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坦夫及冠
作者:半園      更新:2020-03-02 19:31      字數:2934
  《禮記·曲禮》中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這是周禮。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朝代都是規定男子二十冠字,宋代是一個思想較為自由開放的時代,加之經濟上的需要,許多古禮都有新的解讀,如這及冠之禮,趙亶尚在儲宮始行冠禮,年十五,趙構十六歲始冠,連皇家都不定數,民間就更亂,世家大族多是在十六歲。

  百姓行冠禮普遍較遲,最重要的原因是為了規避丁稅,十六稱丁,需要交納田地租稅,還要應付庸調。

  辛棄疾的冠禮定於五月十一,是他的生辰,辛棄疾被稱為大郎君,是因為在辛讚這一支中他是孫輩中的老大,而辛無病排在十二,且又出生在十二日,故被稱為十二郎。

  皇子冠禮,依古“三進”,一進折上巾,再加七梁冠,三加九旒冕,民間所行冠禮較為簡單,屆時置盛饌,會鄉黨之德齒,使將冠者行酒。

  其巾裹如唐人之草裹,但係其腳於巾者。

  酒行,父兄起而告客曰:某之子弟近於成人,敢有請。將冠者再拜,右席者乃焚香善祝,解其係而伸之,冠者再拜謝而出。

  當日之盛無以言表,其實這也是一場政治活動,所到場之人有當時名仕,漢人官吏,更有女真貴族,皆是借此聯係走動,維係各自權位而已。

  作為主角的辛棄疾,自是四處敬酒,每一桌都不能疏漏,直至所有賓客皆相見禮,也就是說,以後所有人都把你當成了成年人。

  辛無病在一旁看著,心中歎到,在古代辦個成人身份證真是麻煩,自己也還有兩年就及冠,難道也要如此。

  送別賓客後,還有一些師長,好友留下吃酒。

  “來來來,十二,為兄給你介紹幾位兄長與你認識。”辛棄疾拉著辛無病道。

  此時還有兩個房間之人未離去,一間皆是年長之人,由辛讚陪坐著,一間是年輕人,各自都在互相勸酒,好不灑脫。

  辛棄疾將辛無病引至年輕人那間房,並一一介紹,令辛無病印象最深的就是坐在房間上首的黨懷英。

  此人生得眉清目秀,麵白無須,著一身淡青色儒袍,頭裹唐巾,有些鶴立雞群之感,對於別人的敬酒也是淡淡的淺嚐輒止。

  另一人名端木義,麵容生得有些憨厚,但卻是這桌人裏最為活躍之人,其餘還有郝氏兄弟,郝朝列與郝璘,範梓,施炳忠,王明傑、王明才六人。

  下首有一名中年人相貌平平,名蔡韻,卻是獨自飲酒吃菜,也不與其餘人互動。

  皆被辛棄疾稱為當時才俊,可除了黨懷英,辛無病卻是一人都未聽過,都還是後世托了他辛棄疾的名氣。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辛無病前世是理科宅男,不甚了解文史。

  “坦夫,這就是你常常念叨那位神醫十二郎,果然一見就不同凡響呢。”端木義最是活躍,見辛棄疾引一人來,他最先笑嘻嘻的打招呼。

  “嗬嗬……端木兄,你從哪裏看出來這位小兄弟不同凡響呢?”黨懷英斜視了端木義一眼,嗤笑道。

  “嘿嘿……世傑兄,這坦夫之弟當然如坦夫一般,應是人中龍鳳,當然就不同凡響啦。”端木義也不見生氣,訕笑道。

  黨懷英也沒再理端木義,而是朝著辛無病微微一笑道:“無病兄弟,你別見怪,我如此說不是輕視於你,而是看不得有些人,連誇人都不會,他若說你生得器宇軒昂,定是人中龍鳳,吾也不會恥笑與他,隻會讚他慧眼,你可是一直都未說話,他那句不同凡響不知從何而來,怕是他自己漏了腹中之氣,故意掩飾。”

  辛棄疾一聽這話,不由得哈哈大笑,房中其餘人等也皆哄笑了起來,連辛無病也抿嘴輕笑,覺得這黨懷英說話甚是有趣,不光誇獎了自己,還損了端木義一番。

  “世兄折煞小弟了,小弟覺得這位端木兄隻是心直口快,無甚惡意。”辛無病對黨懷義躬身一禮後,說道。

  “對對對,某無惡意,就是誇誇你,某當罰,罰三杯。”端木義好似無感般,端起酒就幹掉,然後又連幹兩杯。

  “好,端木兄話不會說,這做事還是尚可的。”一旁的施炳忠拍拍手道,也算給了端木義一些麵子。

  “世傑兄,你也不能老是拿你自己的水平要求別人,這端木兄雖出生商賈之家,可確全無銅臭氣,是個豪爽之人,來來來,弟感懷眾兄前來,我先幹為敬。”辛棄疾拉著辛無病挨著黨懷英坐下後,端起酒杯說道,再次幫端木義化解一下尷尬。

  黨懷英端起酒與辛棄疾遙敬一杯,然後一飲而盡,辛無病也端起手中茶水,敬與眾人,說些客套話。

  酒過三巡後,施炳忠道:“今日坦夫冠禮,往後大家皆可飲酒,就是去那勾欄瓦舍之時,也不用顧及甚了。”

  其餘人等聽罷自是會意一笑,然後施炳忠又道:“今日不如請蔡先生說唱一曲如何?”

  “甚好,甚好。”其餘人皆鼓掌同意,然後看向那位中年人蔡韻。

  “既然各位官人有請,某當然不能掃了各位雅興,那某就獻醜了。”蔡韻對眾人拱拱手道。

  說罷,蔡韻取大中小三個碗,又倒掉大小兩個杯子中的酒水,擺放於自己麵前,用筷子輕輕擊打碗口和杯口,發出清脆之聲,而每一個碗和杯子發出的聲音又高低不同,隨著蔡韻的逐漸的調試音色,辛無病已經聽出這是一首曲子,而那大小不同的杯碗各對應出宮、商、角、徵、羽五種聲調。

  原來宋金時候,大家都這樣玩音樂,這讓辛無病大開眼界。

  調試音色後,蔡韻輕唱道:

  門前落花,花灑橋下,烏波清蕩。

  烏篷船少兒郎,不識光陰模樣。

  友雲清遊,石榴枇杷無他,雨霈遁入麻氈帳。

  濕汝青羅衫,其行也惶惶。

  愁絕。蘧蒢尚可落座,散茶亦能品嚐。

  不愛經騷,三尺鋒方寸藏。

  金床虎枕,歲去總角垂髫,都把琴書做舞象。

  手握一支筆,莫忘歸北方。

  ……

  蔡韻反複唱了兩遍,但手中打擊碗杯之舉並未停,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但杯碗擊打之聲融為一體,辛無病竟聽的有些入神。

  隻聽他又開始說唱到:

  開皇年中,趙師雄遷羅浮。

  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間,因憩仆車於鬆林間。

  酒肆旁舍,見一女人,淡妝素服,出迓師雄。

  已昏黑,殘雪未消,月色微明,師雄喜之,與之語。

  但覺芳香襲人,語言極清麗。

  因與之扣酒家門,得數杯,相與共飲。

  少頃,有一綠衣童子來,笑歌戲舞,亦自可觀。

  師雄醉寐,但覺風寒相襲。

  久之,東方已白,師雄起視,乃在大梅花樹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顧。

  月落參橫,但惆悵而已。

  ……

  到此,蔡韻又停下說唱,手中的節奏開始變得快了起來,接著又用長調吟唱道:

  少年郎,當惜時光,莫見杯中物,說與不休,豔首芳香,到最終,皆是大夢一場。

  此番又再吟唱三遍,然後停了手中打擊杯碗之聲。

  眾人也聽得入了神,連辛無病也一樣,蔡韻先用一首詞開頭,似是講少年人立誌之事,後麵又講了一個小故事,大底是一個叫趙師雄的人夢中遇鬼怪之事,然後發現是大夢一場,最後又用一句話勸誡。

  此種形式就是金朝極為流行的雜劇也稱院本,辛無病在魯地隻是聽說,未曾聽過,今日一聽倒是入了迷一般。

  眾人皆不語,辛棄疾站起來對蔡韻道:“先生從不讓我拜師,但棄疾卻從心中把你當成老師,今日及冠,先生教誨,當不敢忘。”說罷躬身一禮,然後端起酒杯遙敬蔡韻,自己飲下。

  “坦夫勿需如此,某就是個落魄書生,你我亦師亦友,當不得如此,當不得如此呀。”蔡韻獨自又端起酒杯,自飲了起來。

  黨懷英此時問道:“不知剛才蔡先生入話之詞可有名字?”

  “詞名《石州慢》,黨官人見笑了。”蔡韻微微笑道。

  “此首詞名,我聽過蕭閑老人有做過一首,是近年少有佳作,沒想到今日又聽了一首,倒是聽出了蔡先生的心誌奇高,黨某實在佩服。”黨懷英對蔡韻拱手道。

  “黨官人客氣了。”蔡韻仍然微笑著說道,然後又對辛棄疾和眾人道:“各位,某這酒也吃夠了,就先行離去,坦夫,你莫送某。”說罷就見蔡韻站起來,對眾人拱拱手,轉身離去。

  直到蔡韻走遠,端木義才輕嗤一聲,“一個說唱的,這麽拽。”

  這話讓在座之人皆皺眉,黨懷英站起來瞪了端木義一眼,輕喝道:“端木義,你懂個屁。”然後又對辛棄疾等人拱拱手,往另一桌走去,看樣子是準備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