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人事的呂媭雖不知道襠下憂鬱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久經沙場”的婦人按著字麵意思稍微思量，就知道那小子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婦人輕輕罵了一句登徒子，本來她相信小女兒所言，那窮小子以後不會讓雉兒吃苦，現在聽了後麵這話一點都不信，婦人隻覺得這窮小子隻是個會花言巧語哄女子歡心的登徒子！

  呂媭瞥了眼娘親先前有所舒緩此刻又陰沉的那張臉，悻悻然閉嘴，偷偷拿著幾個果蔬，然後拉著姐姐的手坐到長椅角落，跟姐姐一起享用。

  就在此時，亭外有一仆人匆匆走進匯報說，門外有一個年輕小夥要見大小姐，那人還自報姓名說叫什麽林啟年。

  正在氣頭上的婦人一聽到這消息正要一口回絕，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幅度，她倒想看看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竟然能讓女兒如此失魂落魄。

  於是，這位對未來女婿全然不看好的婦人揮了揮手，示意讓那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窮小子進來。

  呂雉一聽到這消息，驚喜之後，連忙放下手中吃食，還掏出手絹擦了擦嘴，又伸手捋了捋鬢角，然後偷偷問坐在對麵的妹妹，自己現在這樣沒有塗胭脂好不好看。後者笑嘻嘻的說，姐姐無論什麽時候都好看，根本不用胭脂。

  然後，女子正襟危坐，略微低頭，如同洞房花燭夜的新娘等待心儀的情郎揭開頭蓋。此刻這位靦腆羞赧的女子全然不似先前那個能與婦人對峙的那個她。

  沒多久，一位豐神如玉的俊朗少年來到這後院，他沒有徑直走入涼亭，而是站在亭外台階下。

  從他走進月亮門，涼亭石桌邊那位風韻猶存的婦人視線就未從他身上移過，死死盯住這位容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少年。

  林啟年站在台階下，先是瞥了眼涼亭中的那位美婦，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隻是後者麵若冰霜，眼神依舊冰冷地盯著台階下那英俊非凡的少年郎。

  林啟年不以為意，這才正常，才符合丈母娘對未來女婿該有的態度，若是過於熱情，林啟年估計就會懷疑這裏麵是否有什麽陷阱。

  他視線偏移，朝那位站在她姐姐身邊一臉燦爛揮手打招呼的少女也微笑著揮了揮手，最後他視線落在少女身邊那位正襟危坐微微低頭的美麗女子身上，會心一笑，然後就那樣癡癡望著這位日後注定要被他擁入懷抱的女子。

  婦人看著這一幕，氣得臉色鐵青，那張燦爛而迷人的笑容在她看來就像一個登徒子看到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時兩眼發光淫笑連連。但婦人也沒有如瘋婆子一樣大吵大鬧，隻是冷聲說道：“你就是那窮小子？你來這裏做什麽！”

  林啟年收回視線，望著那位滿臉冰霜的美婦，笑著說道：“我看今日天氣不錯，嗯，心情也不錯，於是就想約呂雉出去逛逛。”

  婦人冷哼道：“想太多了，我家雉兒以後還得嫁人，若跟這沒名沒分不三不四的人出去，以後傳出去，雉兒還怎麽嫁出去？請回吧，雉兒是不會跟你出去的。”

  呂雉天人交戰，想要起身跟先前一樣與娘親“吵一架”，再次表露心跡，又礙於情郎在場不好發作，擔心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印象。

  林啟年依舊笑臉溫醇，“雖說在你們那輩人心裏，兒女婚嫁必須得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在我們這一代...嗯，確切地說，在我個人觀念裏，婚嫁之事就得由男女自主決定，即便不能做到相互對眼至少也得是自己喜歡的才行。嗯，還有，雖然說婚前做那個對你們來說肯定接受不了，不過可以先認識交往啊，這對日後婚姻生活有大益處，別到頭來成了婚還得經過一段時間磨合，爭爭吵吵分分合合......”

  說到這裏，林啟年沒再說下去，他忽然覺得後世那種婚姻觀愛情觀不適合用在古代，爭爭吵吵分分合合在如今這個世界並不會發生。

  因為女子地位極為低下，素來都是男人的玩物，女子如衣物這句話在古代表現得淋漓盡致，女子麵對男子素來惟命是從，從小就被教育要三從四德，相夫教子，任勞任怨。這樣的女子在婚後日子裏會與丈夫鬧離婚？提分手？素來隻有男子休妻，從無女子休夫，又談何爭爭吵吵分分合合？

  當然，有個性的女子或許也有，但隻是個例而已，而且這樣特立獨行的女子大多終老一生，也多是杜撰小說中的江湖女子。

  在這種氛圍下，林啟年卻很不合時宜地沒來由想起前世那個印象比較深刻的前女友，大概是兩人性格不合，在一起吵架是家常便飯，吵架時什麽難聽的話都能說

  得出口，男人最經常說的就是什麽這個世界離了誰都照樣轉，女人最經常說的是，你就是個沒用的男人，窩囊廢，沒錢沒車沒房，當初選擇跟你在一起我真是瞎了眼！不過兩人好的時候又特別好，巴不得整天膩在一起，甜言蜜語也有很多，男人經常說的是，這個世界沒了誰是會照轉，但我沒了你就轉不了了，女人經常說的是，親愛的老公，這輩子能遇見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可惜兩人最終還是分道揚鑣了，隻因為一次吵架中，女人又說了差不多類似的話，隻不過這次傷了男人的自尊，男人毅然決然地離去。女人說，你就是個沒錢沒房沒車的窩囊廢，沒用的男人，什麽本事都沒有，就是連床上活也不行！

  林啟年沒來由苦澀一笑，自己好像也沒有不行啊，這應該是她的氣話吧，因為他在後來遇到的那位溫柔淑慧的妻子麵前，表現與以前一樣，也從未聽妻子說過那種確實很傷男人自尊的話。

  婦人顯然不認同那位窮小子的胡言亂語，嗤笑道：“什麽亂七八糟的先交往認識再成婚，還得自己喜歡，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兒女婚嫁素來都得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成婚入洞房那天才能相見，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規矩！豈能因為你這窮小子而改變！”

  林啟年收起亂七八糟的思緒，自嘲一笑，“是啊，要你們遵守自由戀愛確實很為難你們......”

  林啟年抬頭凝視著那位一直滿臉冰霜的婦人，認真道：“不過那隻是你們那一代人的思想，在這一代，至少在我看來，我是不會遵循你們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相信呂雉更願意與我一起從戀愛開始再步入婚姻殿堂，我也相信不用多少年，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將會埋藏在曆史塵埃中，永遠成為過去。”

  婦人猛然一拍石桌站起身，也顧不得手上吃痛，指著涼亭外的少年郎，氣急敗壞道：“簡直不可理喻！告訴你窮小子，我家雉兒不會嫁給你！嫁給誰都不會嫁給你！”

  一直糾結是否要在情郎麵前表露心跡的呂雉似乎被她母親這句話給刺激得下定了決心，這位正襟危坐靦腆的女子驀然站起身，正想要表露心聲，再次告訴婦人，這輩子非林啟年不嫁。

  隻是她張了張口，又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因為她看到涼亭外那條鵝軟石鋪就的小道上，走來一位衣著鮮麗的中年男子。

  男子走入亭子前，停下腳步，拍了拍林啟年肩膀，笑道：“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至於你說的那些什麽自由戀愛之類的我也搞不懂，也不敢興趣，我也不管你什麽時候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我隻是問問你，是否承諾未來會娶雉兒為妻？”

  林啟年難得臉色肅穆，轉頭凝視著這位未來老丈人，無比認真道：“這輩子非呂雉不娶。”

  男子笑臉燦爛，瞥了眼“視死如歸”的女兒，輕聲笑道：“我相信我家雉兒也是非你不嫁，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我也沒道理棒打鴛鴦啊，所以你們既然要相約去逛逛，那就去逛逛吧。”

  男子突然湊近林啟年耳邊，低聲說道：“約會就約會，有些東西該得洞房那天做就得那天做，萬一某天你這小子變卦或者有什麽變故，總得有最後一道防線存在然後換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也能嫁出去，清白之身可是女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若最終連這個也沒了，情郎也沒了，那她也活不下去了，所以得慎重得克製啊小年。我相信你是一諾千金之人，說過的話承諾過的事必定會兌現，但我作為父親還是要多嘴兩句，希望你能理解。”

  林啟年忍俊不禁，但還是慎重點了點頭，“我林啟年身為男人這一點擔當還是有的，嶽父大人就請放心吧。”

  男子滿意笑了笑，餘光很早就瞥見夫人那冷若冰霜的臉色，但他裝作沒看見，望向低著頭束手而立的女兒，柔聲道：“雉兒，還愣著幹嘛，趕緊跟你未來的丈夫去逛逛啊。”

  女子哦哦哦了三聲，然後理了理鬢角才施施然走出亭子，站在未來丈夫身邊，依舊低著頭束手而立，一如做錯事的稚童在等待長輩的責罵。

  兩人並肩而立，少年麵對亭子，女子背對亭子。

  少年朝男子笑著點頭致謝後轉過身，猶豫一下，還是沒有牽起身邊女子那纖細潔白的小手，這樣過於唐突會嚇到她，慢慢來吧。

  少年輕輕說了聲走吧，然後率先前行，女子緊隨其後。

  男子走上台階並沒有立即去“找罵”，而婦人也很識趣地沒有在有外人時對她丈夫大罵，他轉過身，望著那兩道漸行漸遠的背影，會心一笑。

  呂媭來到男子身邊，

  親昵地挽著後者手臂，笑臉燦爛，“爹，以後我也要跟姐姐一樣找個這樣的如意郎君。”

  男子伸手指了指少女腦袋，笑道：“你啊你，從小到大就喜歡跟姐姐比較，你不知道人比人氣死人啊。”

  少女吐了吐舌頭，“不與姐姐比，難道跟兩個臭哥哥比啊。”

  男子再度會心一笑。

  ......

  林啟年與呂雉離開呂宅後就沿著大門口這條大街往西漫無目的而行，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不是說林啟年比較木訥，比較沉默寡言，不懂如何與女子閑聊，隻是因為他發現身邊女子看起來很緊張，好像特別在意路上一些行人異樣目光，所以她一路上基本還是保持先前在自家宅子時低頭束手而立的姿態。

  林啟年沉默地稍微加快步伐，然後拐進一條僻靜小巷裏，在這條寂靜巷子中走了一段路後，年輕女子終於鬆了一口氣，不再那麽緊張，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束手而立，走路姿態顯得自然許多。

  林啟年終於笑著開口說道：“現在沒那麽緊張了吧，其實互相喜歡的兩人走在一起多正常，不用管別人怎麽看待，做好我們自己就成，我們幸福開心就好。”

  呂雉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鼓起勇氣轉頭瞥了眼身邊這位小自己三歲的少年那張英俊側臉，輕聲問道：“我...我們現在是在交往嗎？”

  林啟年沉吟一下，說道：“確切地說，還不算，我現在還是處於追你的階段。”

  呂雉一頭霧水，“追我？我又沒跑你追我幹嘛啊？”

  林啟年笑著解釋道：“這個追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追求...嗯，這樣說估計你也聽不懂。哦對了，詩經不是有句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這麽個意思。”

  呂雉輕輕哦了一聲。

  林啟年又說了一句年輕女子聽不懂的話，“我們現在是在約會。”

  呂雉更加迷糊，“約會？”

  林啟年柔聲解釋道：“約會呢就是我約你出來，或者你約我出來...當然這基本沒可能。嗯，就是說我把你約出來然後一起就像現在這種，哪怕不說一句話，就這樣並肩走著也行...這就是約會。”

  年輕女子似懂非懂輕輕哦了一聲。

  林啟年又說了個這個世界從未出現過的新詞，“也可以說我現在在泡你。”

  年輕女子愈發一頭霧水，“泡我？跟泡菜一樣？”

  林啟年哭笑不得，笑道：“這泡你跟追你一個意思。”

  她輕輕哦了一聲，然後會心一笑，因為她覺得這些新說法很有意思。

  兩人又陷入沉默。

  然後不知走了多久，林啟年嚐試著輕輕碰了碰年輕女子那纖細白嫩的小手，後者沒有退縮，然後少年又碰了碰，還是能碰到那溫軟如玉的小手。

  然後，這位不說是情場高手至少也是老司機的少年郎不再試探，一下子就輕輕握住那隻手，大概是緊張的緣故，那隻手隻是稍微收縮一下然後就任由那隻大手緊緊握著。

  年輕女子嘴角悄然勾起一個幅度，被他握住手後，女子忽然覺得很放鬆，先前的緊張竟然奇跡般消失，仿佛時間都靜止了一樣，這個世界隻有他們兩人，一起手牽手並肩而行。

  其實女子並不知道，她這感覺用後世的話說，就是安全感。

  世間女子，最先要求的就是想要從男人那裏獲得安全感，隻不過有些女子覺得男人有錢有車有房條件好能滿足她一切物質需求就很有安全感，有些女子覺得男人有擔當不辜負她有上進心勤勞肯幹就是安全感。

  林啟年就這麽牽著自己在這一世一見鍾情的女子走街串巷，百無聊賴聊著自己的所見所聞，後者隻是靜靜聽著，遇到不懂的就問問，不再顧及身邊行人偶爾投來的異樣目光。

  兩人就這樣逛著逛著，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下。

  林啟年將呂雉送到呂宅門口，笑著揮手作別，後者走進大門時，戀戀不舍地三步一回頭，直到拐進小路視線被大門阻擋方帶著愉悅心情回到院子。

  沒有立即離去的林啟年雙手攏袖，抬頭望著諾大的呂宅，一時間百感交集。

  幾天前初入這呂宅時根本沒想到最終會發展成現在這樣啊。

  他更沒想到自己來到這大秦不到一年時間就開始談戀愛了。

  心裏住了個人，心情就是不一樣啊，看來這愛情的力量果然強大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