆在地上和牆上亂寫亂畫。整個人走火入魔了一樣。

  本地人都說，普朗克是學數學學傻了。

  普朗克·費米也曾經是薩克森工程大學的一位名人，不過畢業後就越來越古怪孤僻，依靠給學院學生補習數學為生，一直在研究數學，還弄出了一個古怪的自然力學。

  惠特曼突然發現，地上寫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號，有一種古怪的協調感。

  他製止其他人靠近，掏了金幣避免周圍人打擾普朗克。

  普朗克依舊嘴裏碎碎念著，趴在地上瘋狂寫下一條條公式，一個個算術程式，直到寫完最後一個，普朗克這才用被粉筆染白的手指抓了抓頭發，弄得一頭灰。

  數學造詣不淺的惠特曼越看越是吃驚。

  地上演算證明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概念，元次。

  通過代表未知的“元”和代表該未知反複疊加數的“次”，這個概念足以描述眾多數學上難以演算的過程，並且能夠適用於眾多領域。

  惠特曼一把抓住普朗克：“和我去真理之眼，在那裏，你可以變成一名理論大師！”

  “巫術？”普朗克搖搖頭：“太狹隘了……數學要計算描述的是無限。”

  無比狂妄的話從這個一頭灰的落魄中年人嘴裏說出來，顯得如此不真實。

  “你喜歡元次公式嗎？”普朗克摸了摸肚子：“你給我一個金幣，它就是你的了。”

  “這是無價之寶。”惠特曼掏出身上所有的金券。

  普朗克隻拿了其中一枚金幣：“謝謝你讓我能夠把它完整寫出來，或許被人打斷，我就計算不出來了。元次公式，也算是我們共同演算的成果。”

  “街角的黑麵包，一枚金幣可以買五片，夠我兩天用了。”

  說完，這位中年人就樂嗬嗬地走了。

  就這樣，惠特曼用一枚金幣，換到了後來名震巫師界的“元次巫術”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