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再見,方束
作者:那女      更新:2020-04-05 02:43      字數:3358
  11月22日這天清晨,8時已過,天門還沒打開,厚重的雲壓在行人的頭頂,嶽家接連公布兩則死訊,大動嶽家根基,丹楓城內,近來是有人樂有人悲,但人人皆自危。

  久睡不醒的林乙柒適時有了清醒之意,她酸脹如針紮的眼皮正在慢慢調試開合的弧度,昏暗的房間裏沒有明光,斜眼望向右手邊,就連窗簾也拉得密實,透不進光來。

  窗簾前佇立的那個背影,她再熟悉不過,她目睹他把手機放到耳朵上,隨後漸有人聲清晰起來。

  “篩選的那幾家我看過了,約臨海的那家……”

  “把加州的那棟別墅收拾好,療程結束後,我要過去住……”

  “現在就通知顧醫生的團隊先到機場等著,兩個小時後,她再不醒就……”

  方束舉著電話正回頭來看她,本以為床上的林乙柒還和前幾天一樣雙目緊閉,誰知此時她已經掀開了眼簾,空洞的眼眶對著自己。

  “你醒了?……”

  方束自如地按掉電話,走近她,“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痛?”

  林乙柒幹澀的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來:“嶽言在哪兒?”

  “……”

  方束臉上的暗喜暈開來,他收回擱在被子上的手,冷聲問道,“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暈倒的嗎?”

  林乙柒木然地眨了眨眼,默了會兒,說:“記得。”

  除非失憶,否則她怎麽可能忘記?

  這幾天來不間斷的噩夢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著她,嶽言已經離開她的事實,她不需要別人再來提醒,她厭惡每一個提醒自己的人!

  林乙柒艱難地爬起身來,出乎意料地冷靜:“我要見嶽言。”

  “你見不到了。” 方束緩緩直起腰,麵無表情地垂視著她。

  林乙柒的語氣突然變得鏗鏘有力,“告訴我!他在哪裏?!”

  “這個時間……”方束看了眼表,“應該已經火化了。”

  “我要去送他!”林乙柒說罷就掀開被子下床,方束表情不耐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床沿坐著。

  “你去毫無意義。”

  林乙柒死死盯住他碰到自己的那隻手,縱然過去她表現得對方束萬般抵觸,但她從沒像現在這樣,打從心底裏反感與他的肢體接觸。

  或許是因為他跟嶽言素來結怨,導致她隻要一跟方束發生些什麽,就直覺是對死去的嶽言有了一種褻瀆。

  她沒有發怒,甚至沒有一點怨憤的神色,話說出口,變成了哭腔:“放開我。”

  方束尚未看透她的真實情緒,他不惜蹲下身來,雙臂圍在她的左右,抬起憂愁的眼眸看著她:“跟我走,去美國治病。”

  “你休想!”

  短短幾字的時間,她的淚已經滴了下來。

  方束的心像被人刮擦了一下,他不禁露出狠色,“林乙柒,你認清現實吧!他走了,我想對你怎樣就對你怎樣,你無力反抗!”

  林乙柒的目光與他對峙著,手下亦有了動作。

  她眼也不眨地拔掉針頭,貼了三天的醫用膠帶被暴力撕開,方束不由得瞪大眼,她手背上的紅痕和殘留的膠痕,讓他心生不忍。

  可他沒有料到,不過一個沒留神,林乙柒竟然把拔出的針頭逼近自己的脖頸,威脅起他來。

  “放我走!!!不然我死也不會讓你如願!”

  方束心裏的那個火苗終於蓬勃起來,他已經盡力壓製自己不要刺激現在的她,為何她還要屢屢挑戰他的極限?

  難道他注定,在她麵前,活該輸的片甲不留嗎?

  方束也顧不得會不會傷到她了,他捏著輸液管把針頭從她手中抽出,很快便聽得“啪嚓”一聲脆響,半瓶營養液潑了一地,玻璃渣汲取了些微光芒,在黑暗的房間裏射出星星來。

  他怒發衝冠,單手捏緊她的下顎,隱忍斥道,“林乙柒,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你敢殉情,我就把你們的墳都掘了,讓你們死也不得安生!信不信?”

  林乙柒的表情被嚇得一滯,她寂然了幾秒,然後將雙手攀上他的小臂,用出了吃奶的力氣,方束也不動分毫。

  她腦子已然不清醒,不然怎麽會不知道,就算她健康的時候也抵不過他的蠻力,更何況現在她還身體抱恙,而發怒的獅子正孕育著撕毀一切的力量。

  掙紮的羚羊感覺到自己手背上有溫熱的液體劃過,她顧不上這些小傷口,而獅子卻動了惻隱之心,快快收了手。

  方束什麽也沒再說,踩在玻璃渣上,大步走開。林乙柒的視線追隨著他,稍稍揉了下臉頰上吃痛的地方,也跟了上去。

  方束打開門,對門外候著的人說了一句:“備車。”

  “是!”

  林乙柒腳下一愣,她聽出這是濤子和小泰的聲音。

  方束輕輕關上門,轉過身來,對她說:“快下雪了,把衣服穿好,我再送你過去。”

  林乙柒微張著嘴,對他的“溫柔”有一秒的震驚,沒多久,她回過神來,慌忙回屋尋找可以穿的衣服。

  衣服不難找,方束早就為她準備好了一切,如果她醒不來,他就會為她換好衣服,帶她坐上去美國的飛機。

  七院距離歌行山有差不多半小時的時辰,從山腳到半山腰的歌行陵園,又開了十分鍾,漫長的路途中,兩人沒有一句交流,車內的空氣比窗外的天氣還要沉悶。

  車子開進歌行陵園的大門時,方束又看了眼表。

  他騙了林乙柒,這時裏麵正在舉行嶽言的遺體告別儀式。

  他隨林乙柒下了車,兩人一左一右站著,中間隔著一輛車。林乙柒望著殯儀館的方向,而方束則注視著她的後腦勺,隱約皺眉。

  突然,林乙柒轉過頭來,他還來不及收回自己的心情,急忙側頭回避。

  方束說話間夾雜些許怨氣,“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

  林乙柒莫名勾了勾唇角,笑了,他用餘光正好碰見,覺得怪異,著急正過頭來麵向她。

  林乙柒吸了口冷空氣,本該鎮定情緒,胸腔裏的心跳卻急促得很。

  她的聲音已不像剛才那樣發澀,婉轉的妙音恢複了大半,她說:“方束,謝謝你。”

  方束眸光凜起,警惕道:“謝我什麽?”

  “一切的一切。”

  方束心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想也沒想就駁回她的感激,“嘴上說的謝謝有什麽用?”

  林乙柒把他的傲嬌表情看進心裏,不同於剛才在醫院的針鋒相對,現在反而像個哄騙孩子的慈母那般,即使在這寒冷冬日,笑得也如春風和煦。

  “你看看我,一無所有,沒什麽別的可以報答你了。”

  方束木在原地,目光像是在她身上,又像是在宇宙之外神遊。

  他不得不承認,今天的林乙柒笑起來好美,甚至於美過他牢記在腦海裏的任何一刻。

  然而,他多想把她上揚的弧度扯平,命令她不要再笑了,她根本不知道她現在的笑會讓看到的人有多煎熬,至少讓他像被灌了一整瓶黃連一樣,苦不堪言。

  林乙柒繼續道,“謝謝你愛我,謝謝你,為我做過的一切,不管好的壞的,都是時候畫上句號了……”

  方束忽地換上冷色,與她的溫暖形成強烈反差,他就這麽矚目著她,直到她臉上的笑被迫消失。

  那之後,才聽他嘴邊呢喃著:“怎麽要來的人是你,說結束的人也是你,我們兩個人的感情,全憑你一個人說了算?”

  林乙柒表情有點失措,她不知該作何反應,後來竟朝他點頭哈腰,說:“對不起!……你替我做過太多決定,今天我也想自己做一回主。”

  方束的心愈發慌了,麵前這人到底是誰?

  她不是林乙柒!林乙柒怎麽會跟他道歉?

  林乙柒,是那個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林乙柒,她不是林乙柒,絕對不是!

  這個不知是誰帶了麵具來冒充她的人還在不停聒噪。

  “方束,你對我的好,我一直視而不見,以為這樣就能騙過你,騙過我自己。其實昏迷的這幾天,讓我好像經曆了一次重生。我懂得有點遲,但至少我開始懂了,原來在生死麵前,沒有什麽自我可言……以前,你和我都活得太偏執,可不可以不要錯下去了?”

  方束隻覺得她荒唐不堪,顫抖著聲音問:“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對我好了?”林乙柒那雙無辜的眼睛就這麽鎖在他臉上,讓他無處可逃。

  他能怎麽辦?像過去一樣,傾盡籌碼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嗎?

  這種方法似乎不再奏效,因為以後的林乙柒,再不會有弱點,也再不會有反抗。

  就算他再次“擁有”了她,也隻不過是擁有了有著“林乙柒”皮相的泥人,任自己揉/捏,如果真的變成這樣,那他方束,真是這世上最失敗的男人!

  林乙柒一開始就不打算給他做決定的機會,自然也不會賦予他反駁的權利,她趁他表情糾結,不在狀態,也管不得他現在是何種心情,自顧自背過身去,她要去見嶽言了。

  她走遠之前,方束感覺耳邊若有似無地縈繞著一句話——

  “再見,方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