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四節 宿命
作者:一眼十方      更新:2020-04-11 09:48      字數:5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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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已是深秋時節,樹上的黃葉在微風中散落一地,許多曾經開的姹紫嫣紅的鮮花也都零落成泥。

  夜晚,月亮升起。

  群山環繞的村落裏燈火依稀。

  月光灑下,如一片銀光撒在洛川之上,水質深寒的夜晚,就算是明亮的月光也照不穿那深邃夜幕中的水麵。

  水麵上升起的寒氣消失在漆黑一片的空氣裏。

  每當夜晚,這個倚靠著高山的小小村子便總是一片安靜。

  許多年來,這裏的人們已經過慣了這種安靜祥和的日子,無偷無搶,夜,可不閉戶。

  風,吹動田地裏已經熟了的稻穀,化作一片“沙沙”之聲。

  稻穀的穗子在白天的陽光下已經變得金黃,現在到了收獲的季節,要不了幾天人們就要斬下它們的頭顱,收割其實就是一種斬首行動。

  風聲漸歇,氤氳的水麵霧氣更重,四下裏除了蟋聲,便是偶有的幾聲蛙鳴,這時候人們多已熄燈入睡。

  就在這靜入骨髓的夜幕下,突然間,一片寂靜的河麵上漣漪乍起。

  一道道,一圈圈向由近而遠。

  好像有一個什麽不知名的物體正在水麵與空氣相接的地方不停的彈射,每一次彈射就激起一道水波。

  盈盈月光中,隻見一個黑影閃動,幾乎還來不及眨眼的瞬間,便已越過了河麵,身影停在了河的對岸。

  就在破廟前,黑衣人沒有動,甚至沒有轉身,隻是認真的望了望那座幾乎已經完全破落的廟宇,仿佛是在注目中虔誠朝拜。

  不多久,黑衣人邁起了步伐,一步一步的走向破廟。

  這時候,天地間一片寂靜,而黑衣人仿佛就是從黑暗中悄然走來,然後又一步步的走向另一個黑暗。

  黑暗沒有邊際,隻有等待天明的時候才會漸漸褪去。

  破廟的門已破陋不堪,跟這座破廟倒是十分的相稱。

  幾縷月光從破廟的門窗灑進來,微微的可以看到廟中的景象,這裏麵並不十分寬敞。

  廟門的正麵有一座高台,高台上端坐著一個巨大的石像,麵相猙獰,因終年無人打掃,早已掛滿灰塵,石像前擺放著香爐,香灰落得案台上到處都是,兩側是杏黃色布幔,畫著各種各樣的符咒。

  黑衣人全身被黑衣包裹的很嚴實,除了雙目露在外麵,整個臉也都用黑紗遮住,但就是露出來的那雙眼睛,竟是如此的明亮,仿佛天空上閃耀的星辰。

  他背負著的雙手,輕輕地身在胸前,手裏緊緊的攥著一個黑色的物事,不知到底為何物。

  他每走一步,動作和身姿無不有一種天生的氣度流露出來,那氣度仿佛就是因極度自信而自然流露的霸氣,渾然不似一個身穿黑衣在深夜突如其來欲行詭秘之事的人。

  更像是昂首走進輝煌的殿堂,哪怕下一秒是一場生死決戰,他的那種氣度也不會受到絲毫的影響。

  黑衣人如星辰般的目光在廟中掃視一番後,突然伸出雙手緊緊抓住巨大石像腳下踩踏的石台,不見他如何用力,巨大的石像竟然硬生生的向後移動的幾尺。

  而在石像下方竟然出現了一個漆黑看不見底的黑洞。

  這黑洞似乎比外麵的夜色更黑更暗,仿佛下麵連接的就是無邊地獄,如果站在這黑洞麵前的人稍有膽怯,那麽下一刻這裏很可能真的會伸出一雙罪惡的手,扼住你的脖頸。

  但黑衣人並不是膽怯之人,反而在看到黑洞的瞬間,在他如星的眼眸裏竟是閃動著一種與其氣度不怎麽相符的喜色,或者可以說是一種狂熱。

  黑衣人小心的從腰間取出一個漆黑的黑盤,那黑盤正是他一直攥著手裏的那個黑色物事,他將黑盤水平托在手掌心,隻見黑盤為整齊的六角形,在每一個角上都有一個看起來很是奇怪的圖案,而每個圖形中央也正是黑盤最中心處赫然刻著一個猙獰無比的骷髏頭。

  黑衣人稍稍凝視,然後將一隻手伸在黑盤當中,月光之中隱隱可見一陣猩紅的血腥之氣,黑衣人微微皺了皺眉,血從他的手指間滲出來,但這種疼痛顯然不是他所在意的。

  血緩緩流出,竟是一滴不差的流向那個猙獰的骷髏頭。

  在飲血的同時,那骷髏頭突然好像變成了活物一樣,在吸收黑衣人的血後,原本死氣沉沉的骷髏頭竟然開始變得逐漸飽滿充盈起來。

  骷髏頭猙獰的臉上好像掛著一絲輕笑。

  與此同時,黑衣人手上的血流的更快,這吸血的骷髏竟是如此的貪婪。

  這時候,破廟裏因為這場詭異的血色祭祀而漸漸隆起了一層腥紅的血霧,黑衣人沒有將手從黑盤中抽出,更沒有因為疼痛而稍稍眨眼,隻是平靜的看著眼前那個猙獰的骷髏頭,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厭惡之意。

  血慢慢的停止了下來,那骷髏頭在吸了足夠多的鮮血之後,沒有再膨脹下去,那雙黑洞洞的眼眶緊緊盯著黑衣人,嘴角竟然微微動了一下,這在黑衣人眼中像是一種譏笑。

  黑衣人未曾理會他,而是伸手一托,隻見六角黑盤沿著一個弧線穩穩的飛了出去,正好落在石像下麵那個黑洞上方。

  突然間,六角黑盤上,鮮血仿佛河流一樣不停的流淌。

  很快,以骷髏為中心,每個角上的圖案開始飛快的旋轉起來。

  盤下射出一束紅色的光芒,恰好將石像下的黑洞籠罩起來,黑盤上被骷髏吸食的血液又逐漸的流出來,在黑盤上不住的翻滾流淌,像是一條大河就這樣的被禁錮在黑盤的中心。

  逐漸,血液流淌的越來越快,像是隨時就要沸騰一般。

  黑衣人雙目緊緊盯著黑洞,自言自語的說道:“好一個殺神歸元,即便當年你天下無雙,可曾想到會落得如此下場?要是能早生兩百年,我還真想跟你比鬥一場,看看你是否真的如傳說的那樣不凡”

  說罷,他雙目中流露出一種很深的惋惜之情。

  就在黑衣人自言自語的時候,那六角黑盤開始快速顫動,好像受到了驚嚇一般,竟是有些想要逃走的意味,可不知為何,那黑盤下麵射出的血霧竟似被什麽抓住一般,即便是飛速的抖動,也無法從中剝離。

  這時候,黑洞之中有一股黑氣竟是沿著血紅的霧氣緩緩上升,逐漸開始籠罩住那股血霧。

  黑衣人原本緊皺的雙眉漸漸鬆開,舒了一口氣道:“他果然沒有騙我!”

  他看著這奇異的變化,雙目中的熱烈逐漸被一種很深的滄桑所取代。

  “我一定要將你救活,哪怕付出一切!”黑衣人咬著牙自言自語說道。

  就在這場血色祭祀將要完成之際,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打破廟中的安靜。

  黑衣人專心的看著眼前即將完成的祭祀,竟是沒有注意到有人出現,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驚。

  月光如水的照進破廟,黑衣人回頭,隻見一個須眉皆白的老翁手裏拄著一根黑金色的拐杖站在破廟門前,老者寬大的衣袖讓他即便已經老的有些駝背,但看起來還是很高大。

  這老者正是白天裏與洛北對話的那位老人。

  老者聲音如鍾聲,對黑衣人喝道:“想不到你們還是找來了!”

  然後他一眼看見血光衝天的六角黑盤。

  老者眉頭緊皺道:“六角滴血盤!想不到這種消失多年的禁物都被你找到,還真是有心了!”

  眼見祭祀就要完成,濃重的黑氣就要將血霧全部吸食,老者沒有再說更多的話,此時已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他了解黑衣人的來曆和目的。

  他大袖飛舞,手中拐杖如一條黑金色的狂龍般射向滴血盤。

  黑衣人大概看出老者修為不凡,於是並沒有去接他這淩厲的一拐,拐杖沒有一絲耽擱的射向那滴血盤,而黑盤中的骷髏像是知道厲害一般,不禁一陣顫抖。

  黑衣人單手結印,霎時間破廟裏的氣流一陣顫動,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空氣撕裂一般,空氣無風而動,竟是硬生生的改變了拐杖射向滴血盤的軌跡。

  哪怕隻是一絲的改變,足以讓它偏離目標就好。

  黑衣人這一招之後,目光中一暗,顯然這神奇一招讓他的真氣損耗不小,但見滴血盤上的咒法尚未完成,於是雙掌一揮,一股灼熱之氣如巨浪般向老者籠罩而來。

  老者見此,他手掌一揚,青光閃動,一股渾厚的道家真氣罩住這股襲來的熱浪,另一隻手順勢向著滴血盤抓去。

  他知道黑衣人十分緊張滴血盤所施展的法術,於是便抓向滴血盤,同時也逼他使出更多的招數。

  灼熱之氣在老者的渾厚真氣麵前竟是一寸寸潰敗下來,黑衣人想要截住老者明顯已經阻攔不及,一眨眼的瞬間滴血盤已落在老者手裏。

  黑衣人見老者拿到滴血盤,心底一顫,他目光完全的暗淡下來。

  他突然仰起頭,閉上雙目。

  老者也在不住的打量黑衣人,從他的氣度上看來,哪裏像是那些嫌惡之人,反倒更像是十分驕傲的江湖俠客。

  黑衣人不管老者的想法,他雙目睜開的瞬間,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抱定了必死決心的意誌,顯然,那六角滴血盤所施展的法術對他來說重要已極,以至於明知道修為不敵老者,也要以死相拚。

  哪怕隻有一絲希望……

  哪怕連一絲希望都沒有……

  又如何……

  就在黑衣人想要以畢生修為以死相拚的時候,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

  “老爺爺,你還在這裏嗎?”

  老者聽了不由大驚,在這個破廟之中,他麵對黑衣人已占據絕對的優勢,不但已經搶下對方十分在意的滴血盤,更是完全的將對方壓製下來。

  可這一聲稚嫩的聲音突然傳來,這就代表著一種變數。

  老者自然早就聽出,來的人正是洛北。

  原來他從家裏跑出來後,一路上渾渾噩噩,直到天色已晚,想回家心裏又極是不忿,卻又不知道該去哪裏,猛然想起那個白日裏與自己說話的老者,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走了,這些日子他多居住在破廟之中,自己不如去找他在破廟中度過一晚,到時候父親氣也消了,母親也必定會前來尋找自己,那時候再回家也不失是一種辦法。

  想通了這些,洛北沿著小路一路來到破廟前,他聽到廟中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知道老者應該就在裏麵,卻不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好奇之下,便先喊出一聲,而隨之人也到了門外。

  老者不由心底一緊,憑自己對付黑衣人他自信尚有餘力,可如果洛北落在對方手中,自己將落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老者能想到這些道理,黑衣人又如何能不明白。

  於是,他沒有再直接麵對老者拚命,而是快速的向身後的廟門踏了一步。

  老者一驚,正當他要喊洛北莫要進來時,一切都已經遲了,黑衣人黑影一閃,一個孩子便已捏在他的手中。

  黑衣人冷冷地笑了兩聲:“想不到這窮鄉僻壤竟然還有如此高人!”

  老者手裏托著滴血盤向他喝道:“想不到像你這樣驕傲的人也會拿一個孩子為人質!”

  黑衣人眼神一滯,轉而又是冷笑道:“我自知修為不如你,但今天這滴血盤我卻必須拿走,這一點你應該不會懷疑……”

  老者點頭,他知道黑衣人說的不假,要不然他剛才也不會有那種決然的態度。

  “人算不如天算,看來今晚天都幫我……”

  老者搖了搖頭道:“你可知道此處封印的那物一旦現世將給這世間帶來多少災難?天又怎會幫你讓世間生靈再遭塗炭!”

  黑衣人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然後又戛然而止。

  “我可沒有那麽高的境界,何況……我連一個人都救不了……又何談世人……”

  他的目光輾轉於明暗之間,直到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於是手慢慢的扼住了洛北的頸子,一股灼熱之氣從他的指間慢慢湧出。

  洛北的臉漲的很紅,那股熱氣實在是要命。

  顯然,如果達不到目的,隻要黑衣人稍稍用力,洛北的性命就在頃刻之間。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際,黑衣人手上真氣突然澎湃而出,而洛北被他的手托住的後背也明顯感到一股灼燒之感。

  洛北小小的身軀被黑衣人真氣一托,竟像是一個輕飄飄的氣球一般被拋擲而出,方向正是老者所在的位置。

  老者知道黑衣人在拋擲洛北的時候,必定還有後招,於是他單掌如風,青光閃動如道家真言前去接住洛北的身子,以免他身子落地被摔成重傷。

  而他的身形也是一閃而過,就在單手去接洛北的時候,另一隻手將滴血盤向身後一拋,手中真氣隱現,正是要與黑衣人對上一掌。

  兩股真氣即將相撞的瞬間,黑衣人看清被老者拋出的滴血盤,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於是將真氣一收,洛北便輕飄飄的飛向老者,而他的人影突然一閃,一陣氣息流動,眨眼之間,那滴血盤已經在他手上。

  老者見黑衣人拋人,搶盤,一氣嗬成,知道他一心想要拿走滴血盤,但自己掛念洛北安危,隻能先救下洛北再說,所以隻能先放下滴血盤,就在他身形還未落地,一手攬住洛北,而另一隻手青光大盛,霍然推向黑衣人。

  黑衣人手裏拿著滴血盤,尚未來得及多看,知道老者這一招厲害,他身子一轉,手裏飛出一物,射向老者。

  突然間原本清冷的破廟裏一股熱浪襲來,如同太陽的烈焰一般襲向老者。

  “有人讓我帶來一句話,殺人救人不過一念之間,不知道你此生是否無悔?”

  老者知道黑衣人拋出的物事必定不是平凡之物,來不及多想,他手裏護住洛北,將自己身後的道袍一鼓,真氣外溢而出。

  熱浪在破廟裏化作一陣熾熱的光芒,四處掛著的杏黃色帷幔都已被燒成灰燼,隻有那股青光極盛,在炙熱的光芒中不減反增。

  最後直到熱氣散盡,落下來的竟然是三顆珠子,這時黑衣人的聲音仍回蕩在破廟之中,而他的人早已消失無蹤。

  老者攆著手裏的三顆珠子,隻見珠子成赤金色,而裏麵好像有火焰正在燃燒一般,老者皺了皺眉,望著黑衣人遠去的方向,心裏不由一震。

  “殺人救人一念之間……難道這世上還有人記得我麽?”

  “此生是否無悔,恐怕連我自己都說不清吧!”

  他懷裏攬住洛北,探了探他仍有氣息,正待他要查看石像下的黑洞時,突然間,一股血腥之氣突然襲來。

  老者不禁向後一退。

  而就在這時,一個很小的黑物從黑洞中飛了出來。

  老者猝不及防,那黑物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洛北眉心。

  還沒等老者反應,便已消失不見。

  一切似乎都在轉瞬間到來,又在轉瞬間變回原有的平靜。

  老者坐在破廟前,懷裏抱著洛北,這一夜他心裏沉甸甸的,千回百轉。

  多少次,手裏的烏金拐杖拿起又放下。

  月光悄悄暗淡,在萬千雲層之中,黎明的曙光將要在東方升起,夜裏的平靜和清冷將在某一瞬間打破。

  看著洛北稚嫩的臉頰,仿佛許多年前自己收養的那個孩童,差不多的年紀,同樣清澈的眼眸。

  老者歎息一聲,原本蒼老的臉上好像瞬間又多了許多皺紋。

  他終於在心底做了決定。

  於是長歎一聲:“塵世之間,雖說宿命使然,可這孩子聰慧善良,或許能躲過劫數也未可知,他說得對,殺人救人總是在一念之間,上一次的選擇讓我終生不安,而這一次……你會不會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世人一個機會……”

  “也許命運從來時,結果會有所不同!”

  有人說,你我的新生其實是別人的輪回,就像日升月落雲卷雲舒一樣,從來都不會停止,在一個時代裏,我們所有人都有一場宿命,隻是我們常常都看到了開頭,卻看不到結尾。

  不知道宿命再度來臨的時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洛北不會記得這個晚上所發生的事,更不會知道隱藏在這背後的那些暗流,但就在老者決定保住他一條命的時候,他的宿命便與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緊密相連在一起。

  想罷,老者手掌按在洛北胸前,一股股真氣送了進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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