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光通過玻璃窗投到了桌上，將低語幼體的枝葉影子拉長，變成了一株陰影國度的小樹。

  樹影被拉長到天鵝絨被上，映在在床上男子的臉上。

  馬修醒來時頭還有點暈。

  昨晚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休息，隻記得貝爾一直拉著自己談天說地，喝酒，吃火鍋，最後貝爾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馬修讓烏鴉和索伊把他攙扶到樓上客房，然後他坐了一會兒，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宿醉帶來的頭暈和不適還在，想來酒精對血液和內髒的影響還在，活屍身體也沒法完全消除。

  馬修倒也不後悔。

  這一切都在他計劃中。

  貝爾興致高，美食就著美酒，頓時話匣子完全收不住，說個沒完沒了。

  馬修當時就靈機一動——這是套情報的最佳時機。

  所以他不斷勸酒，然後一點點和對方攀關係套近乎。

  說起這一點……

  馬修畢業找工作那會兒，去當程序員除去薪水考量，還有一點就是不用那麽多應酬，反正對著電腦寫代碼，寫到海枯石爛，腦袋謝頂，不用去那些讓人煩躁又必須假笑的飯局。

  結果到了羅斯特大陸，好嘛，他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一類人。

  馬修鬱悶之餘，又暗自感歎，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唯一真神，大概就是社畜之神。

  不論在信息時代還是魔法大陸，管你冷兵器時期還是熱武器年代，他總能讓人一點點變成勞碌的打工族……區別在於，是為了別人打工，還是為了自己。

  馬修用清水漱了口，腦子裏回憶昨晚情況。

  貝爾·雷耶斯這人很聰明，看似什麽話都說，但很有分寸，談及一些敏感內容就會很圓滑地規避開來。

  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好處，懂分寸，講利弊，行為合理且邏輯清晰。

  與聰明人合作是比較舒服的，馬修有與維克多、地精商隊、塞浦路伯爵的合作經驗，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貝爾話語間也釋放出一條重要情報。

  都靈王國以東的野蠻之地，似乎出了某種狀況，連四公都被驚動了，他們開始加強約束管控自己領地輻射範圍內的魔靈，並且要求魔靈議會隨時注意五大王國的任何異狀。

  馬修立馬想到了言靈師的話。

  ——緋紅之羽卷土重來，世間一切終將枯萎，沉睡的遠古夢魘即將蘇醒，希望之火失去薪柴，聽吧，那是死亡與饑餓的讚歌……

  或許這一場死亡與饑荒的災難衝擊，和野蠻之地的某種東西有關。

  貝爾一句帶過，裝傻充愣不肯再提。

  馬修也很知趣地不再追問。

  除去利益關係之外，馬修倒是不討厭貝爾，這個胖子有他獨特的處世之道。

  胖老哥貝爾隻玩真實。

  他開門見山告訴馬修，他愛金幣，愛美食，其他東西沒什麽興趣。所以馬修也直接投其所好，讓貝爾吃得很滿意，於是得到了貝爾剛才那條關於“四公”的隱秘情報。

  貝爾很清楚自己的角色，也清楚自己想要什麽，需要付出什麽——包括三高的身體，和被人背後唾罵為魔靈的仆從和狗腿。

  他看得很開，啃著炸雞說：“馬修老弟，如果我沒有貪欲領主的賞識，到現在估計也就是一個到處賠笑，賺不到什麽錢的小商人。”

  “一個人的命運，靠努力當然是必須的，也要考慮到世界本身的進程……”

  貝爾說著馬修似曾相識的話。

  “我能做的也不多。”胖議員舔著手指上的醬汁：“盡量讓人死得少一點，讓貪欲領主高興，讓其他魔靈能夠稍微安分一點，就這樣。”

  馬修真心實意地敬了他一杯：“老哥實在人，這些事最有效。”

  貝爾嘿嘿笑著，和馬修對飲，臉頰酡紅：“我是小人物，小人物做小事，大事交給大人物去吧。”

  ……

  由於貝爾還在床上酣睡，似乎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馬修就出了主宅溜達，讓烏鴉留守照看。

  冷風一吹，讓馬修清醒了不少。

  他捏了捏鼻梁，接過管家助理索伊遞來的鮮榨獼猴桃汁：“惠特曼呢？”

  “惠特曼老師已經上課去了。”

  “上課？”馬修懷疑自己聽錯：“他上哪門子課？莊園裏就他一個支教巫師，我都還沒想好怎麽安置。”

  “大人您忘了嗎？奎恩巫師啊。”雀斑姑娘提醒：“還有奎恩巫師，他也是支教巫師啊。”

  馬修一愣。

  把這家夥給忘了。

  奎恩這小子人正直，就是有點……沒見過世麵，雖然是名校科尼高等師範學院畢業的巫師高才生，但在莊園裏的表現實在太丟印象分，看什麽都是震驚臉。

  上次惠特曼安排奎恩在莊園支教三年，明顯就是給俾斯麥莊園一個交代的模樣。

  馬修也沒管他，奎恩也沒有找馬修，整個人仿佛蒸發了一樣，讓馬修都給完全忘記了。

  “奎恩他在哪？最近他在幹什麽？”

  索伊眨了眨眼：“教學啊，奎恩巫師借用了圖書館後麵還沒封屋頂的毛坯房，在那裏講課，講‘四元素論’和‘魔術反應基礎’。他已經講了整整一個月了呢。”

  馬修愕然：“我怎麽都不知道這事？也沒聽到什麽動靜啊。”

  “奎恩巫師都是在夜晚講課。”少女助理一臉欽佩地說：“因為奎恩巫師怕影響大夥兒白天的安排，所以特意等大家都忙完了手裏的工作，這時候再開課，每一個想要聽課的人都能去聽，我也去聽了幾次。奎恩巫師非常負責仔細。”

  馬修忍不住笑道：“這家夥，還挺較傲的。走，去看看。”

  他喝著果汁在索伊陪同下走到圖書館後麵，才走過去，就聽到一個平淡而毫無起伏的聲音。

  “四元素的本質，是對於世間細微力量的流轉和平衡，不同元素之間互相擠壓和吸引，從而形成穩定和不穩定的力量場域……”

  光是聽聲音，馬修就知道是惠特曼。

  這讓他想起大學時的數學老師，掛著各種頭銜的知名教授，成果斐然，然而講課總是催眠，下麵一大批學生打瞌睡。這足以說明，教學能力和專業水準互相之間沒有必然聯係。

  惠特曼讓這一幕場景再現。

  下麵的姑娘們一個個打哈欠，互相之間低聲竊語，聽起來就細細碎碎的開小差聲。

  這讓惠特曼臉上掛不住，他聲音陡然增高：“穩定的基礎單位為一正四麵體能量粒子，每一麵都攜帶一種四元素，從而形成四位一體的穩定基礎模型！”

  聽課的學生們隻是微微抬起眼皮，然後又垂下頭。

  惠特曼氣得捏緊手裏的巫師杖，胸口劇烈起伏，臉上很不好看，馬修都懷疑他要當場暴走。

  最終，惠特曼還是保持了風度，拂袖而去，走出講台。

  旁邊的奎恩隻好替他。

  奎恩手持巫師杖，揮舞了一下，頓時空中浮現出一個金色的問號：“同學們，同學們，奎恩老師的巫術課堂來了！今天我們講的是，如何用巫術進行化妝，變成一名讓人完全認不出來的美人！”

  下麵學生們頓時齊刷刷抬起頭，聽得目不轉睛。

  馬修看向外麵的惠特曼。

  這位氣元素部部長，資深巫師教授，巫師之光，一臉鐵青，遭受了人生滑鐵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