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夜從金鑾殿出來，二話不說，直接便往洛肅封的禦書房走。

  方才跟龍傲翟說了那麽幾句話，她原本就不怎麽樣的心情，這時候更加不怎麽樣了，看龍傲翟那個反應，這還真的又是一個局，並且龍傲翟也在局中，眼下……自己是不是也已經變成這些人局中，棋盤上的一枚棋子了？

  一路上這麽思索著，便到了禦書房門口，門口的下人們，在看見洛子夜的時候，竟都沒覺得有多驚訝，仿佛早就知道她一定會來一樣。都一同彎腰行禮：“見過太子殿下！陛下就在禦書房，可要奴才們通報！”

  洛子夜也不著急進去，揮了揮手：“不用！不用！”她說完這話，就故意在門口盤旋，做出一副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的樣子。

  心理戰術告訴我們，剛才她在朝堂上的表現，就已經夠暴露自己了，這時候她要繼續憋不住，先跑進去，在洛肅封麵前持續暴露她的焦躁，那麽即將導致的問題，大概就是洛肅封坐地起價，等著她如同送上門的肥羊一樣，可供隨便宰殺，也隻能焦急地任由對方隨便開價，甚至還是求著對方開價。

  要是那樣的話，還不如就在門口晃悠一會兒，指不定洛肅封自己先穩不住了，跑來找自己說道，那倒能省了自己很多麻煩，還能少付出一點代價。

  ……

  而鳳無儔黨派的大臣們，在今日這一場可堪驚心動魄的太子和皇上的撕逼戰鬥結束，下朝了之後，便莫名地發現，自己的府邸附近守住了人，而且是全方位地有人守著，表示他們是被人給盯住了。這讓他們別說是想傳什麽消息出去了，就是一隻蒼蠅也沒法飛出去，這下，大家的心裏都有了不好的預感，這預感來的很突兀，卻又偏偏十分真實，大概不久之後，他們這些人，也許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有人打算喬裝打扮了去攝政王府送信，可還沒走出大門，就被人給攔了下來，似是早就等在那裏。

  顧慮到事實上跟攝政王殿下沒有什麽關係，乃是皇上、太子殿下和七皇子殿下的事情，攝政王殿下縱然是重視太子，可到底皇上也沒打算把太子怎麽樣，別說是真的怎麽樣了，今天太子那樣頂撞皇上，都沒挨打。大家估摸著，皇上到底還是顧念著幾分父子之情的，既是這般，也該不會有什麽大礙。再看看這些盯梢和擋路的，大家便都放棄了傳遞消息。

  反正瞅著這情況，就算是不放棄，也沒辦法真的傳出去。

  ……

  皇宮裏頭，在洛子夜在門口轉了二十八圈，並且無聊地看著一隻隻飛鳥飛過來，又很快地飛走，甚至在半空中飛來飛去，並且在心裏認真地數著她今日到底見到了幾隻飛鳥，以及哪些飛鳥是同一隻，還認真地猜測了它們的雌雄之後。禦書房裏頭的洛肅封，才終於是按耐不住了，遣了人出來傳話：“太子殿下，皇上讓您進去！”

  “是！”洛子夜收回了研究生物學的眼神，踏入了禦書房。顯然，這場耐力之戰，洛肅封先輸了。

  洛肅封的臉色，這時候很有點沉。他原本以為洛子夜會按耐不住，直接便來求見，自己便能先說不見，讓她在外頭等著，也能好好地為難她一下，給自己出一口惡氣。今日在朝堂上，當真是氣死他了！他都沒想到洛子夜竟然能說出那麽些大逆不道的話來，若非是自己還有打算，今日在金鑾殿他就忍不住下令將她處斬了！

  然而，她作用太大，讓自己縱然是生氣到了極致，也隻能硬生生地忍下了這口氣。想著等她這會兒跟過來，再為難她，也算是能出了心頭之怒，畢竟他從來就不是什麽寬和仁厚的人。可是萬萬沒想到，她跟是跟過來了，但是根本不進來也不求見，似乎是料定了自己會先坐不住似的，悠閑地在外頭看飛鳥。

  於是，弄到這步田地的結果，就是他這一口氣也沒能出，心裏也就這件事情變得沒底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盯著洛子夜道：“太子，你到朕的禦書房門口，一直盤旋不去，是何緣由？”

  洛子夜這時候人已經徹底冷靜了，在洛肅封這會兒憋不住先喊她進來之後，更是完全確信了她並不宜表現得過於緊張，她顯得越是淡定，反而條件才更好談。否則自己從一開始，就完全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於是洛子夜微微一笑，就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兒臣看見幾隻鳥飛過來，實在是好奇，於是忍不住跟上來看了看。到了禦書房的門口之後，又陸續看到了許多鳥飛來，兒臣心裏頭更加驚奇，便又多看了看。於是就在門口盤旋了一會兒，沒想到父皇忽然召見兒臣，兒臣都感到很訝異呢！”

  洛肅封嘴角一抽。

  跟著幾隻鳥過來的？他要是往陰暗的方向想想，是不是都能說明在洛子夜的眼裏，自己這個皇帝，其實就是一隻飛禽，一隻鳥。畢竟她是跟著自己一起走過來的，這件事長了眼睛的人可都看見了！可洛子夜並未言明，自己也更不好對號入座。

  懷著一種惱恨鬱悶的心情，他沉著一張臉，繼續開口道：“那太子進來了之後，可有什麽話想對朕說？”

  “有什麽話？”洛子夜盯著他，認真地眨眨眼，半晌。開口道，“沒什麽話！父皇要是沒事了，兒臣就先回去了，其實說來，兒臣來也還有個原因，父皇眼下要是不這麽問，兒臣實在沒打算說。方才兒臣在大殿上頂撞了父皇，兒臣這會兒心裏頭實在是過意不去，想對父皇致歉，又怕父皇並未消氣，故而就在門外猶豫徘徊了一會兒！”

  她這樣一說，洛肅封的心裏登時更沒底了。

  洛子夜跟著進來，不是打算繼續為了洛小七的事情，據理力爭就算了，竟然是打算來賠禮道歉的？這是說明，在洛小七的事情上，洛子夜已經放棄了？他皺著眉頭，開口問：“太子方才在朝堂上，還那般維護你七皇弟，怎麽到眼下，就已經改變心意了嗎？”

  “這不正是父皇想看到的嗎？不過說起來，其實倒也不算是改變心意……”洛子夜似乎是猶豫了幾秒，在想著如何措詞。她琢磨了半晌之後，複又看向洛肅封，開口道，“兒臣縱然是很擔心七皇弟，但兒臣也要顧忌人倫綱常，君臣之道。方才父皇在朝堂上，怒斥兒臣說的那些話，都是不忠不孝。兒臣仔細地想了想，覺得兒臣也的確是做得不好，兒臣的心裏現在十分愧疚，至於小七的事情，兒臣自然也不敢多言了！”

  她這樣一說，洛肅封的心裏頭，倒慌了起來，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但他也並不相信，隻是這麽一會兒，洛子夜就如此輕易地改變了想法，畢竟自己麵前這個人，可從來都精得像隻小狐狸，素來是一肚子的主意！他的眼神認真地在洛子夜的臉上尋梭了許久，似乎想在她臉上看出破綻來。

  然而洛子夜還真的就是一副淡定中帶著幾分愧疚的樣子，仿佛她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

  場麵一時沉默了一會兒，洛肅封的臉色也更沉了，少頃，洛肅封道：“太子，其實你這樣維護你七皇弟，朕感到很欣慰。畢竟這說明你們兄弟情深，尤其不日之前，你七皇弟還為了救你受傷，如此你又為他這般拚命，甚至不惜忤逆朕，這便都能說明，你們兄弟是真心相待彼此。這在皇家，的確是十分難得！”

  洛肅封想說的自然不是什麽狗屁欣慰，他就是想提醒洛子夜前沒幾天洛小七為她受傷中箭的事，目的麽，自然也就是為了提醒洛子夜立即回憶起來洛小七的恩德，再一次為他拚命。

  他的心思，洛子夜當然明白。小七她是一定要救，但這並不代表她會按照他的路子走，她立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開口道：“是啊！事實上兒臣到現在都不敢置信，小七會做出弑君的事，因為小七一貫就是個善良的孩子，這也是兒臣與他交好的原因，可既然父皇心意已決，一定要處死他，兒臣也不敢再奢求，隻想求父皇能讓兒臣在他臨死前，再見他一麵。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父皇應該不會拒絕吧？”

  她話都這樣說了，洛肅封這才算是真的急了。

  他盯著洛子夜道：“怎麽？太子眼下，是已經決定放棄救你七皇弟了嗎？”他發現洛子夜從進了禦書房之後，完全就沒按照自己準備好的路子走，他準備好了許多條件，就是等著對方開口求自己的時候，他便將這些條件，都一一說出來，料想洛子夜至少也要答應一半。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洛子夜進屋了之後，竟是這麽個態度！

  洛子夜抬起頭，一臉驚愕地看著他：“父皇不是已經說了，您心意已決，不容更改嗎？”

  她這話讓洛肅封覺得自己的臉被她又不動聲色地煽了一下，所以眼下，要麽自己就是什麽都不說了，白設計這一場，要麽就是自己再說一句“如果你肯答應我的條件，那麽這件事情還是能夠更改”的話來打自己這個一國之君的臉！

  他臉色微青，開口道：“既然太子已經決定了，朕也就不多說了，太子就先退下吧！”

  他就不信，他都這麽說了，洛子夜還能不求他！然而，洛子夜還真的就站起來，轉身就往外頭走：“父皇，兒臣告退！”

  洛肅封臉色一僵，原本就微青的臉色，這會兒徹底青了！他立即道：“洛子夜，你要明白，你走出去這個大門，洛小七的死，就已經是定局了！”

  洛子夜聳了聳肩，並不意外對方會忍不住叫住自己。

  她原地轉身，也看向洛肅封，吊兒郎當地道：“既然父皇都已經明著說話了，兒臣也不浪費時間了，從兒臣方才的表現，父皇應當也能看出來。兒臣是很想救小七，但也並非是非救不可、並且一定不會到不惜一切代價救人的態度。所以父皇如果有什麽條件的話，兒臣建議父皇還是悠著點說，畢竟要是嚇到了兒臣，兒臣指不定就直接走了！”

  說著這話，她嘴角微微揚起，這態度一點都不像是在跟天子講話，更看不到她對洛肅封的絲毫敬重。似更是在提醒洛肅封注意開出條件的分寸，等於是相當直觀地告訴他，要是想得太美，她是不會理會他的。在談判桌上，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能不能以最小的損失，從對方那裏談來最大的利益，這其中心理戰術的使用，是非常重要的！

  果然，當話說到這裏之後，洛肅封的表情也變得痛苦而僵硬。細細地在心中細數了一下他原本打算開出來的條件，被洛子夜這麽一句話一噎，他忽然覺得許多話他就是堅強地說出來，那也是完全白搭，浪費時間和精力！

  縱然他一直到現在都還不能理解，為什麽一個時辰之前，還那麽堅持一定要救洛小七的洛子夜，態度會忽然完成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這該算是她的腦子驟然開竅了，還是算她的腦子忽然被什麽堵住了？

  “父皇？”見洛肅封似乎是受了什麽打擊一樣，沉著一張臉盯著她，洛子夜溫聲細語地呼喚了他一聲，提醒了一下。

  洛肅封倒也沒走神，也就是接受不了驟然發生如此大的變故而已。又瞪了洛子夜一會兒，他終於咬著後牙槽，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既然是明著說話，那朕也就直說了，你若是真心想救你七皇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為朕做成一件事！”

  說完這句話，洛肅封的心裏有種想吐血的衝動，事實上他原本希望對方能幫助他做成好幾件事。如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其他旁枝末節的條件，也就都不要想了，隻要洛子夜幫自己做成最重要的一件事好了，這也是不得已之下的退讓。

  洛子夜點點頭，表示了解，旋即開口詢問：“那不知道父皇希望兒臣，為父皇做一件什麽事呢？”看洛肅封一臉鬱色，洛子夜就知道自己的心理戰術起到了效果，洛肅封在心裏一定已經做了一些衡量和妥協，這對於她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隻是，希望洛肅封妥協之後，開出的這麽一個條件，也不會太過分。

  洛肅封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讓自己從幾個條件變成一個條件的憤懣中緩過來，方才揚聲道：“太子，這個條件，朕曾經對你說過。但很顯然，太子並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一直到今日，就此事，朕都沒有在太子的身上，得到任何滿意的答複！”

  他這話一出，洛子夜眉心一跳，驟然明白過來對方想說的是什麽。

  這令她的臉色，很快地沉了下來。不顧君臣禮節，直接抬眸看向洛肅封，揚聲問道：“父皇的意思，是指……鳳無儔手中，王騎護衛的虎符？”

  之前在大漠，洛肅封就對自己說過這個期望，那時候她就打馬虎眼過去了。沒想到，對方竟然再一次提起……王騎護衛的虎符，跟自己手中這二十萬大軍的虎符，一定不是同一個。當然，即便是同一個，這是鳳無儔的東西，並不是她的，她也沒資格就這麽交出去。

  她這般一問，洛肅封眉梢一肅，嘴角微微扯了扯，坦然道：“不錯！朕要的，就是王騎護衛的虎符。洛子夜，這東西，普天之下，大概也隻有你能拿得到！”

  洛肅封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洛子夜忽然很想笑。

  洛肅封為什麽說出這樣的話？為什麽認為普天之下可能隻有她能拿得到？那是因為天底下，鳳無儔大概尤為在乎，又極度信任的人，如今就是她。洛肅封的意思，顯然就是要她利用鳳無儔對她的信任，去做成這件事！

  這事兒能做嗎？更令她覺得無語的是，這麽多人都想算計鳳無儔，可卻沒幾個人有種真的當麵幹起來，卻都想通過一些陰損的手段去算計。甚至是一再打算借她的手去算計他，所以，在他們這些人的眼裏，她洛子夜，已經成為他們擊敗鳳無儔唯一的突破口，甚至是鳳無儔唯一的弱點了是嗎？講真的，這種被他們重視的感覺，真的不怎麽樣，而且讓她反感到想甩鞋到他們臉上！

  她抬眼看了看洛肅封，開口道：“父皇為什麽認為，兒臣會答應父皇的這個條件？既然父皇都已經能看出來，普天之下，大概隻有兒臣在鳳無儔的跟前，能做成這件事。那麽父皇一定也知道，這信任的來源，是一定的感情基礎。所以，父皇應該也能猜到兒臣跟他的關係……那麽，父皇您憑什麽認為，兒臣會答應您的條件，背叛他？”

  “朕並不確定！”洛肅封嘴角微微扯起，盯著洛子夜的眼神，帶著幾分惡意的成分。隨即又道，“朕當然不能確定，你是不是會背叛他，因為朕並不知道，在親情和愛情之中，洛子夜，你會做出何種抉擇！”

  他這話說出來那一瞬，洛子夜的眸中迸出寒芒，那眸中帶著幾分憎恨。

  她真的算得上是性子比較好的人，難以對人有憎恨這樣的情緒，但是洛肅封這話，算是一句戳到她的心窩子裏！這是愛情和親情的單選題，而這個題，就是麵前這個人開出來的。這令她憤恨之下，竟忍不住直接便開口道：“父皇！我可以拒絕作出選擇，並直接殺死出題人嗎？”

  這話也就等於直接在問洛肅封，她能不能殺他！

  洛肅封臉色一僵，倒是沒想到她跟洛小七在這一點上，竟然這麽像，都敢毫不避諱地表達想弑君的意圖！有了洛小七的先例，眼下洛子夜再如此，他倒也沒有過於震驚。反而笑道：“你若是不擔心朕有個什麽萬一之後，洛小七喪命，你大可以動手！”

  他這話一出，洛子夜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將眸中殺意掩下。她並未睜開眼，直接便問道：“可以換一個條件嗎？”

  “不能！你要知道，朕花了這麽大的心思，就是為了王騎護衛的虎符。你以為，朕有改變心意的可能？”洛肅封冷笑了一聲，一語便否決了她的提議。

  洛子夜驟然睜開眼，眸中寒光驚人：“所以從一開始，所謂小七弑君，就是一個局！目的隻是為了誘我入局，目的隻是為了算計鳳無儔？”

  她一直知道小七對洛肅封是心懷怨懟的，但要說他這樣毫無預兆地弑君了，她卻是不信。原本她還以為要麽是洛肅封自己被害妄想症又發作，要麽是他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激怒了小七。但洛肅封都說到花這麽大的心思了，那這件事情，她想不這麽懷疑，也是不行了。

  她這話一出，洛肅封倒是坦誠：“你應當知道，朕有多想要那塊虎符！”

  他這話一出，洛子夜扯唇冷笑。那塊虎符，天底下想要的可不僅僅隻有他洛肅封一個，大概這些每日在朝堂上浸淫的人，沒有一個是不想要的。可是把她一個無關之人逼成這樣的，卻是隻有他一個！

  她心思轉了轉，猛然想起來什麽，心髒忽然跳得很快。已經是有了應對之策，但她麵上絲毫深色不漏，更不敢給洛肅封看出任何端倪。並故意麵露為難之光，久久不語。

  而洛肅封下一句開口，就等於是下了最後通牒：“該說的話朕都已經說完了，到底要不要救你七皇弟，此事在你的選擇。後日他就會被推出午門斬首。他能不能活，就看你能不能及時將虎符取回來了！太子，你可得好好想想，尤其朕要提醒你，失去虎符的鳳無儔，也許隻用卷土重來，在未來的某一日，便又能站到如今的位置。但洛小七，一旦身首異處，那可就回天乏術了！洛子夜，別做會讓你後悔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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