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行山地處丹楓市的中心地帶，依山傍水，被認為是市中心最天傑地靈的寶地，因而市裏的顯赫家族都在歌行陵園劃有一片專屬的喪葬區域，除此之外，附近的老百姓有條件的也會選擇在此下葬。

  林乙柒與三兩行人一同攀上百米階梯，他們皆身著治喪服裝，她再打量一番自己，也不知方束是不是特意安排，今天身上這件雪白色羊絨大衣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不過轉念一想，嶽言生前喜歡白色，就沒太介意。

  最後一麵，總要留個好印象不是嗎？

  在剛知曉嶽言死訊的那一天，林乙柒的悲傷足以潰穿心髒，昏迷的那幾天，哪怕閉著眼，也把淚流幹了。

  如今來到逝者安息的地方，她的心終於有了片刻安寧。

  人生在世幾十年，命短的人先走，命長的人送別人走，分離在所難免，林乙柒隻是一時難接受，這一天來得太早。

  她身邊親近的人本就寥寥可數，這下走一個，她的天就塌了一方。

  林乙柒走進由祭奠花圈、花籃擁成的敞亮過道裏，視覺的衝擊迫使她做了個深呼吸調整，卻覺得吸進去了就呼不出氣來，這裏數不清的殯葬用品凝聚成的濃烈的氣味令她作嘔。

  嶽言的身份不凡，儀式就選在前兩天剛送走嶽老的告別廳舉行。

  走至廳門外看到連接待的侍者都沒有，想必賓客已全部進場。

  林乙柒突然打起了退堂鼓，她害怕，害怕再往前就會看到他的照片高懸在落地白幕布的牆上，所以最後她隻是停在了距離廳門半米的地方，廳內傳出司儀清晰的嗓音，縱然沉穩，卻終究難慰眾人心。

  “青山綠水，長流生前浩氣，蒼鬆翠柏，堪慰逝後英靈。非常感謝各位到場對逝者家屬表示支持與慰問，但由於家屬有重孝在身，不便一一登門道謝，在此家屬僅以一鞠躬答謝各位來賓，家屬請一鞠躬。”

  林乙柒慢慢走到牆角處背靠而立，她閉上眼睛，微微仰頭繼續聽著。

  “回首往事，曆曆在目，輕言笑語，言猶在耳，如今卻是天人永隔。下麵，請保持肅靜，全體起立，為逝者默哀三分鍾。”

  七零八落的椅腳移動聲來得匆匆去也匆匆，哀樂響起，林乙柒也隨之站直了身子，低頭默哀。

  她那兩行密閉的眼縫裏，又滑落了兩滴晶瑩。

  “默哀畢！”

  林乙柒睜開眼，把身前交握的雙手抬起來看了看，滿目悵惘，她能感覺到自己十指指尖的冰涼，體溫正在逐漸下降。

  出神的間隙裏，廳內的人已經介紹完嶽言的生平，接下來是戚族親友致告別詞的環節。

  她豎耳聽了聽，是一把熟悉的女聲，一邊抽噎一邊訴說著與嶽言的過去。

  那一刻，林乙柒頭腦一熱，就轉身走進了大門，視線與講台上的甄鈺撞個正著。

  這次交匯，不亞於兩顆龐大的隕石在空中相撞，其中一顆還內藏核子武器，任天翻地覆也不管。

  “林乙柒！”

  甄鈺幾乎是尖叫著喊出她的名字，她那足以撕裂耳膜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開，讓在場的人都急忙捂住了耳朵，同時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在一群黑衣賓客之中，她那身雪白與告別廳的布置混為一體，聖潔而悲憫，她白皙的臉頰更是被燈光打得毫無血色，淺灰色的過膝長靴踩在深灰色的地攤上，沒有發出丁點聲音。

  她步速均勻而緩慢，而另一人卻身負切骨之仇朝她衝了過來。

  就在甄鈺的爪子將要撓到林乙柒的臉時，她的身子突然被兩人攔住，並往後拖拉著。

  “放開我！你們幹什麽？不要攔我！”甄鈺呼嘯，白眼球快被血絲鋪滿。

  林乙柒穩穩停下，告別廳內亂作一團，可她耳邊聽不到半點聲響，根本沒把甄鈺的挑釁放在眼裏，目光越過擁擠的眾人遙望向嶽言的遺像。

  遺像裏的他笑眼彎彎，笑得很真實，並不是他習慣性的恭維假笑，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眼睛再笑就該流出淚來，心想，或許是因為看的人心境不同吧！

  她自顧往前走，想要看看那座水晶棺裏的人，經過化妝，有沒有比上次見更帥氣一些。

  攔架的人驚了，連忙拖著甄鈺又往後退，還不停喝著：“林乙柒你站住！不要再往前了！”

  甄鈺還在辱罵，“林乙柒你這個喪門星，要不是你，嶽言他不會死！都是你害的！現在那棺材裏躺著的應該是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啊！！！”

  林乙柒混沌之中仿佛聽到了熟悉的名字，耳朵這才重新打開，正準備追問，頓然感到有人抱住了自己，有力的雙臂禁錮著自己的上半身。

  她神色平靜地扭頭一看，竟是老師嶽明朗。

  她注視著他的側臉，看到他正衝別人狂吼：“都不要鬧了！這是他的葬禮！甄鈺你想幹什麽？讓他安靜地走不行嗎？”

  林乙柒又看向被嶽明朗怒罵的那人，恍然醒悟，原來是甄鈺啊！

  甄鈺見她終於正眼看自己，愈加放肆：“林乙柒你給我滾出去！你還來這裏幹什麽？領略自己的豐功偉績嗎？你還要害多少人才滿意？你簡直比下水道的老鼠還要讓我惡心，我甄鈺發誓，以後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直到把你打死為止！”

  “我？……害死……嶽言……”林乙柒一臉懵懂，細聲重複著她的話。

  “甄鈺你胡說什麽？嶽言是自殺的，關林乙柒什麽事？”對麵拉住甄鈺的何律，如此說道。

  林乙柒驚愕不已，“……自殺？”

  “你們這些傻逼男人！全都被她騙了！嶽言自殺前見的最後一個人就是她！不是她還會是誰！林乙柒你說，你到底對嶽言做了什麽？”

  甄鈺說到激憤時，乍然掙開兩個男人的束縛，往林乙柒身上撲了去。

  林乙柒這才看到站在甄鈺身後的秦韻佩，她正捏著手絹捂住口鼻，臉都哭紅了，聽得甄鈺的話更加淚流不停，看她眼中隱隱透出的遺恨，就知道，嶽家人也是這般斷定。

  林乙柒沒顧上躲避，甄鈺的爪子撲過來時，嶽明朗一個側身擋住她，最後甄鈺飽含力量的十指，撓在了嶽明朗的腦袋上，那個瞬間，他知道自己的頭皮被撓破了。

  行凶後的甄鈺很快又被控製住，她嚼穿齦血的表情稍有收斂，轉移目標，對著在場的另一個男人發飆。

  “康浩，你不是刑警嗎？你把她抓起來啊！她就是殺人凶手！你快把她抓起來！聽到沒有？”

  康浩也沒料到眾人的注意力會轉移到自己身上來，他已有三年辦案經驗，對付激動的家屬，從來都是冷處理。

  本來可以公事公辦，但他與嶽言、甄鈺又是小學同學，與嶽言也一直沒有斷了聯係，還算交好，所以麵對甄鈺，他難得地有耐心去勸阻。

  “甄鈺，這事已經結案了，大家都不舍得他，我看她對嶽言也有很深厚的感情，你這麽指控她不合適。”

  康浩口中的“她”也朝他發問：“嶽言的案子是你辦的？他是怎麽死的？”

  如果手邊有個榔錘的話，林乙柒恨不得往自己腦門上敲。

  她怎麽沒有早點關心嶽言的死因？

  自殺……怎麽可能自殺？嶽言這樣的天才，活三輩子都不夠書寫他的精彩，怎麽會選擇自殺這種死法？

  “你閉嘴！我不許你提他！你沒資格提起他！”甄鈺一邊哭一邊痛罵著，幾近崩潰，就連林乙柒看了都不忍。

  或許是因為她早就這樣崩潰過，現在看起來才能如此淡然。

  她自以為，再也不需要把悲傷表露出來，藏在心裏，隻要他能感受到就足夠了。

  所以當下兩人對峙起來，旁人自然更加同情身為未婚妻的甄鈺，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嶽朝一直靜靜站在秦韻佩身邊，摟著她的肩，他終於看不下去這場鬧劇，嶽家的臉不能再丟了。

  “鬧夠了沒有？”

  輕輕一句話，就讓眾人噤聲。

  “你們有什麽恩怨，出了這門我概不幹涉，但現在是我兒子的葬禮，請你們對他保持最後的尊重。再鬧事，我隻好叫人請你們離開。”

  嶽明朗掠了眼大哥的怒色，便對司儀說：“繼續主持儀式。”

  “嗯……好！”

  在司儀的主持下，現場秩序恢複穩定。

  甄鈺的致辭難以繼續，就由人陪同著，回到第一排坐定。

  而嶽明朗把林乙柒安置在最後一排，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靜靜等到最後一個環節，手執一束白玫瑰，跟在隊伍的最後走上來。

  她還是覺得這像一場噩夢，嶽言毫無生機地躺在一個小櫃子裏，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啊！

  告別的人繞著水晶棺走了3/4圈，在棺內留下自己的哀思，便走下台與親屬握手表示慰問。

  隻有林乙柒，停在那水晶棺旁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很微弱，除了少數幾人，沒有誰注意到她異常的舉動。

  她“騰”地一聲跪下，雙臂搭在棺沿上，慢慢地把手中的白玫瑰放在了一個沒人敢放的地方——他交握的手心。

  觸到他皮膚的那一刻，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溫度，那是一種能把她拽入萬丈冰窟的寒冷，她的喉嚨與瘋狂湧上來的氣息做著抗衡，她牢牢地閉著嘴巴，無聲地痛哭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她多想當著他的麵，再跟他多說幾句啊！可是她試過了，無法開口，她連哭聲都壓不下去，又怎麽說得出話來？

  她沉默地爆發著，不知哭了多久，等到賓客都散場，隻剩下少數家屬了，才站起身來。

  由於大病未愈，她又哭得傷了元氣，剛站直，就覺得眼前一黑，什麽意識也沒了。

  她的身子撞了下水晶棺才倒下，嶽明朗慌張地從衝過來，抱起她就往最近的醫院趕。

  “小柒，你千萬不要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