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弑君？這真的不是在跟她開玩笑？尤其昨天黃昏，她還見過那孩子，那時候他都還好好的，至少那時候他看不出任何打算跟洛肅封叫板的念頭，怎麽到了晚上就進宮弑君了？這合理嗎？

  洛子夜的這個反應，倒也沒在洛肅封的意料之外，他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怎麽？太子好像對這件事情很驚訝？還是，你對朕的話有懷疑，認為朕是在汙蔑他？”

  承認自己對皇帝產生質疑，那無異於就是在找死，洛子夜還蠢不到那個地步上。她立即開口道：“兒臣不敢質疑父皇，兒臣隻是覺得奇怪而已。畢竟小七的性格，一向溫順，兒臣實在不敢想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兒臣覺得……這件事的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她這話一出，下頭的一些大臣們，也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看著下頭的朝臣，就這樣開始議論，洛肅封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冷聲喝道：“都在議論什麽？原本朕就不同意將七皇子放出來，他的命格根本就是克天曜，克朕，克皇族的！但是太子你，一意孤行，多次勸諫朕將他放出來，還有你們這些附議的人！眼下七皇子犯下如此大罪，你們自己說，你們這些擔保他出來的人，都該當何罪？”

  他這一聲咋呼，原本還對這件事情存疑，甚至打算諫言讓洛肅封好好查查這件事是不是有誤會的宗族之人，都立即選擇了明哲保身，紛紛彎腰開口道：“老臣死罪，請陛下降罪！”

  法不責眾的道理，大家心裏頭都明白，話就這樣說，洛肅封即便是生氣，在他們都立即服軟的情況下，也不好真的對他們這麽多人都降下重罪，畢竟他們都是洛氏宗親。至於洛小七，幾位心善的宗族王爺們，也不是不想保他，隻是扯上弑君兩個字，他們要是說多了，就等同於同謀，這樣的罪責，他們擔不起！

  他們的態度這樣分明之後，單單憑借洛子夜一個人，想在朝堂上為洛小七辯駁，也是獨木難支了。

  看大家都服軟，惟獨洛子夜不說話，洛肅封帶著怒氣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太子！放七皇子出來的事情，完全是你的主意。是你一再跟朕說，你七皇弟是被人設計陷害，他絕非是弑君殺兄的命格，朕聽信了你的話，才不顧龍將軍的勸阻將他放出來！到現在，你就沒什麽話想說？”

  洛子夜心裏明白，洛肅封這時候對自己說這些話，目的就是為了壓得自己擔心承擔罪責，然後直接和這些老王爺們一起選擇低頭請罪。若是自己真的這麽做了，在自己剛剛立下樓蘭的大功之後，洛肅封未必會將她怎麽樣，但這也意味著，她也認可了洛肅封對洛小七的判罪，弑君！

  那是死罪，三日後處斬。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抬眸看向洛肅封，毫不畏懼地道：“父皇，兒臣鬥膽。或許此事根本就是一個誤會，是因為您從一開始，就對七皇弟有成見，所以在看見一點不妥的時候，就會認為七皇弟想謀害您。而事實上，他從未這樣想過！尤其，今晨兒臣進入皇宮的時候，並未聽聞昨夜有人擅闖皇宮，那麽這就說明，七皇弟是您召進宮的！他若是誠心想刺殺您，豈會想到您正巧會召見他？反而兒臣很想知道，父皇將七皇弟召進宮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情況才變成眼下這般！”

  洛子夜這話一出，朝堂上所有人的麵色，都變得很駭然。就連龍傲翟都怔了怔，沒想到洛子夜竟能為洛小七，做到這個份上！這話就差沒公然說是洛肅封自己有被害妄想症，臆想洛小七害他。她甚至還在暗指就算是真的發生了所謂弑君之事，大概也是洛肅封將洛小七傳召進宮後，洛肅封自己做了激怒洛小七的事，才逼得洛小七動手！

  這話無異於質疑君王不算，還在君王的臉上狠狠打了兩個巴掌！

  洛肅封也是愣了，那呆愣隻是一瞬間的事，他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揚聲怒道：“洛子夜，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你這是在懷疑朕腦子有病，無緣無故懷疑洛小七，甚至在暗指朕想害他嗎？”

  “陛下息怒！”大臣們全部都跪了下來，安撫洛肅封的情緒。畢竟天子一怒，他們所有人都很有可能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鳳無儔一派的大臣們，這時候也很快地開口說話：“陛下！太子畢竟太年輕，說話難免詞不達意，請您切勿動怒，不要跟太子計較！否則，這樣的笑話要是傳出去，對國威有損啊陛下！”

  “你也知道這樣笑話傳出去對國威有損？洛子夜身為太子，這樣質疑他的父親，是為不孝！這樣質疑他的君主，是為不忠！難道你認為，朕不應該生氣嗎？或者，你是讚同太子這樣對朕不敬的？那麽愛卿你，居心何在？”洛肅封扭頭便是一陣怒喝，便是對方的半句話，他都沒聽進去，並且直接就進入了問責的階段。

  他的確一直就跟洛子夜的關係不怎麽樣，甚至還相當的微妙，就算是什麽時候站到一起，也大多是為了算計和談條件，一來二去，從開始自己還有點相信洛子夜，到如今彼此之間都全是虛情假意，但是至少迄今為止，洛子夜從來不會公然跟自己叫板，不管甘願還是不甘願，她都是乖乖地跪在自己麵前，做小伏低，佯裝惶恐。

  但是今日的洛子夜，她簡直就是反了！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說出這樣的話來打自己的臉麵，他還真的是小看她了！

  洛肅封這話吼出來之後，那大臣立即道：“臣該死，臣無狀！臣斷然沒有這個意思，還請陛下息怒！”

  這下，所有的大臣們，也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為洛子夜求情了。

  作為洛子夜自己，她心裏頭當然知道自己的話有多作死，但是小七的命這會兒就被懸著，她怎麽能一句話都不說，就任由他被洛肅封定下死罪？尤其，洛肅封今日故意對自己說這件事情，一定是在盤算著什麽。大概在自己對他失去利用價值之前，他也不會真的砍了自己，所以洛子夜縱然知道自己說這話很冒險，但也還是不至於擔憂自己的性命。

  看洛肅封這樣發火，她低下頭，不卑不亢地道：“父皇應當知道兒臣並無對父皇不敬的意思，兒臣隻是想說明，無論如何，兒臣也不相信小七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兒臣隻是希望父皇好好徹查此事，將之審查清楚，畢竟不管怎麽說，小七也是龍子，若是含冤而死，想必也不是父皇願意看到的！”

  洛子夜說完這話之後，又猛然抬起頭，直視洛肅封：“而且，就算父皇所言都是真的，小七當真是弑君了，兒臣也覺得父皇的處置，太過草率了！他身為皇子，若是要定罪，是需要六部會審，問出動機，交代同謀，說出緣由，審查是否還有其他後續打算。待到一切定罪之後，也該是秋後處置，尤其皇族中人身首不能異處的道理，父皇應當也知道。所以小七的罪責，即便再重，也當是秋後賜白綾或毒酒。而非是後日就要處斬，父皇以為呢？”

  再不濟，拖到秋後，後續也指不定能想到解決的辦法，決計不能後日就讓洛肅封將小七給斬了，這樣太匆忙，自己根本都來不及應對！

  事實上，洛子夜的話，說得是在情在理。在場的大臣們，縱然都不敢再多說什麽，可即便是在洛肅封這一派的大臣，也都覺得洛子夜的話，並沒有什麽不對，甚至於合情合理，也合乎禮法。反而陛下就這麽簡單輕易地就要斬殺一個皇子，是真的太草率了！要是大家都看見七皇子弑君了，皇上即便下令就地處決，也沒人會多說什麽，可現在問題就是大家都沒看見這件事，甚至太子殿下還對此事心存質疑，並且公然說出來質疑君主……

  那麽，交由六部會審，才是最穩妥的辦法了。

  洛子夜的話有道理的事，大臣們都能聽得出來，洛肅封自然也能聽得出來，甚至他不僅僅聽得出來，他還看得出自己的臣下們，這些深以為然的眼神，顯然都是支持洛子夜的話！但是，時間很緊迫，如今的機會更是難得，他也沒有時間等了！

  他直接便看向洛子夜，冷笑道：“所以太子，你這是在教朕怎麽做事嗎？”

  “兒臣倒不敢說是教父皇如何做事，這最多也不過就是提出兒臣的意見罷了，父皇何須如此生氣。還是這件事情裏頭，真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機密，父皇害怕讓小七進六部會審？”洛子夜說著這話，她自己衣服的後背都沁濕了。

  這話有多找死，長了腦子的人都聽得出來，她這就差沒跟皇帝公然叫罵了，洛肅封一個生氣，直接命人將她拖下去砍了都不是沒可能的。然而，她不能不爭！

  “洛子夜！”洛肅封又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這回是氣得整個人都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龍冕下一張臉氣得鐵青，瞪著她道：“是因為朕太縱容你了嗎？才將你養成這樣無法無天的性格？還是，你認為朕不敢殺你，或是不能殺你？”

  “陛下息怒！”其他的皇子們和皇子派的大臣們，都意思意思一下，表示一下安慰。

  “陛下三思！”將家國大事放在第一位的大臣，都彎腰伏跪在地，揚聲高呼，“太子縱然無狀，也還請陛下千萬三思而行！”殺了一國太子，一國儲君，這可跟殺了一個皇子，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太子的地位非同小可，就是廢掉太子，都是會動搖國本的，更況論陛下都直接談到殺太子的份上了。

  說實話，其實他們也都並不能理解，太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通常情況下，皇族的兄弟之間，都會為了爭奪皇位，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多了一個兄弟就等於多了一個潛在威脅，但太子倒好，似渾然不在乎自己的太子之位就罷了，為了七皇子居然連命都豁出去，她今日對陛下說的每一句話，嚴格說來，全都是死罪，她這是真的不打算要命了嗎？

  洛子夜聽了洛肅封的話，直接便道：“父皇是一國之君，兒臣的性命和生殺大權，自然也都掌握在父皇一句話之中，倘若兒臣今日的話，有哪一句衝撞到了父皇，父皇要處死兒臣，兒臣毫無怨尤，隻請父皇好好徹查七皇弟的事，兒臣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會弑君。尤其，不日之前兒臣在皇宮受傷，七皇弟為兒臣擋箭，他舊傷未愈，試問這天底下會有幾個刺客，會愚蠢到在自己受傷的情況下，動手刺殺人？”

  她這句話一出，在場的大臣們也是麵麵相覷，目露狐疑之光，太子殿下的這一句話，的確算得上是一個很大的疑點。七皇子要是真的想弑君的話，他們也認為對方的確當不會選擇自己還受著傷的時候，那麽此事……這下，也有不少不能理解洛子夜為何這麽維護洛小七的大臣們，也終於都理解過來，原來是兄弟情深到七皇子都為太子擋過箭了，那太子這表現，也不奇怪了。

  眼見繼續說下去，大概會將事情說到對自己不利的地步，洛子夜的口才一貫也不差，再多說幾句說不定還能讓人感覺到這件事情更多的疑點，想到這裏，洛肅封也不打算繼續跟她在朝堂辯論了，他直接便怒道：“夠了！七皇子想刺殺朕，是板上釘釘的事，是朕禦書房的禦林軍，都看到了的事。太子你說再多，也是無用！朕心意已決，退朝！”

  洛肅封此言一出，便似今日是被洛子夜氣得不行了，站起身來轉身就大步離開了。

  這下，洛子夜的眸子反而眯了眯，心裏頭放心了許多，洛肅封的這個表現……按理說，自己說了這麽多找死的話，洛肅封就是再寬容，這時候也該把自己給處置了，就算是不殺，至少也得拖出去打一頓！但是對方竟然氣得直接就走了，這說明什麽？

  說明這件事情，洛肅封並非是真的對著洛小七去的，他也並非是真的在為洛小七弑君生氣。

  甚至，他不處置自己。那是不是也就說明，他的目標，很可能是自己？想利用她對洛小七的在乎，為他達到某種目的？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啥對方不殺她就算了，就連打都不打。

  待到洛肅封走了之後，不少大臣們都不勝唏噓地看了洛子夜一眼：“太子殿下，今日是陛下寬容，您以後說話還是小心些吧，臣等今日看著，都為您捏了一把冷汗！”

  他們也算是和洛肅封君臣多年，素來都知道皇上不是什麽寬容的人，今天太子殿下竟然沒被陛下處置，他們都覺得很驚奇！

  洛子夜看了他們一眼，禮貌地笑了笑：“多謝各位大人提點！”

  待到所有人都走出去之後，洛子夜還閉著眼，沉思了一會兒。不管洛肅封的目標是不是她，她都必須私下去找洛肅封談一談，對方若是有什麽要求和條件，是決計不可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直接就說出來的，隻有可能是私下說出來！

  這樣想著，洛子夜便轉身，打算去禦書房再找洛肅封。

  然而轉過頭，她便看見了龍傲翟容色複雜地站在她麵前，他一雙血瞳沉著，看她的眼神很深。冰冷的聲線，今日聽起來更是複雜：“太子對七皇子，當真在乎到如此地步嗎？竟然不惜冒著性命之險，一再頂撞陛下？”

  洛子夜原本是不打算搭理他的，但是看他堵在自己麵前討人嫌，估計自己不回答，他還得糾纏不放。於是很簡短地道：“他為我擋過箭。而且，在那之前，我就說過，會保護他的！”

  小事上可以馬虎，但大事上，她重諾。那孩子對她而言，就是弟弟，她不可能不管他。

  龍傲翟聞言，眸色更深了，他站在洛子夜的麵前，依舊沒有動。洛子夜麵色微涼，開口道：“龍將軍您還有什麽事嗎？若是沒有什麽事，還請您先讓開。本太子還有事情要去處理！”

  “洛子夜，你對我說話，一定要這麽劍拔弩張嗎？”龍傲翟似乎也動了怒氣，昨天興致勃勃地去太子府送馬，便是自討了沒趣回來。今日他不過問了幾句，她也依舊拒人千裏之外，甚至隱約在表達對他的厭惡。難道他龍傲翟，就真的這麽不招人喜歡？

  洛子夜揚眉盯著他，扯唇冷笑：“那麽龍傲翟，雖然爺不知道父皇這一次又是想搞什麽鬼，但是你敢說，父皇想做事情，你一點都不知道，而且你不是站在他那邊的，而是站在爺這邊的嗎？”

  她這樣一問，龍傲翟頓時語塞了。

  旋即，洛子夜不屑地冷嗤了一聲，從他身畔走過：“所以，你有什麽資格要我對你態度好！”

  說完這話，她大步出去了。

  而龍傲翟，在原地站了良久，回頭怔怔然看著她的背影，忽然笑起來。似乎苦笑，又似乎自言自語：“是啊！我有什麽資格要你對我態度好……洛小七，如果你知道她會這樣拚了命的維護你，你會不會後悔這樣算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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