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回頭看了洛子夜一眼，靡豔的聲線，輕緩地道：“可惜那天晚上的事情，皇後看到了。她看見自己視若珍寶的兒子，躺上了壞人的床……接著皇宮被傾覆，她誤解了。她並不知道小兒子已經被壞人關起來了，她也不知道壞人在拿她和小兒子的性命，威脅她的大兒子……她隻以為是大兒子想當上皇帝的野心，已經磨平了一切，不惜躺上殺父淩母仇人的床榻……”

  洛子夜看著他的眼睛，他那雙桃花眼，在此刻看起來寧靜而淡薄，似乎毫無情緒，但是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情緒，那是刻骨的悲傷。

  “那……那後來呢……？”她問得戰戰兢兢，其實他說的這些話，她已經不像最開始的時候那樣，全部都聽得懂。但是她很敏感，能夠讀懂他此刻的情緒。她幾乎就能感知到，這個故事可能跟他有很大的關係，或者說，這個故事曾經讓他非常悲傷過，所以她也想知道，後來到底怎麽樣了。

  他輕輕地笑道：“後來，皇後痛罵了自己的大兒子，她說‘我沒有你這樣肮髒的兒子，最美的星光？你侮辱了星光’。她不肯聽任何解釋，她瘋了一樣回身跑入了寢宮的密道，並關上了密道的那扇門，等到她的大兒子找到她的時候，隻找到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她已經自盡了。你知道嗎，她的大兒子，害死了她！”

  洛子夜聽著，皺起了眉頭，她搖了搖頭：“不是的，是壞人害死她的……不是的……”她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應該怎麽說，但是她覺得這件事情，並不能說是大王子的責任，那個人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的，他也是被壞人逼迫的。

  看她一雙漂亮單純的眼睛裏，是懵懂的執著，很堅持地想告訴他，這並不全是大王子的錯。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那笑容又溫暖的幾分。

  洛子夜盯著他問道：“那後來呢？故事的結局，大王子是不是當上皇帝了？”

  “沒有……大兒子瘋了，他開始酗酒，他一個晚上殺了宮裏好多好多人。他手下的將軍都忍不住一起出手，用千年玄鐵把他綁了起來，在陰暗潮濕的地室裏關了三年。他在地室裏發瘋，除了喝酒之外，什麽也不會做，皇位被其他人繼承了，直到……”他輕輕一歎，眸光再一次悠遠，“直到他的弟弟走進囚室，對他說‘哥哥，我想當皇帝，母後死了，我隻有你了’……”

  洛子夜聚精會神地聽著，這一次她沒有再說話去打斷他。

  而他也繼續道：“看著他弟弟那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他終於走出了囚室……畢竟那些跟隨他的將軍，縱然當年關押他是無奈之舉，可到底對他是忠誠的。他練成了一種反噬力很強的絕世武功，叫禦龍之殤。奪回了皇位，讓他弟弟以他的名義，登上了皇位。後來他遠走他鄉，愛財如命，對寶石更是情有獨鍾。他一直在尋找，尋找最美的星光寶石，尋找世上最純粹的光芒……”

  尋找他母後當初說的……

  他是世上最美的星光，是最純粹的光芒。可最後母後卻說他髒，那麽……那些星光和純粹，都被遺失在哪裏呢？

  “那他找到了嗎？”洛子夜仰頭看著他，眼神晶亮。

  他低下頭，看了她一眼。對視之間，看著她的眼在星空之下，泛出漂亮的光芒，他輕輕笑了一聲：“應該是找到了吧……”

  洛子夜聽得有點迷迷糊糊，點了點頭，倒是笑了笑：“幸好他找到了，他還沒有太可憐！”

  “是的，他沒有太可憐！”他揉揉她的發，笑容更加靡豔溫柔。

  卻沒告訴她，星光他找到了，卻並不屬於他。

  他們身後不遠處，武青城靜靜聽著那些話，歎了一口氣。其實冥吟嘯還沒說，他的弟弟以他的名義登上了皇位之後，就想殺了他。因為他弟弟太清楚，在鳳溟，他最大的威脅並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孿生哥哥。可是他那弟弟，荒淫無道，在暗處生活了十幾年，出來之後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享樂，沒有他哥哥幫忙守著，他也坐不穩帝位。

  弟弟也不止一次，派出殺手刺殺哥哥。但沒有一次成功，他哥哥也隻是一笑置之。並不是因為他這哥哥有多愛惜自己的性命，隻是因為他哥哥清楚，弟弟需要他的庇護，他如果死了，他弟弟的皇帝夢，就碎了。

  如今，這算是為了洛子夜，冥吟嘯第一次真正動自己皇帝的權力。就是打算直接攻打墨氏，或者還將擊敗龍昭。

  雙生子的事情，隻有冥吟嘯真正的心腹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所以以後，史書對這件事情的記載，會是什麽？鳳溟皇帝登基三年，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隻是，這時候，他弟弟應該恨毒了他吧？

  而這一切，也都是因為洛子夜。

  洛子夜聽完了故事，心情也變得很沉重，她癟了癟嘴，也很清楚冥吟嘯這時候很不高興。或者說，他這時候不算是不高興，而應該是非常悲傷！這讓她是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胳膊，靠在他臂彎上。無心地道：“他的星光一定會照亮他的，他以後應該不會再難過悲傷！”

  她這話一出，他一怔，旋即偏頭看了她一眼，看著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腦袋瓜，輕輕笑了笑：“是，他的星光會照亮他。”

  就算有難過和悲傷，他也一樣甘之如飴。

  他們靜靜坐了很久，洛子夜靠著他的臂彎，感覺很溫暖。這樣的溫暖，仿佛很久之前，曾經有人給過她，但是那記憶裏麵，卻撈不著一星半點。這讓她忽然覺得有點害怕，害怕正在自己身邊的人，也有一天會消失不見，她輕輕地問他：“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我嗎？”

  這一句話，柔柔軟軟的，帶著依賴感，帶著不願意割舍，還帶著幾分害怕。

  這是在向他要承諾，要一個永永遠遠的承諾。

  她仰頭看著他的眼，那眼睛裏頭寫滿了期待，希望得到肯定的答複。他回視她，忽然笑起來，那笑容很美，很美，在她很無助，心頭很空，腦海中撈不著任何記憶，最脆弱的時候，輕易地溫暖了她的整個世界。

  後來，她聽到他笑著說：“是，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她。永遠永遠，他隻會站在她身畔，或者身後，保護她。永遠永遠，他也不會道別人的身邊去。

  洛子夜聽見這話，當即就開心得笑起來，抱著他的胳膊，輕聲開口道：“我也是，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她這話一出，他驟然覺得自己心頭，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

  縱然他很清楚，這是她在吃了那種藥，失去了真正意識的情況之下，才說出來的承諾，可就這些東西，已經值得他銘記一生！

  他緊緊攥著她的手，輕聲笑道：“那小夜兒，你可不要反悔啊……”

  “我是不會反悔的！不信我們可以拉鉤鉤啊！”洛子夜瞪大了一雙眼看著他，心裏很不服氣，難道她看起來就是那種隻會吹牛，許諾了之後還不兌現的人嗎？

  看她認真的模樣，他輕輕笑出聲來。

  輕聲道：“小夜兒，我相信你！”

  他相信她，相信在此刻，許下承諾的時候，她是真心的。等到她醒來了，被治好了。她還會記得今天的這一切嗎？這些似乎都已經不那麽重要了。總歸，今日，他對她的承諾，他此生都一定會守。至於她對他的承諾……

  就算她以後反悔了，也沒關係的。

  曾經有過，就已經足夠了。

  洛子夜聽他表示了對自己的相信，當即就覺得自己的信用和本身，都得到了肯定和承認。這才算是坐穩了身子，再一次靠在他的胳膊上。沉默了幾秒鍾之後，她忽然問了他一句：“嗯……我問你啊，鳳無儔，到底是什麽人？”

  她這麽一問，他微微怔了怔，低頭看了她一眼。

  小心翼翼地問了她一句：“你想起他了嗎？”還是，隻是因為那天他問了她還記不記得鳳無儔，所以她就記到心裏去了，產生了好奇，今日才開口詢問？

  洛子夜聽了這個問題，皺起了眉頭，接著又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但是我這幾天一直在做奇怪的夢，我夢見有個人對著我嘶吼，叫洛子夜……洛子夜也是我的名字嗎？他還問我的解釋呢……他好像是一個脾氣很不好的人，動不動就生氣了，我很害怕！”

  有好幾次在夢裏，她都害怕得不敢說話。

  畢竟這時候的洛子夜，還隻是個孩子。夢見攝政王殿下暴怒的時候，就很容易，產生天然的恐懼。而，她的下一句話，卻讓冥吟嘯的喉頭，微微哽了哽。她說：“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雖然很害怕他，可是我一點都不討厭他。不像那天那個壞人，那天那個壞人，我看見他也害怕，躲在你身後，但是我想打他。可是我夢裏的那個人，我看見他也害怕，但是我不討厭，我……”

  她怎麽樣，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說，因為那種情感很微妙，她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描述。但是就覺得很著急，每次夢見他的時候，她都很著急。那種抓心撓肺的難受，讓她不知所措，也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最終，所有的話，好像終於是找到了一句可以表達的言詞。

  這讓她仰頭看了冥吟嘯一眼，忽然眼眶就紅了，輕聲道：“我很想他！”是的，她並不知道他是誰，她甚至隻在夢裏見過那個人，但是她很想他，這種感覺那樣強烈而微妙，一直撕扯著她的神經，告訴她，她很想他，很想見他，很想很想。

  “他就是你說的，鳳無儔嗎？”她眼眶紅得跟兔子一樣，盯著他的臉，那小模樣看起來，非常委屈，也很無助，似乎並不知道該如何控製她自己的情緒，也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冥吟嘯卻覺得自己的心頭，仿佛是被什麽蟄了一下，他靜靜地看著她。

  半晌之後，他伸出手，再一次揉了揉她的發，語氣很溫柔，輕聲笑著道：“小夜兒，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帶你去找他！”

  說出這句話，他忽然覺得自己心頭，有一塊的地方，就這樣碎了。

  空了。

  然而，他還是溫柔的笑著，溫柔的許諾。

  洛子夜看著他笑，也意識不到旁的，立即開心地點了點頭：“好啊，好啊，等我的病好了，我們就去找他！”

  武青城在他們身後，幾不可見地攥緊了拳頭。

  他守護了十年的人，可如今，隻能看見他被人傷害，即便已經渾身是傷，心頭是血，還要那樣微笑著，哄著洛子夜那麽一個傻子！他忽然很生氣，但卻又無可奈何。這世上有許多事情都可以更改，但往往逃不開的，就是宿命。

  洛子夜是冥吟嘯命裏的劫，而冥吟嘯，是他命裏的劫。

  所有人都甘之如飴，所有人都不曾後悔。

  ……

  這個晚上，洛子夜跟他一起看星星，一直到睡著了之後，他才起身，把她抱起來，回了營帳。

  他守了她一整晚。

  一直靜靜看著她的臉，他很希望百裏瑾宸能夠治好她，但是，他又很希望，不要這麽快，就把她從自己身邊搶走。這一夜，洛子夜睡得很香甜，他一直守著她，說不得開心，也說不得難過。

  直到第二天早上，軍營裏來了一位客人。

  百裏瑾宸！

  那人來的時候，還是那般冰冷淡漠，孤傲的態度。根本都不需要人通傳，就隻身闖入了王帳，不少士兵們都嚇了一跳，趕緊帶上自己的武器，打算上來攻擊，但全部都被武青城給攔住了，心裏也是很為這位神醫的任性，感到深深的無語，百裏瑾宸縱然武功蓋世，但好歹也得偶爾給皇帝一點麵子吧？

  通傳一聲之後再進來怎麽了？

  可是人家偏偏就是我強大，所以我任性，拒絕通傳。通傳一聲之後再進來怎麽了？

  可是人家偏偏就是我強大，所以我任性，拒絕通傳。就這麽大刺刺地進了王帳。而冥吟嘯對此，也沒什麽反應，並沒有覺得不高興，反而還有些客氣，將他請了進來，不管怎麽說，也畢竟是自己有求於人。百裏瑾宸對此，倒是沒多說什麽。

  洛子夜身上的藥，就是冥吟嘯不求他來，他也一定會解的。

  理由很簡單，洛子夜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第一個人並不是他。所以，他會很快地就幫忙把她身上的藥性解開！至於，如果她睜開眼之後，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他，那他會不會出手去解？神醫心裏頭很清楚，如果她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他，他也還是會出手，為她把藥解開的。

  但是在那之前，在解開那藥之前，他一定會先跟她培養感情。

  讓她的心裏，不僅僅還有鳳無儔，也還有他百裏瑾宸。就算不能讓她心中他的分量重一些，也至少讓他和鳳無儔在她心中的地位持平，然後他再動手解開。這樣他和鳳無儔，就有了一爭之力。自然，到時候他告訴洛子夜的，也不會是他故意拖了這麽久才解開的，隻會是，藥物必須要這麽久才能解開，這樣她也不會對他有什麽成見。

  而對情敵嬴燼這種無私守護，在她出事之後，就立即找自己來幫忙解開她身上藥性的行為……

  百裏瑾宸表示欣賞，但並不能苟同，也絕不會模仿。

  可是，她睜開眼之後，看見的第一個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