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的季夫人
作者:季沉蕭念      更新:2023-12-26 12:38      字數:34138
  第55章 我的季夫人

    “好,蕭叔知道了,小季先好好休息,傷筋動骨一百天,平時多買點東西補補身體,現在養好了,以後也少遭罪。”

    心結一時解開,蕭毅建又忍不住操心季沉的身體狀況。

    一想到季沉是為了保護念念受的傷,蕭毅建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又見季沉不把養傷當回事,心裏心疼又無奈,又嘮叨一頓。

    季沉好脾氣的聽著,時不時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記下了,沒有一絲不耐煩。

    平日矜貴清冷的男人,莫名有幾分乖巧。

    蕭毅建說的差不多了,才露出溫和的笑,“不要嫌蕭叔囉嗦,蕭叔年輕的時候也是不把身體當回事,現在年紀大了,哪哪都不利索,你還年輕,養好身體,千萬不要落下病根。”

    “不念叨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去守會念念。”

    “好的,蕭叔。”

    蕭毅建推門離開後,守在門口的保鏢示意對麵兩側的人站在他的位置。

    他則麵帶恭敬的推開房門,並落下鎖。

    他雙手交疊,低頭站在季沉麵前,靜靜等待季沉吩咐。

    季沉推過輪椅,眸光晦暗的俯視樓下的層層建築,眼底劃過一抹譏笑。

    他收了溫和的神色,眉眼間盡是漠然。

    午後的暖陽落在他的手背上,冷白的指節微微屈起,修長的五指微縮,隨意的搭在皮質材料的扶手上。

    “羅森怎麽說?”季沉微微仰頭,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

    修長流暢的脖頸上突起性感的喉結,隨著說話聲響起而上下滑動,十分撩人。

    漆黑的眼眸半闔著,散漫隨性,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如同掌控世間萬物的殺神。

    保鏢畏懼又恭敬,不敢抬頭去男人的神色,低聲道:“羅先生說,一切都會按原來的計劃進行。”

    聞言,季沉的麵上看不出喜怒,他彎起手指,無意的敲了敲扶手,動作散漫。

    “咚咚咚”的悶聲十分規律,保鏢心頭一緊,額頭上冒出一片虛汗。

    病房內安靜的有些詭異,房門外若有若無的吵嚷聲和腳步聲顯得房間更加寂靜。

    仿佛與世隔絕般,抹殺了所有聲音。

    半晌,季沉淡淡道:“莊園那邊進展如何?”

    想到常年見不到光,四周血淋淋的實驗莊園,保鏢後背驀然一涼,隻覺得冷汗涔涔。

    依舊恭敬回複道:“十分順利,樣品成功率為百分之百。”

    聽到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季沉極為滿意的輕笑道:“不錯。”

    百分之百,意味他控製的數據十分精確,甚至是完美。

    這很不錯。

    空氣又靜了數分鍾,保鏢無意放輕呼吸聲,等待季沉的下一步指示。

    季沉轉過輪椅,表情玩味的開口:“羅森已經沒用了,處理好。”

    “好的,老板。”

    樣貌平平無奇的保鏢退身關上房門,路過樓梯拐角時,不小心撞到送藥的小護士。

    一番客氣道歉後,神色自然的完成交接任務。

    這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隨行保鏢不小心撞到新來的送藥護士,這也是普通的一件小事。

    小護士急匆匆的收拾好藥品,連保鏢長什麽樣都沒看清,慌張的推車離開了。

    *

    裝修奢華的病房裏,季沉徐徐吐出圈圈煙霧。

    在A市時,念念不喜歡他吸煙,每次看到他吸煙,都會生氣的用手胡亂比劃。

    他會無奈的把煙掐滅,大手一伸,把女孩攬進懷中,低頭賦予她一個充滿煙味的吻。

    他喜歡在情緒到達頂峰時,吸一口煙,猝不及防的吐在女孩臉上。

    女孩被嗆的難受,又說不出話,隻會委屈的哭。

    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趴在他懷裏小聲抽泣。

    他會抱住女孩輕哄,低頭給她渡氣,聽她帶著哭腔的一遍又一遍重複,“季季,喜歡。”

    季季,喜歡。

    季沉,我喜歡你。

    他的小傻子第一次跟他告白,在他戲耍她的時候,真誠熱烈,懵懂無知。

    純粹的感情不摻一絲假,隨著一聲聲溫軟的“季季”逐漸走入他的內心。

    他從小疼到大的女孩,最會討他歡心。

    無論身心,他都情願淪陷在蕭念身上。

    那種食不知髓的滋味,以最不具有蠱惑性的手段,一點一點讓他迷戀上。

    季沉常年身居高位,對待凡事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不屑感。

    不屑感情,不屑溫暖。

    清冷矜貴,狠戾無情,這是京圈對他的客觀評價。

    隨心遊戲人間一般,享受眾人的俯首臣稱。

    他淡漠的遊走在名欲場,輕而易舉的站在令人仰望的高度。

    他的樣貌,身份,成就,都很吸引人,想坐在季夫人位置上的女人越來越多。

    他連餘光都不會施舍給任何女人,因為髒。

    除了蕭家的小千金,他的念念小朋友。

    她一歲時,咿咿呀呀的在他懷裏笑,軟乎乎的,十分可愛。

    三歲時,像一陣小旋風一樣跑到他麵前,抱住他的腿,揪住他的衣服費力的往上爬。

    肉嘟嘟的小手圈住他的脖頸,奶聲奶氣的叫著哥哥。

    十歲時,她會囂張的雙手叉腰,驕傲的仰起頭,大聲的嗬斥欺負她的小男孩。

    “我哥哥是季沉,我要告訴我哥哥,你欺負我。”

    十七歲生日時,他送給小女孩極其貴重的生日禮物。

    他親自為她戴上,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孩,歪頭朝他甜甜的笑,“我很喜歡,謝謝季沉哥哥。”

    從蕭念這個人一出生,就成了他的特殊和例外。

    他對蕭念的偏愛和照顧,讓很多人眼紅不已。

    蕭念,季沉親手養大的女孩。

    單單是這層身份,就引得無數人發了瘋似的嫉妒。

    全球頂尖集團季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季沉,他一出生,就注定接受萬眾仰慕。

    他對蕭念的眷戀已經到了上癮的地步,對於蕭念,無論身心,他都勢在必得。

    她已經逃不了了,不是嗎?

    季沉從床頭拿出一部通體漆黑的私人手機,解鎖手機後點開了隱藏相冊。

    相冊上的女孩眉眼彎彎,穿著寬大的男款白色襯衫,乖巧的坐在院子曬太陽。

    暖風吹起她毛絨烏黑的短發,她微微眯起眼,神態嬌憨。

    微涼的指腹在屏幕上不舍的流連,隨著指尖滑動切換到下一張照片。

    一處價值不菲的私宅,神情呆滯的女孩笨拙的走向遠處一抹頎長的身影。

    她遲鈍的仰起頭,慢吞吞的伸開雙手,示意要抱。

    畫麵中的男人神色寵溺,眉稍盡是溫柔的把女孩擁入懷中。

    女孩似是說了什麽,男人強勢的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吻上。

    指腹再次滑動。

    女孩氣息奄奄的躺在床上,神情憔悴。

    男人渾身是遮擋不住的疲憊,他抬起手背抵在唇角,悶悶咳了一聲,無聲望向女孩,目光裏滿是繾綣愛意和破碎心疼。

    屏幕仍在切換。

    ……

    女孩睡覺的照片、吃飯的照片、玩鬧的照片……林林總總上萬張。

    其中,並不包括視頻。

    忽地,季沉合上手機,喉嚨發出低沉富有磁性的輕笑聲。

    “念念,我很想你,你呢?”

    “我的念念小朋友,我的小傻子。”

    “我的季夫人。”

  第 56章 踏實

    時間尚早。

    蕭毅建離開季沉的病房後,拿出手機想打電話讓助理去訂晚飯。

    想了想,又決定親自下樓去買了。

    放好蘇婉月平時喜歡的小料,打包裝好後,蕭毅建特意給季沉帶了一份。

    蕭毅建把食盒遞給守在房門外的黑衣保鏢,保鏢恭敬有禮的接過。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見蘇婉月正用軟濕毛巾給蕭念擦手。

    擦一次,過一遍水,動作又慢又緩,五根手指擦完後,都是十分鍾以後了。

    蕭毅建看了一會,還是沒忍住說出來,“你這一天擦三次,念念皮都要擦下一層來。”

    若是念念清醒還好,常洗手是個好習慣。

    醫生說她的身體恢複機能很慢,一天代謝不了多少東西,沒必要天天洗。

    蘇婉月不想理他,繼續用柔軟毛巾的把蕭念的每根手指都擦一遍,細心又溫柔。

    照顧女兒讓她身心都覺得很放鬆,她很喜歡與念念一起享受慢悠悠的午後時光。

    “先過來吃飯吧,買了你最喜歡的周記甜湯圓。”

    蘇婉月動作一頓,周記甜湯圓,開在城外的一家老店,她最喜歡的小吃店。

    “你跑那麽遠做什麽,隨便買點東西,能吃就行。”

    蕭毅建見蘇婉月眼眶微紅,心裏無奈,對著蕭念歎氣道:“念念呐,你看你媽媽她又不好好吃飯了。”

    蘇婉月聞言心裏一氣,狠狠白了蕭毅建一眼,溫情的美好氣氛瞬間被打破。

    在念念六歲時,她有一天晚上出去應酬大客戶,喝酒喝的多了,回到家就胃疼的躺在床上,捂住肚子臉色煞白,額頭上冒出一層層冷汗。

    念念那時年紀小,見她痛苦的躺在床上,立馬扔掉手中的玩偶,跑過來抱住她嚎啕大哭。

    邊哭邊說,媽媽你不要死。

    蘇婉月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心裏又氣又好笑。

    藥效上來後,她緩了緩神。

    輕輕拍了拍哭的眼睛紅紅的小人,“念念不哭,媽媽不會死,媽媽隻是有點不舒服,現在已經好多了。”

    蕭念固執的不肯回房睡覺,搬了軟凳坐在床前,抽抽噎噎的說,要一直看著媽媽睡著,她才能放心。

    蘇婉月無奈,哪裏會讓她一直坐在凳子上,隻能掀開被子,把蕭念抱上床。

    小丫頭說要守著她睡覺,她輕輕拍著後背,柔聲哄了幾句,就呼呼大睡過去。

    蘇婉月既心酸又心疼,摟著乖巧懂事的可愛女兒,渾身的疲憊一掃而空。

    真是件暖心的小棉襖。

    從此之後,蘇婉月每天準時吃飯,不管到哪裏,包裏都備著胃藥。

    蘇婉月咽下湯圓,開口問道:“小季他怎麽說?”

    蕭毅建剝開一個橘子,細心的挑出白色的脈絡,聞言點了點頭。

    蘇婉月急的放下碗,推了他一下,怒道:“點頭是什麽意思,你不會開口說話嗎?”

    蕭毅建也不知哪裏惹到她了,怎麽突然發火,隻能無奈道:“小季說他喜歡念念。”

    兩人相互交談著,沒有注意到蕭念聽到季沉兩個字時,眼珠晃動了一下,睫毛微微顫了顫。

    來自身體的應激反應。

    蘇婉月笑道:“小季這孩子做事周全,人也無可挑剔,這門親事我覺得能成。”

    蕭毅建微微蹙眉:“念念還沒醒,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親事能不能成,言之過早了。”

    蘇婉月立馬火了:“蕭毅建,你今天怎麽什麽都要跟我反著來?!”

    蕭毅建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什麽問題,見蘇婉月氣惱,隻得連聲道歉。

    吃完晚飯後,蕭毅建又對蘇婉月細細說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念念還活著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千萬不能告訴親朋好友,目前就你,我,小季,幾個助理和保鏢知道。”

    “念念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蘇婉月不追問危險是什麽,隻是點頭應下。

    她現在隻想好好守著女兒,其他的什麽都不想管。

    她知道了也幫不上什麽忙,蕭毅建會處理好一切。

    無能為力的感覺她不想再體驗了。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空氣一時靜謐美好。

    蕭毅建看著妻子溫柔的側臉,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像是他偷來的。

    說不定哪一天了,就突然出現一個人,毫不留情的告訴他。

    喂,你該醒了。

    然後,他才會猛地清醒,恍惚的回想發生的一切。

    回頭一看,依舊是空蕩清冷的房間,神情恍惚的妻子。

    然後恍然大悟,後知後覺的悲痛欲絕蔓延至全身。

    原來,失而複得不過是大夢一場。

    他虛構出來的合理幻想瀕臨界點,搖搖欲墜,如同他緊繃的神經一樣,不堪一擊。

    接受黑暗遠比身處黑暗更加痛苦。

    忽地,蕭毅建指腹一陣刺痛,他微微收緊指腹。

    回神一看,是剛才在走神時,不小心碰到橘子皮旁邊的刀尖,鋒利的刀尖輕輕劃破了他的指腹。

    蕭毅建愣愣望著指腹上凝結而出的鮮紅小血珠,心頭微顫。

    疼痛讓他覺得心安,十分踏實。

    如果身處幻覺,人怎麽可能會感知到疼。

    指腹疼痛的感覺如此明顯,說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他的女兒,他意外落水的女兒,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蕭毅建的精神狀態一直很恍惚,他恍惚順著相應的節奏走,像個提線木偶人,按部就班的進行劇本演繹。

    一得空,他就想讓自己忙起來,沒日沒夜的忙。

    隻要夠忙,就不會有時間去想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算一切是幻想,也讓他短暫沉浸下吧。

    現實生活實在太苦了,他已經好久沒有真正放鬆的睡過一個好覺了。

    他太累了,從身到心,累的他覺得麻木。

    不真實的虛無感把隱隱的不安日夜堆積,蕭毅建隻能憑借自己的經驗去說話做事。

    堆積多日的不安情緒在指尖劃破的一瞬間凝聚,然後徹底散去。

    疼痛充斥大腦神經後,漂浮蕭久的思緒踏實的落回原地。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這樣真的很好。

    女兒還在身邊,他也還能跟鮮活的蘇婉月拌嘴。

    真好。

    一切都很好。

    蕭毅建用抽紙抹去指腹上的血痕,笑著繼續剝橘子。

    把橘子遞給蘇婉月後,忍不住說一句:“你少吃點橘子,容易上火。”

    蘇婉月吐出一口氣,她氣到沒有脾氣了,自動忽略蕭毅建的話。

    她用棉簽沾沾溫水,給蕭念濕潤微微幹燥的嘴皮。

    蕭毅建看著一大一小,極為相似的母女倆,心口缺了的一角被眼前的場景填的滿滿當當。

    蘇婉月利索的把床搖起來,雙手在蕭念身上按摩。

    她笑的溫柔,“醫生說了,時常給女兒按按穴位,血液流通更加順暢,念念也更容易恢複和清醒。”

    蘇婉月以前沒學過按摩技術,蕭毅建覺得她不靠譜,出聲道:“你別亂按穴位,萬一女兒不舒服怎麽辦。”

    蘇婉月心裏騰起一股憤怒的火氣,她滿臉怒氣繞到蕭毅建身前,用力拉起蕭毅建的手臂往外拖。

    “砰”一聲,他被趕在門外。

    看著緊閉反鎖的房門,蕭毅建低頭無奈一笑。

    會生氣也好,比之前渾渾噩噩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和蘇婉月都慢慢的從失去女兒的陰霾中走出來。

    白天的時候,他會坐在床前和女兒說話。

    寥寥幾句,又實在找不到能延伸的話題。

    時不時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兒,不勉強開口說話,也不用刻意去做什麽,心裏就覺得十分踏實。

    他開車回家,正值傍晚。

    漫天晚霞裏,他抬頭看著油畫一樣的天際,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一刻,他覺得值得。

  第57 章 念念不忘

    晚上八點。

    季沉背靠在舒適的輪椅上,眸光緊緊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

    雙指飛快的敲擊著鍵盤,修長的十指如同起伏的山巒。

    隨著數據的變化跳動,季沉的眼神逐漸幽深不明。

    半晌,他單手散漫的敲了一下鍵盤,舌尖碾了碾上顎,神態一派慵懶。

    滿意的合上寒冷的雙眸,季沉調整輪椅背靠高度,微微後仰,小憩一番。

    十分鍾後。

    “扣扣——”

    稍顯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時,季沉緩緩睜開眼,宛如刀削的薄唇緩緩勾起。

    輕聲道:“誰?”

    “小季,是我蕭姨,你現在方便開門嗎?”門外傳來蘇婉月著急的聲音。

    季沉漫不經心的合上電腦,聲音溫潤道:“蕭姨,我很方便。”

    季沉等了一分鍾,才操縱輪椅向前行動,緩緩打開了房門。

    房門剛被推開,季沉一抬頭就看到蘇婉月一臉焦急,神色略顯慌亂。

    季沉正要開口詢問,蘇婉月就急聲道:“小季,我公司突然有緊事,我要離開一會,你有時間的話,麻煩你來照看一下念念。”

    季沉的病房與蕭念的病房隔的近,最適合幫忙短暫照看一下念念的最佳人選。

    其實蕭念在不分晝夜的昏睡,隻要緊閉鎖好房門,再找兩個人守在門口就行。

    但蘇婉月總覺得不安全,一定要有人守著念念。

    她這幾天一直守在蕭念床前,寸步不離。

    心裏就想著,如果女兒哪天清醒,第一眼就能看到媽媽,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害怕了。

    隻是現在公司出了急事,她必須要回去主持大局。

    “好的蕭姨,我今晚都有空閑時間,可以照看念念,你去忙吧,如果需要幫助,可以打電話給我。”

    蘇婉月來不及說什麽,撂下一句,“好,麻煩小季了。”就急匆匆的走了。

    公司狀況事出突然,但又不十分嚴重,就是需要她親自去公司準備材料,臨時召開緊急會議。

    目送蘇婉月離開後,季沉徑直推門進去。

    他輕輕關上房門,兩排保鏢盡職的守在門口。

    季沉操控著輪椅停在蕭念床前,目光繾綣的看著病床上的女孩。

    “念念。”他低低喚了一句。

    季沉緩緩站直起身,自然的掀開被子,把女孩緊緊圈在懷裏。

    他貪戀且輕柔的吻著蕭念細膩的額頭,鼻梁,臉側……

    似是覺得不夠,又開始掠奪她的呼吸。

    饜足之後,他把頭深深的埋進蕭念的脖頸處。

    “念念,我好想你。”季沉悶聲道。

    季沉抱住女孩,溫熱寬厚的大手一寸一寸捏過女孩的身體。

    領口微微敞開,季沉在雪白的肩頭落下一吻。

    這是曾經刻上他名字的地方,被他留下標記性的,紅色的,妖豔的紋身。

    目光不覺下移,季沉的眸光微深。

    他坐懷不亂的移開視線,繼續依戀的環住女孩。

    他親吻女孩的脖頸,低聲道:“你媽媽最早到明天早上才能回來,今晚的念念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念念。”

    蕭念的皮膚很白,因為長期遭受精神疾病折磨的緣故,她的臉色是病態的蒼白,看著十分脆弱。

    季沉低頭,細細的吻著女孩的唇畔,直至唇角都嫣然了才停下。

    “我愛你,我的念念小朋友。”季沉低低笑道。

    季沉很喜歡溫柔的吻她,溫柔的像對待心中的珍寶一樣,耐心又珍重。

    “念念……”

    “念念……”

    “念念……”

    念念的名字真好聽。

    念念,念念,念念不忘。

    季沉今晚耐心極好,他與蕭念挨的極近,呼吸親密 纏繞。

    侵略性極強的目光慢慢掃過女孩的眉眼。

    指腹在視線流經過的地方留戀,一一落下溫熱的印記。

    這具漂亮的身體,曾經充滿他的味道,留下過他的印記。

    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私有物。

    “念念,我向你保證,還有十天,你就會醒來。”

    “怪我,當時隻是想讓念念多睡會,身體養好些。”

    “念念醒來後的身體會比較虛弱,不過沒關係,我會把念念照顧得很好的。”

    “念念你聽到了嗎,你父母很認可我們的婚事,等你醒了,身體好些,我們就先訂婚,等你再大一些,我們就去領證。”

    “念念,婚姻於你我都不是約束,它是證明我們相愛的契約,念念,我每天算著時間等你醒來,卻覺得一天比一天漫長。”

    “我很想你,念念,你呢,還會不會生氣,會不會討厭我。”

    會的。

    所以,在念念昏迷的一個月內,他準備好一切。

    “念念,醒來之後,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當我的季夫人,我會對你好的。”

    ……

    蕭念恍惚的意識突然變得很難受,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難受了。

    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再一次籠罩著她。

    那種全身被枷鎖桎梏住,動彈不得半分的憤怒和焦躁,再次出現在她身上。

    蕭念已經快呼吸不過來了,黑暗如同潮水淹沒她的口鼻,再一次把她拖入無盡的深淵中。

    她再一次陷入絕望當中,徒勞的掙紮著。

    ……

    季沉突然不說話了。

    他安靜的抱住蕭念,低頭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他的眼神變得溫軟。

    季沉霸道的與她十指相扣,湊近她的耳畔問道:“念念喜歡什麽樣式的婚戒。”

    懷中的女孩沒有絲毫反應。

    季沉輕輕吻住她的耳垂,低喃道:“我的世界善惡相伴而生,對於念念來說,我是你眼中的惡人,我並不覺得我有什麽不對,喜歡的東西就應該去爭取,牢牢的抓住掌心裏。”

    “抓不住從來都不是無能無力的理由,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實力,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可以精準的控製一切。”

    ……

    蕭念又恐懼的蜷縮成一團。

    她忍不住劇烈顫栗。

    甚至是毛骨悚然。

    媽媽去哪裏了,為什麽爸爸也不在。

    蕭念很痛苦,她發出小獸一樣的嗚咽聲。

    再忍忍,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忍一小會就行。

    ……

    季沉把玩著蕭念的手指,在她纖細的無名指處溫柔的落下一吻。

    “至此一生,念念不忘。”

  第 58章 永遠的

    窗外的黑幕點上了碎碎繁星,奢靡的城市已進入夜晚,霓虹燈穿梭之間如同點點螢火,在漆黑的城市中象征繁華而熱鬧。

    季沉從後背環住女孩,臉上的溫柔寵溺隨著輕吻和言語一同烙在女孩身體。

    他們猶如相愛一輩子的夫妻,在時光長流中彼此相互擁抱,徐徐訴說綿長的愛意。

    季沉總是輕聲的重複女孩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知饜足。

    他想,在蕭念的名字前麵永遠加上三個字。

    加上“季沉的”三個字。

    季沉的蕭念。

    蕭念,蕭念,令他心動,喜歡的女孩的名字。

    季沉的蕭念,季沉的女孩,季沉的小朋友,季沉的小傻子,季沉的夫人。

    他們的關係如同彼此深愛的伴侶那樣多變又永恒。

    季沉貪戀於時間在此刻的停留,他摟住他愛的女孩,思念的吻落在女孩的皮膚上,泛起淡淡的粉。

    窗外是城市的喧囂,窗內是相擁的愛人,時光總是一邊庸俗附欲,一邊浪漫美好。

    比起純粹,複雜和矛盾共存才是人間常態。

    “叩——”突然一聲悶悶的輕響。

    “老板。”病房門傳出保鏢刻意壓低的聲音。

    “說。”季沉淡聲道。

    他的雙手微微放鬆女孩,眸底劃過一絲不悅。

    “蕭夫人正在趕往醫院,預計二十分鍾到達。”保鏢低聲說道。

    聞言,季沉微微眯了眯眼,心底不由嗤笑。

    公司的大麻煩都可以暫時放到一邊,特意趕回醫院,蕭姨還真是放心不下念念呐。

    季沉把手從女孩身上移開,又輕捏住她的下巴,薄唇輕覆,接了一個霸道綿長的吻。

    “今晚先放過你。”

    “念念小朋友。”

    *

    蘇婉月光潔的額頭上覆了一層薄汗,她費力的拖著一個大行李箱,腳步飛快的往醫院趕。

    公司的狀況先由幾個副總商議,她把需要用到所有資料都塞進行李箱了,這樣可以在醫院辦公,也可以一直陪著念念了。

    念念不在她身邊,她總是覺得心慌和不安。

    一想到女兒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蘇婉月的心一揪,腳下的步子邁的更大了。

    行李箱軲轆碾過光滑的地板,蘇婉月瞧見熟悉的拐角,吐出了一口氣,終於到了。

    蘇婉月忙不迭的抬手敲了敲房門,而後徑直推開了房門。

    房內點了一盞橘黃色的暖燈,季沉渾身沐浴在燈光下,周身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暈,白皙有力指節正按在一本財經書刊的封麵上。

    顯然,在蘇婉月推門而入時,他正在專心看書。

    季沉的位置與病床隔的很遠,但是一抬頭就能清楚的看到女孩的麵容。

    這是一個十分紳士的距離。

    蘇婉月快步走到蕭念病床前,把女兒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見女兒依舊是安靜的睡顏,懸著的心才慢慢放回去。

    在公司時,她總是心神不寧,腦海裏全部都是女兒的哭泣聲。

    女兒一直在哭喊叫媽媽,她心頭湧出陣陣不安,伴隨時不時的心慌。

    心頭又緊又焦灼,蘇婉月一直相信血濃於水,母女連心,她很確定女兒現在很不安,甚至在恐懼什麽。

    她利索的合上電腦,收起需要的材料,開車直奔醫院。

    保鏢在蘇婉月進門時,把她放在門口的行李箱一把提起來,輕輕放在靠牆的一邊,而後轉身關上房門。

    全程低垂著頭,態度恭敬。

    蘇婉月麵容疲倦,心頭卻鬆了一口氣,對季沉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小季,今晚太麻煩你了,現在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季沉的臉上有幾分病態的倦氣,神色卻很溫和。

    “蕭姨我沒事,也不用說麻煩,我隻是換個地方看書而已,你有什麽事可以打電話給我,怎麽還半夜趕回來?”

    蘇婉月無奈一笑,“在公司我這心裏頭就慌的很,總是聽見念念的哭聲,想了想,還是回來守著念念好,心裏頭安穩點。”

    “好了好了,小季今晚太麻煩你了,快回去休息吧,你看看你那臉色,燈光都遮不住的蒼白,蕭姨明天燉點骨頭湯給你補補。”

    “也別看書了,要看白天再看,晚上看書傷眼睛。”

    季沉點頭應好,又問道:“蕭姨,公司的事很棘手嗎,需要幫助可以跟我說。”

    蘇婉月心頭一暖,聲音溫柔了不少,“你呀,怎麽比你蕭叔還老成呢,蕭姨知道小季年輕有為,是赫赫有名的季總,但在蕭姨眼裏,你跟念念一樣都還是孩子,蕭姨不用你幫助,會處理好公司的事情,你別擔心這些了,好好養你的傷。”

    “好了,快聽話,回去休息。”

    說完,蘇婉月快步上前擰開門把手,對著外頭的黑衣保鏢笑道:“快來,把你們家老板帶回去休息。”

    季沉一臉無奈的被保鏢推回病房,腿上還放著一本財經書刊。

    蘇婉月滿意的關上房門。

    小季這孩子脾氣溫和,性格也好,又是季氏總裁,樣貌名譽財富樣樣不缺,怎麽看怎麽像蕭家女婿。

    公司的事迫在眉睫,蘇婉月來不及多想,匆匆喝了口水,就拉開行李箱拿出電腦,桌上翻開一大堆材料,加班加點的處理。

    籠罩在蕭念身上的恐懼感慢慢褪去,她迷迷糊糊間知道是媽媽回來了。

    她可以憑借身體給她傳遞的反應,模糊的判斷守在她身邊的人是誰。

    她想,剛才可能是季沉來過,或者她又陷入夢魘當中。

    幸好媽媽回來了,有媽媽在,她總是覺得很安心。

    蕭念的精神能力很虛弱,每次出現熟悉的恐懼感都會消耗她很多精力。

    她又要昏睡很長一段時間了。

    *

    低調奢華的病房內。

    季沉眼尾微挑,眼神淡漠的看著窗外景象,指腹又在無規律的輕叩扶椅。

    還真是低估了蕭姨對念念的在乎程度。

    公司的事已經火急火燎了,蕭姨還能抽出時間回醫院,真是母女情深,感人肺腑。

    窗外的冷風舔舐著潔淨光亮的玻璃,內外溫度差距下,玻璃蒙上一層淺淺的霧氣。

    保鏢低垂著視線,麵上不帶絲毫表情,如同被剝奪情緒的木頭人。

    “他,準備的怎麽樣了?”季沉淡聲問道,聲音中夾雜一絲微不可察的戲謔。

    保鏢恭敬的站在季沉身後,微微彎腰道:“錢已經秘密送到,人已經做好‘心理輔導’,隻等老板吩咐就可以行動。”

    季沉掃了一眼嶄新的財經書刊,漫不經心道:“不急,給他加強‘心理輔導’,確保他是心甘情願……行動的時候才能萬無一失。”

    “好的,老板。”

  第 59章 張貴(上)

    京都邊緣,平安社區。

    張貴把卷成一團的塑料薄膜展開鋪在地上,從背簍裏拿出一把把青翠欲滴的新鮮小菜,用枯黃稻草不鬆不緊的紮起,齊排排的堆在泛黃的塑料薄膜上。

    又拿出皺巴巴的礦泉水瓶去接了滿滿一瓶自來水,粗糙滿是厚重老繭的手指緊緊按壓瓶口,確保不會漏水。

    瓶蓋上用粗針紮了五六個相互間隔的小孔,密集突起的瓶蓋邊緣趨近光滑,縫隙裏全是暗黃灰黑的油汙泥漬。

    他把礦泉水瓶的水均勻的擠在新鮮還帶著露水的小菜上,晃了晃瓶身,把剩下的大半瓶水塞回背簍。

    站起身展開胳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抖了抖枯黃頭發上的不小心沾到的露水,又彎腰把手按在褲腿上亂擦一遍。

    然後他歪嘴猛咳了一聲,對著路口大聲吆喝著。

    “新鮮的小菜,便宜賣咯——”

    “自己家種的,天然不打農藥——”

    “各位大老板,老板娘,買點天然的小菜咯——”

    不多時,一輛平平無奇的車輛在路邊停下。

    車門打開,走出一位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男人。

    “喂,你這個菜怎個賣,你自己種的淦?”

    中年男人的外地口音很重,普通話夾雜外地方言,聽起來不倫不類。

    張貴連忙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是的老板,都是自己親手種出來的,今早才從地裏麵摘出來,新鮮的很,便宜又好吃,你看,你要不要買點回去?”

    張貴身上有股怪味,中年男人滿臉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皺眉後退了一步。

    翠綠的蔬菜格外討喜,男人又蹲下身,用短肥的手指把堆放整齊的小菜翻來覆去的挑揀。

    一臉挑剔道:“怎個還有些蟲洞?有蟲子哩也要拿個人吃噶?”

    張貴連忙擺手解釋,“不是不是,有蟲子是因為沒有用農藥打過,都是自家的地種出來的,健康綠色的小菜。”

    中年男人又扒拉幾下,其中幾捆小菜的稻梗已經散開,中年男人一把抓過堆起的小菜,順勢把手邊的幾把小菜也全部散開。

    張貴開口想說什麽,又怕惹怒這位他等了好久才來的老板,隻能在心裏焦急的看著。

    肥胖的手指把小菜最邊上的葉子扯下,張貴急的出聲道:“老板老板,這些也是可以吃的。”

    中年男人皺著眉頭,用方言惡罵了幾句,臉上橫肉亂動,口水四濺。

    張貴心疼的看著男人糟蹋小菜,又不敢出聲再說什麽。

    肥腫的胖手粗魯的扯過旁邊的塑料袋,把小菜揪的隻剩中間最嫩的部分,才放進塑料袋。

    “行了,不要囉哩巴嗦,趕忙點算算多少錢,我趕時間的很。”

    滿滿的一背簍的小菜,被中年男人亂扯挑揀的隻剩菜心,塑料薄膜上堆起了大片如小山新鮮的菜葉子。

    鮮嫩的菜心也隻是剛好裝滿半袋,稱了稱重量,也就才二十塊左右。

    張貴裝好小菜,蠟黃的臉上露出諂媚的笑,“老板,這裏二十塊,這些菜都是新鮮的,小本生意,賺不到什麽錢,能不能再給點,你看能不能……三十塊?”

    中年男人一聽就火了,嘴裏罵了一句娘,猛地一腳把小攤踹飛。

    菜葉頓時揚起,四處散落在地,泛黃塑料薄膜隨著涼風在地上起動,風卷起磨損嚴重的一角,又因為水珠的重量流動而緩緩落下。

    中年男人怒火中燒的破口大罵:“你怎個以為老子的錢是大風亂來的呢,是多錢就是多錢麽,你還多收點,怪不得窮酸的買點爛菜。”

    隨後,滿臉厭惡的啐了一口,拎起小半袋菜心,罵罵咧咧的甩上車門,揚長而去。

    張貴唯唯諾諾的看著男人發脾氣,直到男人的車走遠了,才彎腰撿起地上的錢,暗聲罵了一句。

    又覺得不解氣,咒罵的聲音不由大了起來,嘴巴張合的速度也加快,罵的內容也越來越不堪入耳。

    “哎——”

    “那個男的,誰讓你在路邊擺攤的!”社區的治安人員氣勢洶洶的朝張貴吼道。

    張貴連忙收了聲,慌亂的把錢揉成一團,伸手抓起背簍,跑的飛快。

    張貴害怕保安追上,追究他的責任,根本不敢停下,悶頭直往家裏跑。

    數分鍾後,才癱坐在地上。

    一邊順氣,一邊咒罵中年男人和保安。

    罵了大半天,人也緩回來了,垂頭喪氣的拎起背簍回家。

    剛進家門,一粗嘎道聲音就不耐煩的響起,“爸,賣了多少錢?”

    張貴沒有開口回答,彎腰把背簍放在門口,打算進屋找點吃的填填肚子。

    他天不亮就去地裏挑菜,精挑細選出長勢喜人的小菜,想著路邊能經過幾位大老板。

    路邊經過的有錢人多,出手也大方。

    隨便多給點小費,也比他去菜市場蹲一天賣的多。

    前幾次的時候,遇到幾個心善的老板,看他生活窘迫,出手就是幾大百。

    沒想到今天遇到一個蠻橫不講理的摳搜男人,脾氣差,還沒人品。

    晦氣!

    年近三十多歲的男子渾身邋遢,不耐煩的伸腳踢了踢木凳。

    “爸!跟你說話呢,賣了多少錢?!”

    張貴放下碗筷,唉聲歎氣道:“隻有二十。”

    男子陰沉的吐出一口煙,皺著眉煩躁的把手遞給張貴麵前。

    “拿來,我去給你賺大錢回來。”

    張貴夾了一口冷冰的水煮菜,麻木的從口袋裏掏出揉的皺巴的二十塊,無力的放在滿是油汙的桌子上。

    他知道,兒子要去賭錢。

    男子一把抓過錢塞進褲兜裏,又從家中翻箱倒櫃找出一包抽了隻剩幾根的煙,踩著人字拖慢悠悠的出門了。

    張貴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吃完冷菜冷飯後,又拿起鋤頭去後院除草了。

    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灼燒後背,張貴汗流浹背的在農地裏耕作。

    一個小時後,他回家喝水歇氣。

    下午,他又繼續在地裏忙碌。

    到了晚上,兒子還沒有回來。

    他做好飯菜自己吃了,就躺在隱隱有黴味的床上。

    這樣的生活他已經過了不知多久,早就麻木了。

    鼻子的呼吸間是潮濕的黴氣,不是陰雨天或者空氣潮濕的黴氣,而是從人體身上沾染的,分泌的體液味道。

    家徒四壁的屋子,嗜賭如命的兒子,窘迫緊巴的日子……

    張貴雙目無神的看著膠布纏繞的木窗戶,顫抖著開口道:“報應……都是報應……”

  第 60章 張貴(下)

    張貴年輕的時候有點小錢,卻十分好賭,賭贏了錢就拿去花天酒地,輸了就回家打罵妻女。

    他的妻子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女人,剛嫁到他家時,勤勞能幹,兩年就給他生下一兒一女。

    日子談不上是富裕,倒也過的去。

    妻子生下女兒後,他就聽他媽說,媳婦生了兒子後,就可以開始打了,打了讓她害怕,才會本分的待在家裏伺候人。

    張貴從小聽他媽的話,雖然媳婦本分,但他覺得他媽說的有道理。

    剛開始,他就是隨便找個理由罵女人幾句。

    女人脾氣好,也不反抗他。

    嘿,是個軟柿子。

    他變本加厲,加上母親一直在背後慫恿,他開始動手打人。

    動手以後發現,哎,女人還是不反抗,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氣都不敢大聲喘。

    他有點愧疚。

    後麵母親又說,媳婦乖了,再多生幾個孩子。

    女人嘛,傳宗接代最重要了。

    他就拉著女人生孩子,女人身體被打壞了,醫生說以後都生不了孩子。

    嘿嘿,生不出孩子是一個動手的絕佳理由。

    張貴開始習慣暴打妻子,稍有不順心,拎起棍子就往女人身上招呼。

    打完妻子後,他覺得神清氣爽,連看家裏的賠錢貨——他的小女兒,也順眼不少。

    他是家裏的土皇帝,女人伺候他的吃喝拉撒,他哪裏不滿意了,或者手癢了,就打一頓女人,再踹幾腳賠錢貨。

    他和兒子的生活過的那叫一個舒坦。

    兒子養的肥頭大耳的,女兒瘦的跟一根柴火一樣。

    有一次,他發現兒子學著他的樣子,拿出結實的木凳,韌性極好的樹枝把女兒打的渾身是血。

    他哈哈大笑,不錯不錯,是他張貴的好兒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脾氣越來越暴躁,經常猝不及防的給女人一巴掌,揪住她的頭發,“啪啪啪”狂扇,手心都扇紅了,他才放開女人,指使她去做飯洗衣。

    女兒更不用說,不做活就不給飯吃,地位比家裏的狗都不如。

    張貴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繼續下去。

    直到有一天,女人帶著女兒跳進湖裏自殺了。

    他暗罵,晦氣!

    為了不花錢請人吃席,他找了幾個人將女人和女兒隨便埋了。

    埋哪裏也不知道,反正是埋了。

    女人死後,日子開始越來越不順心,母親更煩,成天念叨著讓他重新找個媳婦。

    他打妻子女兒的行為在周圍一片傳開了,誰人不知,他是個什麽都不會,隻會打女人的窩囊廢。

    沒人敢進他家門,尤其是他家裏還有個尖酸刻薄的老妖婆。

    他的脾氣也越來越來差,有時也會對兒子發脾氣。

    兒子有他母親撐腰,脾氣比他還橫。

    動不動就摔碗,砸東西,髒話連篇……

    比他還難伺候,花錢也是大手大腳的。

    後來,老母親意外去世,他竟然得到四十多萬的補償金。

    他悠哉悠哉的拿著這筆錢,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不少人聽說他發到錢了,嘿,全部湊上來套套近乎。

    眾人圍著他,七嘴八舌的開始家裏長短。

    他表情拽拽的,嘴巴都笑歪了。

    回家途中,他遇到了平日裏跟他不對付的王家老大。

    王家老大對他客客氣氣的,張貴有意無意提到四十萬,見王家老大臉上的嫉妒,心裏的憋屈一掃而空,表情越發嘚瑟。

    王家老大又說,老張啊,你把錢拿去賭一賭。

    哎,兄弟可不是害你,你手氣一向好,要是搏一搏,就從四十變成五十,五十變成六十,六十變成一百……

    他心動了。

    他手氣一直都挺好。

    他確實很成功,拿出一千塊,收回近一萬塊。

    他激動的眼睛都紅了,待在賭場裏徹夜不歸。

    十天後,他被人扔出來。

    四十萬沒了,還欠了人家三十多萬。

    他懊悔的回家,討債的人卻將他家砸的稀巴爛,兒子也鼻青臉腫的跪在地上大哭。

    他也跪下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請求寬限幾天。

    討債的人走了。

    他開始沒日沒夜的打工還錢。

    終於,錢還清了。

    兒子隨他,也染上賭癮。

    他勸兒子,這是條歪路,碰不得。

    兒子賭紅了眼,信誓旦旦的告訴他,他很快就會贏錢回來,他感覺今晚手氣好。

    他還想說,兒子就不耐煩的打斷他,讓他別囉嗦,煩人的很。

    他出神的看著他溺愛的兒子。

    易怒,暴躁,嗜賭。

    和他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勸不動,也不敢勸。

    他一把年紀了還要照顧三十多歲的兒子。

    有人說他晚年淒涼,怎麽會有人苦到這種地步。

    知情人心裏隻覺得痛快,將他年輕時毆打妻子,妻子不堪重負自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

    那人聽了也笑了,說,嘖嘖,天道好輪回,報應不爽。

    活該,太活該了。

    張貴說,一切都是報應。

    可是,他原以為的報應才展露冰山一角而已,真正的報應都潛伏在看不到的水麵之下。

    三天後,兒子斷了一條腿回來,哭著求著讓他去籌錢。

    他欠了人三十多萬。

    他身無長處,家裏一貧如洗,他哪裏去找這麽多錢啊。

    兒子哭喊著要錢。

    張貴開始去求人借錢,凡是他認識的人他都去求,見麵就跪下,磕頭,借錢。

    一個星期後,他兩手空空的回家了。

    他沒有借到一分錢。

    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甚至幸災樂禍的嘲笑他。

    哈哈哈哈哈張叔,你的報應來嘍。

    呸,活該!

    回家時,兒子又斷了一條腿。

    見他一分錢都沒借到,對他破口大罵,把能扔的東西都扔在他身上。

    催債的人時間充裕,隔一天來要一次錢。

    當著張貴的麵,一把抓住殘廢的兒子,問他,想不想活命?

    兒子嚇的屁滾尿流,想想想!

    想活命也行,讓你爸去借錢唄。

    兒子爬到他麵前,崩潰的吼道,爸!你快去啊!你去借錢啊!!!

    你快去啊!!!

    我不想死!!!

    他愣住原地,不知所措。

    他借不到錢啊,沒人願意借他錢啊。

    他隻能跪下,頂著滿頭白發,磕頭,求他們寬限。

    討債的人嫌棄的走了。

    唉,沒勁。

    張貴剛要把起兒子,低頭就對上一雙滿是怨毒的眼睛。

    都是因為你!

    你為什麽那麽沒用?!你為什麽不是百萬富豪?!

    我怎麽會是你兒子?!!!

    我怎麽會有你這種父親!像廢物一樣!什麽都幫不了我!!!

    你滾開啊!!!

    你讓我死了算了!!!

    你什麽都沒有!我怎麽會出生在你這種家庭!!!

    都是你讓我受苦!你為什麽是個窮光蛋!!!是個窩囊廢!!!

    都是你害了我!!!

    張貴聽著兒子惡毒的咒罵,一言不發。

    他突然覺得,真正的報應,現在才剛剛開始。

    命運之下,沒有人能僥幸逃脫。

    他做下的孽,以更加淒慘的方式一一回報在他身上。

    他以為的上天的懲罰,不過是如同提醒一般的小打小鬧。

    真正的審判,開始了。

  第61 章初醒征兆

    十天後,京都第一人民醫院。

    “小季!”蘇婉月一聲急促的呼叫。

    季沉動作一頓,隨即一氣嗬成的換好藥瓶。

    頗有些你能奈我何的意味。

    蘇婉月看著眉頭直跳,她板起臉,一把將季沉按回輪椅上。

    她滿臉嚴肅的看著坐回輪椅上的季沉,開口就是一頓念叨。

    “你這孩子真是聽不進去話,醫生怎麽說的,叫你好好坐在輪椅上不要亂動以免牽動傷口,你怎麽做的,你看看你後背那傷痕,我昨天才問過醫生,醫生說你衝澡傷口發炎了,你今天又站起來,你那腿你不想要了?”

    季沉身居高位,沒有人敢說他半分不是。

    就是在蕭姨麵前,這也不行,哪裏也不對。

    像訓小孩一樣。

    難得有人開口教訓他,季沉心下十分無奈。

    溫聲道:“蕭姨,我自己的身體我有分寸,後背傷口麵積大,偶爾發炎是正常的,你別聽醫生嚇唬你。”

    季沉脾氣好,清潤的嗓音如同三月春風,低沉清冽,臉上溫和的笑容讓蘇婉月消了點氣。

    蘇婉月也不好再說他什麽,隻能瞪了一眼在旁邊削蘋果的蕭毅建。

    “削削削,你就知道拿個蘋果削,你也不看著點小季,他那骨頭都還沒長好!”

    她不過下樓拿點水果上來,推開進來時,病房內的場景讓她氣血上湧。

    季沉由原本的坐在輪椅上,到剛才直接站起來,為蕭念更換營養液。

    他那右腿腳踝嚴重骨折,醫生都說過好幾次了不能亂動。

    蕭毅建一臉無辜的放下蘋果,對季沉開口道:“小季,聽你蕭姨的話。”

    蘇婉月氣極:“……”

    見蘇婉月又要動怒,季沉連忙安撫道:“蕭姨我真的沒事,我的恢複能力很強,剛才站起來的強著力點都放在左腿上,真的沒事。”

    蘇婉月置若罔聞,不依不饒的揪著蕭毅建說了好半天。

    季沉坐在輪椅上,蕭毅建手拿著蘋果,兩人沉默的聽蘇婉月念叨了將近十多分鍾。

    從季沉的腿傷並發症,一直念叨到腿傷可能對季沉和蕭念兩人的婚後生活造成的影響。

    蕭毅建無形中成為了破壞女兒幸福生活的罪人。

    季沉無奈一笑,就算真像蕭姨念叨的那樣,他也不至於變成蕭姨口中一無是處的人。

    他腿徹底殘了,又不是腦子殘了,不至於連念念都養不起。

    十多分鍾後,蘇婉月終於口渴的停下來了。

    她讓保鏢推著季沉去拍個片子,她總覺得季沉剛才站起來了,腳踝一定弄傷了。

    季沉隻能無奈離開。

    房門被關上時,蘇婉月猛地收起嚴肅的表情,臉上自然的換上滿意的笑容。

    “老公,你現在覺得小季怎麽樣。”

    蕭毅建一愣,有些跟不上她跳脫的思想,她剛才不是還在生氣嗎,怎麽突然又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蕭毅建想了想,中肯的評價道:“小季性子沉穩,做事可靠,能力出眾又能不驕不躁,心性也堅韌,是個不錯的孩子。”

    蘇婉月無力的翻了個白眼,狠狠咬了一口蘋果,怒聲道:“我說的是,小季對念念,你覺得怎麽樣。”

    蕭毅建認真回想了季沉照顧念念的樣子,言簡意賅道:“挺好的。”

    見蘇婉月又要動怒,蕭毅建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麽。

    “小季在中午這個時間段,隻有時間都會來陪念念,大部分時間都是簡單的陪著,守著念念睡覺。”

    “有時會給念念讀書聽,小季這孩子耐心挺好的。”

    蘇婉月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伸手捏了捏蕭念柔軟的右臉,聲音溫柔道:“念念小懶鬼,隻會睡覺。”

    蕭毅建有些擔憂道:“你別鬧女兒,醫生說念念有感應能力,要是知道你說她懶,肯定又不高興了。”

    蘇婉月反駁道:“你昨天還不是說念念懶。”

    蕭毅建笑道:“我不是說念念懶,我當時的意思是,念念躺著也是躺著,天氣好的時候可以抱出去曬曬太陽,補補鈣,身體恢複的也更快些。”

    蘇婉月一口拒絕,“曬太陽?那不行,萬一把念念白嫩的小臉曬黑怎麽辦,再說了,在外麵多危險呐,就算有人守著念念,從哪裏飛來個蟲子,咬了女兒怎麽辦。”

    蕭毅建沉默:“……”

    蘇婉月熟練的把蕭念全身揉了一遍,又拉開窗簾讓陽光都曬進來。

    然後把蕭念的床搖到適合的傾斜角度,又從包裏找了一隻粉色的眼罩給她帶上。

    蘇婉月溫柔道:“念念,曬太陽嘍。”

    蕭毅建:???

    不是說不曬嗎?

    正麵曬十多分鍾後,蘇婉月又把蕭念翻個麵,讓背麵也曬一會。

    要曬均勻。

    蕭念曬的連手心的溫度都比平日高了些,蒼白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潤。

    “老公,你看念念曬完太陽,氣色都好多了,這小臉紅撲撲的。”

    蕭毅建疑惑:誰曬完太陽,臉不是紅撲撲的?

    蕭毅建無奈的笑了笑,看著蘇婉月又把蕭念翻個麵,繼續曬。

    醫生說,蕭念的感應能力已經很強了,她偶爾也能動個手指,晃晃眼球。

    甚至能聽到外界傳來的幾個字。

    比如,蕭念現在知道她在曬太陽,她舒服動了動手指,媽媽就會把她翻個麵,繼續曬。

    她再動動手指,媽媽又把她翻回來。

    母女的無聲相處,異常默契。

    三天前,醫生肯定的告訴蘇婉月,蕭念快醒了。

    她的身體恢複的很好,隻要不出意外,一個星期左右,一定會醒。

    蘇婉月聽了心裏頭高興,一有時間就對蕭念絮絮叨叨的說話。

    蕭念確實捕捉到幾個字。

    然後費力操縱身體,勉強動一動手指。

    見狀,蘇婉月驚喜的去喊醫生。

    醫生仔細檢查一番後,笑說,“恭喜了蕭夫人,病人恢複的很好,很快就會蘇醒。”

    “你們跟她多說說話,讓她多感受一下外界刺激。”

    醫生說的沒錯,蕭念確實快醒了。

    她的意識也清楚了不少,她記得她昨天還聞到了小餛飩的味道。

    她感覺到有一絲饑餓。

    那時,蘇婉月吹著餛飩熱氣,笑的滿足。

    “念念,醒了就能吃小餛飩哦。”

    蕭毅建的照顧方式比較獨特,他拿出一本哲學類的書,讀給蕭念聽。

    蕭念猛地聽到爸爸的聲音,激動的動了動手指。

    蕭毅建得意道:“看吧,女兒在回應我。”

    蘇婉月也笑,能回應就好。

    蕭毅建驕傲的繼續讀。

    蕭念感受到爸爸一直在她身邊,一直努力的操縱手指。

    蕭毅建頓了一下,抬手指著書籍封麵,扭頭問道:“你說女兒醒來後,會不會性子大變,喜歡上哲學一類。”

    蘇婉月也頓了頓,她最近查過不少有關於沉睡的資料。

    有很多人醒來後,會喜歡上自己曾經不喜歡的東西。

    一想到乖巧可愛的女孩會像他爸爸一樣變成老學究,蘇婉月猛地搖了搖頭。

    “換這本吧。”蘇婉月隨手抽了一本書遞過去。

    蕭毅建沉默的看著手裏的兒童讀物,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念念會喜歡聽這個?

  第 62章吊唁

    這十天內,季沉以雷霆手段抹除了蕭念在E國的所有痕跡。

    並把當初涉及並參與綁架的人全部送入E國警局。

    病房內,蕭毅建在矮幾旁邊喝茶,季沉坐在輪椅上,渾身氣勢不減,淩厲的目光掃過數據代碼,十指飛快敲擊。

    蕭毅建撥了撥茶沫,抬眸望了一眼季沉清雋的側臉。

    性子沉穩,做事可靠,京都少有如小季這般出色的後輩了。

    蕭毅建感慨:真是後生可畏呐。

    他放下茶盞,鄭重其事道:“小季,謝謝你。”

    在E國,他很難插手進入調查,所有的線索都好像被蒙上一層霧氣,尤其是關鍵之處,總是若隱若現。

    原本毫無頭緒的調查,在下一秒莫名出現新的轉機,在他以為能撥開雲霧時,卻發現轉機不過是一片小浪花,對事情的根本調查沒有一點作用,甚至會擾亂他的進展步驟。

    事情的調查程度遠比他想象中更複雜。

    饒是蕭毅建走南闖北閱人無數,也是第一次見季沉如此優秀的人。

    所有難題在他麵前都能迎刃而解。

    出乎他意料的是,季沉在E國的人脈極廣和途徑極多,處理蕭念的事情很順利,花費十天也隻不過是季沉不想放過任何可能的漏網之魚。

    季沉的手段和心性都令蕭毅建自愧不如。

    同時,又很驕傲。

    這麽優秀的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

    蕭毅建油然而生出一種老父親的即視感。

    季沉手指未停,無奈笑道:“蕭叔不是經常說我們是一家人嗎,既然是一家人,那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蕭叔不必道謝。”

    蕭毅建也笑了笑,季沉對蕭家的恩情牽絆,不是一句輕飄飄的謝謝能抵消的。

    季沉又道:“蕭叔,我已經再次確認好了,念念在E國出現的所有痕跡都被徹底刪除,且沒有再恢複的可能。”

    聞言,蕭毅建心裏鬆了一口氣,這十天裏,精神高度緊繃,連一點細微的蛛絲馬跡都不敢忽視。

    不過,大多時間都是他看著季沉在處理,他基本幫不上什麽忙。

    所幸,富豪刻意隱藏念念的行蹤,綁架地點雖然隱蔽,但是季沉還是找出了部分知情人,通過撬開知情人的嘴巴,順藤摸瓜找出了全部的痕跡。

    季沉處理的堪稱完美。

    蕭毅建看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心裏真覺得季沉這孩子不論能力還是手段都十分出色,拔尖於無數人。

    突然,蕭毅建眉頭緊皺,像是想到什麽似的。

    他有些沉重的開口道:“對了小季,你徐伯伯和楊叔叔去世了。”

    蕭毅建口中的徐伯伯,楊叔叔都是蕭家舊交,不過早在五六年前就搬到外地發展去了,這些年除了生意往來,逢年過節也會相互聚在一起,嘮嗑嘮嗑,關係一直很好。

    季沉一頓,開口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蕭毅建歎了一口氣,“今早才收到的消息。

    “我和你蕭姨一人去一家吊唁,最遲三天,一定能回來,這三天隻能麻煩小季照顧念念了。”

    季沉唇角微勾,加快手裏的敲擊速度,“沒事的蕭叔。”

    “我會照顧好念念的。”

    今早收到舊交離世的消息時,蕭毅建和蘇婉月覺得悲傷難過,好在,念念得事情終於告一段落,蕭毅建心裏也有了慰藉。

    女兒快醒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蕭毅建剛要離開,心裏又想起在醫院樓下撞見的人,心裏暗罵自己,真是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如從前了。

    “對了,我剛才在樓下遇到南城宋家那老頭,他們帶了禮品來探望你,不過被保鏢攔下了。”

    “他們進不來,就把禮品放在門口了,拜托我跟你說一聲。”

    季沉頭也不回的道:“好的蕭叔,我會處理的。”

    聞言,蕭毅建哭笑不得,“我會處理好”這算什麽回答。

    宋老頭來探病送禮,又不是來談生意。

    蕭毅建又道:“辛苦小季了,待會過來一起吃飯。”

    “念念這幾天的反應很頻繁,醫生說她很快就會清醒,你蕭姨高興,連吃飯都要守著。”

    季沉停下手裏動作,抬頭去看蕭毅建,溫聲道:“好的蕭叔,我處理好這些就過去。”

    蕭毅建關門走後,又過了一會,門口的保鏢才進入病房。

    彎腰恭敬開口道:“老板,宋家送來的東西暫放在醫院,需要拿上來嗎?”

    季沉單手托腮,淡淡道,“放著吧,他喜歡送就送。”

    從小到大,他身邊都不缺以類似這樣理由向他獻殷勤,以各種名義,各種方式爭個頭破血流也要送到他麵前。

    不過,宋家?

    他沒記錯的話,南城宋家有個二十二歲的小女兒,今年才從國外留學回來。

    他還沒出院呢,就有人為他婚姻大事操心了。

    真是看得起自己呢。

    季氏作為全球頂級的集團,產業鏈雄厚遍布全球各處,名下涉及行業不計其數。

    季沉作為季氏首席執行官,外界對他的傳聞一直趨於神化。

    能力、地位、身份自然不用說,季沉一直站在金字塔頂端。

    就比如蕭家,雖然不是頂級世家,但是在京都誰都知道,季蕭兩家交好。

    季沉一直很尊重蕭毅建一家。

    眾人心知肚明,見到蕭家人都是客客氣氣的,甚至有意交好。

    季沉為人冷漠,不屑交際,但這並不影響其他人對季沉蠢蠢欲動。

    因為,季沉至今單身。

    除了唯一的緋聞對象,蕭家小千金蕭念,季沉身邊至今沒有出現任何異性。

    但是,蕭家小千金已經去世了。

    蕭念離世的消息傳出時,不少大家族開始有意無意帶家中女兒出席各種社交宴會。

    若能與季氏結為親家,身份地位水漲船高不說,連同家業也能提升到更高的檔次。

    百利而無一害。

    不過很可惜,蕭念離世後,季沉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連在季氏都極少露麵。

    再次聽到季沉的消息,就是他車禍住院。

    各大家族又開始以探病的名義往季氏集團送禮。

    奈何季沉一直未出麵,也不表態。

    宋家敢直接找到醫院來,不得不說,勇氣可嘉。

    季沉最討厭別人打探他行蹤了。

  第63 章 蕭念清醒

    次日清晨。

    蕭毅建和蘇婉月昨天下午就驅車離開了,季沉特意高價聘請一個女護工來照顧蕭念。

    他則坐在一邊靜靜的看著。

    蕭念快醒了,確切來說,她已經醒了。

    她隻是意識清醒,身體仍然處於半昏迷狀態,她能對外界刺激作出簡單的反應。

    按照時間,藥效散的差不多了。

    一個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念念要醒了。

    他的寶貝要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

    不過,蕭念對他的恨意很深。

    他用棉簽給她濕潤唇畔時,把她輕抱在懷裏時,她的身體都會有微弱的反應。

    那種反應他太熟悉了。

    恐懼和害怕,夾雜著恨意。

    請來的護工是一個溫柔細心的中年婦女,她在季氏名下的一家醫院工作。

    她有豐富的護工經驗,口碑極好。

    她的工作很簡單,早晚給蕭念擦拭一遍身體,用溫水潤潤唇就行。

    護工工作期間,季沉一直在一旁看著,看蕭念費力的抬動手指,看她的眼球微微動了動。

    護工工作走後,他還是一直看著。

    他的輪椅停靠在固定的位置,他會在幾個小時內一直盯著蕭念看,平靜的表情中帶著一絲玩味。

    就算他坐在那幾個小時不出聲,他還是能感覺到,隻要護工一離開,蕭念就開始害怕。

    她的臉上很安靜,表情卻隱隱有一絲害怕。

    感知能力恢複的很快,能隱約察覺到他的存在。

    季沉不動聲色的繼續看著。

    蕭念委屈的動了動手指,周圍很安靜,沒有任何人出現來安慰她。

    季沉無聲輕笑,他可以肯定,蕭念最遲明晚會醒。

    不過,念念很怕他,他需要回避一會。

    季沉無聲離開,保鏢輕輕掩上房門。

    房門即將合上的一條細小縫隙裏,露出了季沉含笑的眼眸。

    念念,期待你的蘇醒。

    一天後。

    深夜。

    遍布橘色暖光的病房內,擺放規矩的物品上蒙上一層淡淡暖色光暈,像極了晚霞鋪天傾瀉在房間一樣。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睫毛輕顫了顫。

    她的眼皮也微微動了動。

    蕭念感覺自己很輕,她仿佛置身雲端一般在漂浮。

    慢悠悠的,沒有目的,隨性的漂浮著。

    她又覺得很沉,薄薄的眼皮上壓了千斤重,她怎麽都睜不開。

    她的意識變得很混亂。

    她會徹底沉睡,也會感覺自己在清醒途中。

    兩種感覺以一種極不規律的交替方式在她身上運轉。

    她好像被薄薄層層的厚蠶絲包裹住全身,蠶絲質地柔軟,韌性十足。

    不會讓她受傷,卻也禁錮住她的動作。

    蕭念覺得很身體很悶,她甚至有些急躁。

    她想清醒。

    很想。

    她不想再沒日沒夜的沉睡。

    那種能夠感知到外界刺激,但是不能動,不能說話,形如死人的感覺真的太痛苦了。

    黑暗總是與她保持一個詭異的距離,它會幻化出奇怪扭曲的姿勢朝蕭念咆哮,並伸出嶙峋的手指去抓蕭念。

    它們像影子,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它們與蕭念之間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它們碰不到蕭念,隻能憤怒的把蕭念圍在中間,徒勞的拍打,嘶吼。

    蕭念在逼仄的圓形範圍內,無助的蜷縮著。

    四周都是詭異的喊叫聲,劃拉在無形屏障上的扭曲指甲。

    蕭念痛苦的捂住耳朵,緊緊閉上眼睛。

    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聲音還是找到了一絲空隙鑽她的耳朵。

    她閉上眼睛也沒有用。

    當聲音從耳朵傳遞到大腦裏時,大腦會自動生成她剛才看到的景象。

    她的精神再度恍惚。

    一睜開眼,它們就成團的,密密麻麻的挨在她身邊。

    閉上眼也是。

    蕭念不知道無形的屏障什麽時候會失效,也不知道它們什麽時候才能消失。

    她隻有等。

    不知道時間流逝,沒有任何目的的開始等待。

    突然,她感覺到一絲酸痛。

    隻是一瞬間,它們全部消失了。

    隔在蕭念與它們之間屏障也消失了。

    蕭念再次置身雲端。

    期間,有那麽極快的一瞬間,她感受到了真實的觸感。

    是皮膚碰到實物的真實觸感。

    不過,隻有一瞬間。

    很快,蕭念又恢複成漂浮的狀態。

    但是蕭念可以肯定,她確實觸碰到真實的實物,雖然隻有一瞬間。

    她的身體開始感覺到舒服。

    周圍有一種很溫暖又舒服的空氣,將她溫柔的包裹住。

    輕鬆,甚至是愉悅的感覺。

    像極了忙碌一早上後,回家暢快的洗完澡,放鬆的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她抵抗不了舒服的感覺,很快就再次沉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有了微弱的意識,她掙紮著要醒來。

    意識在混沌和清醒之間反複橫跳,蕭念在迷糊間猛地往下掉落,她驟然清醒。

    落地之後,身下是柔軟的雲朵觸感,狂跳的心跳聲漸漸規律,她又開始昏睡。

    這樣的感覺重複過無數次,她渾渾噩噩的大腦劃過一絲清明。

    靜,她的耳邊很安靜。

    不是意識淪陷在黑暗中的幽靜。

    而是安靜。

    屬於繁華人世的安靜。

    有風輕輕吹過床簾,發出細微的相互摩擦聲。

    刻意放輕的腳步上從房門口路過。

    “砰——”

    一聲極其輕微的的碰撞聲,聽的蕭念連靈魂都在顫栗。

    蕭念清楚的感覺到有人在身邊忙活。

    長期纏繞在意識上的枷鎖有了鬆動的跡象。

    她要醒了。

    蕭念的意識從來沒那麽強過。

    她開始掙紮,想要掙斷枷鎖。

    枷鎖在緩慢鬆開。

    “滴——”

    一聲很遙遠的鳴笛聲。

    蕭念的腦海驀然閃過一個畫麵。

    繁華的不夜城市,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各類車輛有序前行,霓虹燈下,有人按動了喇叭。

    “啪。”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

    是枷鎖發出斷裂的聲音。

    蕭念的意識開始一絲一縷的回籠。

    她感受到了身下真實的觸感。

    是柔軟的床榻。

    蘇醒的意識緩慢的喚醒身體的各項感官,蕭念的手指無意識的微微蜷縮。

    麻木遲鈍的感覺過後,她觸碰到了質地清涼的床墊。

    卷翹睫毛如同落葉一樣顫抖,薄薄的眼皮緩緩往上展開。

    蕭念醒了。

  第64 章 蕭家父母去世

    蕭念費力的睜開酸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暖黃。

    並不刺眼,很溫和的感覺。

    她深深吸了口氣,手指僵硬的往後縮了縮。

    流失已久的感官正在緩慢的回到她的身體。

    她微微支起身,身體又酸軟無力的躺回去。

    這裏是醫院?

    蕭念記得很清楚,她昏睡的時候,爸爸媽媽一直守在她身邊。

    她感受到無數次媽媽的觸碰。

    爸爸媽媽去哪裏?

    蕭念正想著,房門被人推開了。

    蕭念下意識扭頭去看。

    是一張陌生的麵孔,身上穿著護工的工作服。

    護工驚喜的開口道:“蕭小姐,你終於醒了。”

    她認識自己?

    蕭念剛要開口回答,腦袋裏突然一陣眩暈。

    護工眼疾手快的放下餐盒,快步走到蕭念床前,把蕭念輕柔的按回床上。

    笑吟吟道:“蕭小姐初醒,身體還沒勁,再躺一會吧,蕭總和蕭夫人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高興。”

    護工的動作很熟練,她把蕭念的四肢展開,稍有粗糙的雙手力道適中的在蕭念身上揉捏。

    “蕭小姐放心,活動一下肌肉,力氣恢複的快些。”

    蕭念微微點頭,她覺得被護工揉過的地方很熱,力氣也在慢慢匯集。

    她動了動嘴唇,沒有聲音發出。

    護工看懂了她的口型,笑道:“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剛剛醒來,蕭念得腦袋很暈,身上的卻在慢慢回暖。

    全身揉了一遍後,蕭念臉上恢複了一絲血氣。

    護工利索的洗完手,從餐盒裏端出一碗熬的軟爛的小粥。

    “蕭小姐,我喂你吧,醫生說,你醒來後,可以吃點粥墊墊肚子。”

    蕭念其實不餓,但是護工十分溫柔,她下意識不想拒絕,就點了點頭。

    溫軟香甜的小粥潤過喉嚨,緩解了蕭念幹澀的的嗓子。

    她輕聲開口,“阿姨,我爸媽呢?”

    話甫一出口,蕭念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陌生。

    不止是聲音,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護工收拾起餐盒,說道:“蕭總和蕭夫人出城吊唁故人,明天才會回來。”

    喝完小粥後,蕭念頭暈感少了些,在護工的提議和幫助下,她試探性的下床走動。

    下地的一刹那,她甚至感覺到刺痛,渾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眩暈感驀地傳入腦海,眼前出現陣陣黑暈,後背是密密麻麻的細針紮感。

    一步一步,她走的很慢,很吃力。

    蕭念的意識仍然有些恍惚,她昏睡了近一個月,初醒來後,腦子還處於宕機當中。

    護工溫柔且耐心,蕭念並不排斥她的靠近,她現在正被護工一步一步牽引著走。

    十多分鍾後,蕭念覺得身體的酸痛感少了很多,渾身上下也有了不少力氣。

    “阿姨,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我嗎?”

    護工笑道:“是的,蕭小姐,你可算醒了,你爸媽很擔心你呢。”

    蕭念再次聽到“爸媽”兩個字,突然覺得像是上輩子的稱呼一樣。

    她想借護工的手機,打電話給爸爸媽媽,剛要開口,護工就催促她快會床上休息。

    蕭念的思緒被打斷,她恍惚的躺會床上。

    在柔軟的病床上,她迷迷糊糊間又睡了過去。

    蕭念再次醒來,是隔天下午。

    她恢複的很好,除了腦袋有些暈,手腳酸軟無力之外,她的狀態都很好。

    她又喝了些粥,下地走了一圈。

    在她開口向護工借手機時,護工把自己手機遞給她年前,笑道:“蕭總和蕭夫人九點回來。”

    蕭念回了一聲好,雖然她很想給爸爸媽媽打電話。

    她躺在床上舒展四肢,突然想起一個令人渾身僵硬的問題。

    季沉呢?

    她已經恢複了所有記憶,包括季沉囚禁她,對她進行催眠,讓她變傻,促使她精神病複發。

    後麵的記憶就斷層了。

    她仿佛是時光滯留在原地的人,所有人和事都在向前發展,隻有她困在樊籠裏,茫然的看著眼前生疏的一切。

    精神病複發之後,她不記那段日子裏發生過什麽。

    她有模糊意識起,她就一直處於昏睡狀態中。

    蕭念微微扭頭,輕聲問護工:“阿姨,你知道季沉嗎?”

    念出那個人的名字時,她心裏微顫,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恨嗎?確實恨,但是恨中又夾雜一絲她看不懂複雜情緒。

    一切都好像大夢一場,囚禁的那段日子就像她做的一個噩夢一樣。

    她好像隻是生了一場病,睡了好久而已。

    睡醒之後,爸爸媽媽還在身邊,她依舊是無憂無慮的蕭家小千金。

    恍惚又漂浮的感覺。

    護工笑嗬嗬道:“季總?當然知道了,他前幾天還來看過你呢。”

    聞言,蕭念腦袋猛地抽痛一下,她突然有個奇怪的疑問。

    季沉曾偽造過她的死亡,蕭家也對外宣稱她的噩耗。

    她很好奇,季沉是以什麽理由告訴爸爸媽媽她還活著的?

    蕭念不解的想著,病房門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蕭念回神,輕聲道:“請進。”

    麵容年輕的黑衣保鏢額頭上滿是大汗,對著蕭念幾乎是吼出一句話,“蕭小姐,你父母出事了,你快去見他們最後一麵吧!”

    “轟”蕭念大腦一片空白,伴隨著陣陣抽痛。

    蕭念全身的血液在黑衣保鏢開口時瞬間凝固,手腳陷入無邊的冰冷當中。

    蕭念緊緊咬著牙,渾身僵硬的跟隨保鏢上車。

    司機開車開的很快,並且抄了近路。

    半個小時後,小車在平安社區的偏角醫院門口停下。

    保鏢帶著蕭念徑直走進一家醫院。

    蕭念的大腦已經停止思考,耳邊一直回蕩著一句話,“你快去見他們最後一麵。”

    她才剛剛醒,怎麽就成了最後一麵了。

    保鏢推開了醫院的褐色木門。

    蕭念茫然的抬眼望去,她不記得那天她看到了什麽。

    她隻記得,血紅,漫天的,刺眼的血紅。

    地上,床上都是濃稠刺鼻的血。

    蕭念踉踉蹌蹌的走到床前,腳步一軟,直接跪在床麵前。

    蕭毅建微微歪頭,看到蕭念得時候費力的擠出一個笑容。

    念念,來爸爸這裏。

    他的嘴裏在不斷的吐血,他的脖頸處,胸前都是大片鮮紅的血。

    蕭念想,人怎麽會吐那麽多血?

    怎麽會想電視影視劇那樣,從嘴裏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怎麽會像斷開的水龍頭一樣,不停的從嘴裏湧出。

    蘇婉月費力的抬手,蕭念立馬顫抖的握住,蘇婉月把她的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放在另一張手心裏。

    蘇婉月費力的用血液交錯遍布的手輕輕拍了拍兩雙交疊在一起的手。

    小季,拜托你照顧好念念。

    然後,蘇婉月半闔的眼眸緩緩閉上。

    蕭毅建看了蘇婉月一眼,動了動嘴唇,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

    他輕聲道:“小、小季,念念……就拜托你、你照顧了。”

    他替蘇婉月說出了他們的遺願。

    季沉紅著眼眶,臉色蒼白的點頭,“……好。”

    蕭毅建無力的伸手摸了摸蕭念的臉。

    蕭念慘白恍惚的臉上留下一抹深色的血痕。

    他開口說話時,鮮血一直從他嘴裏湧出,脖頸處下方的床單盡數濡濕。

    蕭念的手指顫抖的厲害,她想開口說,爸爸你不要說話,真的,不要說話了,求你,不要在開口了,血液已經止不住了。

    蕭念想去叫醫生來。

    她發不出一點聲音,雙腿像被釘在地麵一樣,絲毫未動,遲來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眼前是成片暈染開來的紅。

    蕭毅建緩緩收回手,費力的往右邊靠了靠。

    蕭念崩潰的想大喊,爸爸別再動了!

    可她發不出聲音,她隻能僵硬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什麽都做了,她連基本的開口說話的能力都已經喪失了。

    蕭毅建湊到蘇婉月的耳邊,輕呢道:“婉、婉月,女兒醒了。”

    他又緩了一會,費力去摸索蘇婉月的手指。

    兩雙血手,顫抖著,十指相扣。

    蘇婉月動了動眼皮作為回應,嘴邊彎起一抹極小的弧度。

    兩人十指相扣並排躺在床上,血紅殊色在他們之間蔓延,如同在進行古老的祭祀,豔麗的彼岸花在身下朵朵綻放。

    蕭念心口劇痛,她的手指死死的捉住床沿,形成十個小小的凹陷,血液打濕了床單,並緩緩的向她的指頭靠近。

    蕭念頭疼欲裂,她的身體止不住顫抖。

    她牙關一緊,尖銳的牙齒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裏蔓延開來。

    “……爸,媽……”她吐出如細若蚊蚋的聲音。

    蕭毅建睜眼看蕭念,笑著勾起唇角,血液從嘴角溢出,蘇婉月也睜開一條細縫,動了動眼皮。

    他們在回應:好念念,我們的寶貝女兒,爸媽聽見了。

    下一刻,兩人的呼吸停止了。

    蕭念一愣,瞳孔驟縮,心口猛地一陣絞痛,她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原以為是久別重逢,卻不想命運弄人,滿懷期待的見麵,卻成了最後的叮囑。

    她與父母自此天人永隔,永生不得相見。

    她如同無根浮萍一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日世間,再無一處她的容身之所。

  第 65章 末路

    “哎,李嬸,怎麽發生的事故啊,我們幾個跳完舞回來,就看到好幾個人被抬進去了。”

    “嘖嘖,你看地上那些血,大團大團的,聽說死了好幾個人。”

    “就是經常在路邊擺攤賣菜那個大爺,聽說姓張,叫張什麽來著,咦,一時還想不起來。”

    “哎喲,你管他叫什麽,知道人就行了,我還不是見過他好幾次,這保安都趕了好幾次了,人還不是死皮賴臉的天天來。”

    “就是就是,我也看到好幾次了,天天在路邊賣慘,看的心煩。”

    “哎,我知道啊,車禍發生時,我在陽台上納涼,看的一清二楚。”

    “大夥挨近一點,我跟你們說,隔壁不是有一所初中嗎,裏麵都是我們這社區的孩子,今晚學校臨時放假,提前讓校車接送學生們回家,那張什麽的就在路口停著一輛三輪車,嘖嘖,校車出現時,他像故意尋死的一樣,直衝衝往前撞去,你是不知道那樣子,校車司機大罵了一聲,突然往右拐,誰知有兩輛黑車剛剛行駛在它右側,兩車直接被擠壓在石牆上,車蓋都掀起來了,看的人心驚膽戰的,大校車著急又拐,怎麽著,車直接翻了。”

    “人抬出來的時候,聽說好幾家的孩子,都直接死在車裏呢,血肉模糊的一團,沒死的都直接送進了ICU,還在搶救中。”

    “還有唉,我小聲點,有兩個大人物也出事了,看見那一排保鏢沒有,全是守著不讓進的,醫院最好的醫生全在那裏呢。”

    ……

    一天後。

    “……造成本次事故的肇事司機張貴,具有嚴重的反社會行為,張貴本人已承認,這次行為是惡意報複社會……此次事故死亡共二十七人,重傷二十六人……”

    ……

    又是一天後,蕭家二老遺體入殮,京都的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來了。

    ……

    “……季氏首席執行官季沉季先生親自為蕭家二老操辦葬禮……”

    ……

    眾人哀悼……

    ……

    城郊陵園。

    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劈裏啪啦的打在石路上,天空灰蒙蒙的,小雨間起了騰騰霧氣,纏繞在雨珠的邊緣。

    陰沉的天氣總會形成悲涼的氣氛,祭奠亡靈時,老天很是喜歡這樣的默哀。

    蕭念在兩塊墓碑前站了蕭久,她沒有悲痛絕望大哭,隻是一直看著石碑上兩張笑吟吟的黑白照片。

    那是她的爸爸媽媽。

    是努力掙紮著清醒過來,最想見的人。

    她在絕望中煎熬時,硬撐下去的唯一慰藉。

    她的眼神很空洞。

    她一直看著,如同一座石雕一樣,一動不動。

    季沉站在她身側為她撐傘,麵容憔悴,一言不發。

    半晌,蕭念緩緩跪了下去。

    她看著眼前模糊的場景,閉上眼,彎腰磕頭。

    念念不孝,幼時體弱多病,常常哭鬧不止,勞爸媽在外日夜操心。

    念念性情頑劣,常常夜半按動手機,故意撓二老好夢,媽媽知念念心思,溫言輕哄,並無不耐。

    念念上學時貪玩,辜負爸媽厚望,爸媽不曾責罵,對念念多有溺愛。

    念念有愧。

    淚水一滴一滴掉在地上,連同雨水一同回歸大地。

    亡靈消散於天地,唯餘一盞明燈,年年歲歲。

    蕭念直起身,心口是麻木鈍痛,她睜開眼,依舊看不清眼前的場景。

    她再度緩緩彎腰磕頭。

    念念不孝,一朝生死,讓父母中年遭受喪女之痛,父親一夜之間白發叢生,母親夜夜難眠精神異常。

    念念有錯,讓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多年疼愛悉數成空,念念知錯。

    蕭念發出細碎的嗚咽聲,她死死咬住下唇,幹澀的眼眶裏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瘦小的身軀匍匐在冰冷的石地上,徹骨的絕望在她身上堆積。

    如同窮途之下的一抹殘陽,淡淡褪去披身的光芒,灰暗無光的沉寂在末路之下。

    她又跪了蕭久,四肢早已僵硬,臉色更是煞白。

    她撐著一口氣,再一次彎腰磕頭。

    念念不孝,未能報答父母養育之恩。

    父母常年在外奔波,為念念提供生活條件,為此落下病根,念念性情驕縱,花錢無所顧忌。

    念念知錯,可惜日後不能承歡父母膝下,不能再聽父母拌嘴,不能同父母談心。

    念念知父母恩愛,望父母在黃泉路口攜手前行,生為一世夫婦,死亦共赴前塵。

    念念不孝,望父母一路走好。

    蕭念崩潰的發出嘶啞的哭聲。

    昏迷一個月的記憶,在腦海中憑借碎片,緩慢組合成一組完整的照片。

    昏迷期間,蘇婉月總是跟她講話,說了很多她聽不到的話,會一直拉著她的手看,時而溫柔輕笑,時而壓抑哭腔。

    蕭毅建會坐在她床前,偶爾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可能一個小時說一句話,也可能不說,安靜的陪伴蕭念睡覺。

    失而複得的喜悅剛剛沉澱,再度失去的悲痛就又一次襲來。

    隻不過,她成了被拋下的人。

    念念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唯獨沒有想過是在父母彌留之際。

    漫天的紅幕裏,念念目睹二老離世,念念好無力。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父母的生命流逝,連在心底祈禱的力氣都沒有。

    “念念聽話,不要哭,爸爸跟媽媽沒事,隻是要先走了。”

    “好女兒,以後爸媽不在身邊,照顧好自己,天涼加衣,晚上不要踢被子,不要亂吃垃圾食品,不要大半夜的出去玩,也不要……”

    “好了,念念,不哭了,聽話,把眼淚擦幹,我女兒那麽可愛,把眼睛哭壞了怎麽辦。”

    “是啊,念念乖,把眼淚擦了,再哭就成小兔子了。”

    “念念,爸爸媽媽不能照顧你了,好好生活,想爸爸媽媽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空,我跟爸爸會在天上守護念念。”

    “爸爸這一輩子都沒有什麽遺憾了,我和你媽年少相愛,雖不能白頭,但也算共度一生了,我這一生都好,就是對不起我的女兒,我的念念,爸爸以後不能給你打零花錢,哎哎哎,念念不哭,爸爸不說了……”

    “媽媽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年輕時遇到你爸,過的開開心心的,後來又生下我的寶貝女兒,心裏頭更開心,念念跟媽媽一樣,都喜歡去吃路邊小攤,但是要少吃,多回家吃飯,你媽我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好了,我和你媽走了,念念乖,地上涼,快回去吧。”

    “念念寶貝聽話,快回去。”

    ……

    好,念念聽話,念念回去了。

    ……

    蕭念緩緩起身,抬眸看著眼前的白茫一片,心神俱裂。

    念念以後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念念以後就是一個人了。

    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無人可依。

  第66 章 半年後

    半年後。

    京都,疏影大院。

    身著淺藕色裙子的女孩正平躺在寬廣的草坪上曬著太陽,微風吹過草葉,女孩的裙角猶如盞盞荷葉中擁簇而出的嬌豔荷花。

    她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十分平靜。

    身後的女仆彎腰溫柔的跟她說著什麽,她也沒有絲毫反應。

    她的腳邊趴著一隻同樣懶洋洋的小狗。

    小狗學著主人的樣子,舒服的展開四肢,睡的四仰八叉,十分可愛。

    女孩的身後站著兩排身高一致的保鏢,他們手裏的托盤中放著各類點心水果,神態恭敬。

    其中,有一個女仆站在保鏢麵前,手裏的本子記錄著女孩今天的日常。

    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吃了什麽、在做什麽……

    諸如此類,十分詳細。

    女仆記錄下的日常,不能有絲毫的差錯,晚上的時候要送去給少爺過目。

    “念念。”是一道溫潤的嗓音。

    季沉西裝革履,徑直走到蕭念麵前,無奈的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蕭念的腦袋,神色寵溺。

    半年時間的歲月沉澱,季沉變得更加沉穩,氣質也更為成熟,身上的上位者氣息更加淩厲。

    “今天曬太陽的時間夠了,不能再曬了哦。”季沉輕輕捏了捏蕭念的臉頰。

    蕭念平靜的抬頭看了一眼季沉,緩緩支起身。

    在蕭念起身後,季沉一把將她攬進懷裏,大手輕輕捏住蕭念柔軟的後脖頸。

    季沉低頭吻了吻蕭念的額頭,“今天晚一點的時候,醫生會來家裏做客。”

    蕭念依舊神色平靜的看著他,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季沉的指腹摩挲著蕭念的唇角,時而碾壓,時而輕撫。

    他眸色一深,彎腰將蕭念抱起,大步走回房間。

    房間布置的很溫馨,牆紙是淡淡的粉色,到處擺放著憨態可掬的毛絨玩偶。

    房間的角落裏擺放著一隻有床那麽大的巨型貓咪玩偶,貓咪的柔軟的肚皮上堆積著數十個玩偶。

    “念念餓不餓?”季沉把蕭念放在床上,並褪下她的鞋襪。

    蕭念搖頭。

    她抱起床上的一隻玩具熊,出神的看著窗外。

    她很喜歡看天空,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團團如棉花糖一樣的雲朵。

    她感覺不到喜歡或向往,她隻是遵從身體的本能,靜靜的看著藍天白雲。

    這時,她麻木的思緒會短暫的停下,試圖融入窗外的自然景色中。

    “念念。”季沉的聲音低沉,離她很近。

    蕭念下意識回頭,眼前一暗,唇畔上傳來溫軟的觸感。

    季沉摟住蕭念的腰,大手緊緊扣住她的後腦勺,強勢又溫柔的吻在唇角纏綿。

    蕭念沒有反抗,任由季沉把她抱在懷裏,季沉一路沿下,大手輕輕握住蕭念纖細的脖頸,細密的吻徘徊在耳垂周圍。

    蕭念的呼吸亂了。

    季沉扣住了蕭念推搡他的雙手。

    蕭念難受的哭了。

    她哭的十分委屈,哭聲從喉間無助的溢出。

    季沉一遍又一遍低聲哄著蕭念,聲音越來越沙啞。

    一個小時後,他把蕭念抱進浴室。

    再次回到床上,蕭念的眼睛裏起了一層霧氣,眼尾和麵上也有一絲薄紅。

    季沉一臉饜足的把玩蕭念的唇畔,“念念,要不要睡午覺。”

    蕭念微微點頭。

    季沉又揉了揉她的腦袋,“念念現在可以睡午覺了,我在這裏守著念念。”

    蕭念很累,閉上眼就睡著了。

    即使是熟睡,她的眉眼間依舊籠罩著化不開的疲倦感。

    或者說,這半年來,隻要有人看到她,心裏的第一反應就是壓抑。

    這個女孩子渾身散發著沉悶的氣息,你隻要簡單的看她一眼,胸口就會有些悶,感覺呼吸不過來一樣。

    心裏好奇,女孩也沒做什麽,她就是單純的站在那裏,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隻是簡單的對視一眼,怎麽會給人如此窒息的感覺呢?

    仿佛透過女孩的眼神,能看到束縛她的層層鎖鏈和加諸在她身上的絕望氣息。

    女孩的眼神令人很不舒服,隻是簡單的一掃而過,沉悶的氣息便如同潮水一樣鋪天掩入口鼻。

    除了季沉,疏影大院的其他人幾乎不會和蕭念對視。

    季沉凝視著女孩熟睡的麵容,俯身溫柔落下一吻。

    “午安。”

    我的念念寶貝。

    晚上八點。

    季沉口中來家裏做客的醫生,是個白胡子的老爺爺,麵容慈祥。

    他在客房內和蕭念說了很多話,蕭念隻對特定的問題有反應。

    比如,你吃飯了嗎?

    你想睡覺嗎?

    你要這個嗎?

    蕭念會點頭或者搖頭作為回答。

    一旦問,你覺得今天天氣怎麽樣?今天有發生什麽有趣的事情嗎?

    蕭念隻會平靜的看著醫生,眼神沉寂的如同一灘死水。

    簡單交談過後,白胡子醫生跟季沉去書房進行單獨匯報。

    蕭念仍然看著醫生方才的位置,臉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嗷嗚屁顛屁顛的拱開門,討好的蹭了蹭蕭念的小腿,然後乖巧的趴在蕭念腳邊酣睡。

    書房。

    “很抱歉,季先生,蕭小姐的病情不容樂觀,她恢複的可能性不大。”

    “她的腦神經受過很嚴重的創傷,並不適合任何精神治療。”

    “如果上天沒有出現奇跡,她會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

    “蕭小姐曾經患有有多種精神疾病,現在這個狀態,其實對她最好,正如你所說,她親眼目睹父母離世,這對她打擊很大,她自殺的可能性極大,但是蕭小姐的父母似乎向她傳遞了她要好好活著的信息,蕭小姐能接受到的信息也隻有‘活著’。”

    “蕭小姐隻會對‘你餓了嗎?’‘你要睡覺嗎?’這一類和‘活著’有關的信息作出反應,如果對她說不在‘活著’範圍以內的話,她的大腦會自動屏蔽。”

    ……

    半年前,蕭念親眼目睹父母去世的噩耗,這對她打擊很大,她再度陷入昏迷。

    父母的葬禮是季沉一手操辦的。

    蕭念醒來後,父母早已安葬。

    麵對季沉,她已經不想再追究什麽了。

    季沉囚禁虐待她,又幫她安葬了自己爸爸媽媽。

    蕭念不知道她該恨季沉,還是該感激季沉。

    她從來沒那麽累過,累到她連仇恨都隨著父母的離世煙消雲散了。

    她對季沉說,季沉,我現在隻想回蕭家待著,你能不能……放過我。

    季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頭同意。

    三天後,蕭管家親自到疏影大院去尋求季沉的幫助。

    蕭念表現的太異常了。

    她正常吃飯睡覺,但是三天內她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甚至吃了飯菜裏的薑沫,身體嚴重過敏直接送入醫院。

    出院後,季沉就把蕭念接到了疏影大院。

    蕭念沒有表現出排斥或喜歡,她十分平靜。

    算算時間,她已經與季沉在疏影大院相安無事的住了半年多了。

  第 67章 嗷嗚

    白胡子老醫生行醫大半輩子,也是第一次見蕭念這種病情特殊的病人,年紀輕輕的身上的精神病一大堆,他不放心的細細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才隨著管家慢悠悠的走出疏影大院。

    老醫生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歎氣,這小姑娘的前半生到底經曆了什麽難事,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半點情緒都沒有。

    尤其是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你的時候,像會吞噬人心的深淵一樣,空洞又有極強的黏力,想移開視線又會被牢牢鎖住,難以動彈,太窒息了。

    他雖然是精神科的醫生,但是也隱約診到那小姑娘身上有蕭多舊傷,加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精神病,沒有感官情緒,反倒是件好事。

    送走醫生後,季沉轉身上樓,徑直推開了客房的門。

    蕭念神態困倦的坐在柔軟的狐狸軟墊上,腦袋往後微靠著,眼眸半闔。

    嗷嗚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下巴搭在並排的兩隻爪子處,乖巧的趴睡在蕭念腳邊,尾巴懶懶的掃著毛毯。

    一人一狗,神態嬌憨如出一轍。

    季沉雖然養了嗷嗚蕭久,但是嗷嗚對他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

    半年前他把蕭念接來疏影大院時,嗷嗚一眼就認出了蕭念。

    小小的一隻圍在蕭念腳邊,開心嗷嗷的直叫,邊叫邊繞著蕭念打轉,尾巴都快搖出殘影來了。

    蕭念從不理會嗷嗚的親昵和靠近,但這並不影響嗷嗚黏蕭念。

    季沉彎腰把蕭念抱起,嗷嗚警覺的站起身來,對著季沉小聲的嗚叫一聲。

    季沉淡淡的掃了一眼嗷嗚,淡漠眼神帶著一絲審視,不輕不重的睨著它。

    嗷嗚秒慫,委屈巴巴的趴回地上,神情哀怨。

    季沉一直知道嗷嗚有靈性,當初他和蕭念一起收養嗷嗚,嗷嗚其實隻認蕭念一個主人,它還是很小的一團時,就喜歡黏在蕭念身邊。

    盡管那時蕭念也不會理會嗷嗚,最多也隻是嗷嗚主動鑽進蕭念懷裏時,蕭念會抱住它而已。

    嗷嗚似乎對季沉一直有股莫名的敵意,它在疏影大院住了半年多,從不主動靠近季沉,甚至隱隱排斥。

    這股敵意,在季沉靠近蕭念時,尤為明顯。

    季沉看了一眼懷中困頓的人,轉身離開了客房。

    季沉一手托住蕭念的身體,一手擰開房門。

    他彎腰把蕭念放到床上,眼神寵溺的看著蕭念困倦的揉眼睛的模樣。

    蕭念的睡覺時間是晚上十點,隻要季沉不鬧她,她都是準點睡覺。

    季沉的指腹落在蕭念的唇角處,緩緩摩挲。

    由於困倦的打過哈欠,蕭念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濕漉漉的,如同林間小鹿一樣懵懂單純。

    莫名勾人。

    季沉眸色一深,大手伸到蕭念的後脖頸處,緩緩俯下身。

    嗷嗚費力的抬起兩隻前爪,伸出右爪子勾到把手,往下一拉,門“哢”一聲露出一條細小的縫隙。

    嗷嗚用頭拱開門,嗖一聲的闖進臥室,它縱身輕巧的跳上床,身體微微弓起,露出潔白尖銳的兩顆牙齒,這是犬科動物準備攻擊的前奏。

    嗷嗚喉嚨裏發出危險的嗚嗚聲,對著季沉呲牙咧嘴,“汪!”

    季沉起身,挑眉:“……”

    他涼涼的瞥了一眼嗷嗚,嗷嗚頓了一下,快速收起鋒利的牙齒,委屈的趴在蕭念腦袋邊,用頭瘋狂蹭著蕭念的脖頸。

    季沉不耐的皺眉,一把將嗷嗚拎起來,嗷嗚在空中撲騰四隻爪子,發出驚恐的嚎叫聲。

    季沉一把將嗷嗚丟出臥室,並落了鎖。

    在蕭念昏迷的一個月裏,嗷嗚就是一隻懶惰的普通小狗,每天早上吃完狗糧就去草坪上打滾,打滾的時間大概在半個小時以內,打完滾它就會滿意的回窩裏睡覺,直到晚上女仆給它倒狗糧。

    日子悠閑又愜意。

    除了蕭念,就算是長期給它倒狗糧的女仆,它也極少主動親近。

    是一隻深情且專一的小狗。

    從蕭念來到疏影大院的第一天,嗷嗚就表現出了異常的興奮。

    它每時每刻都想黏在蕭念身邊,包括蕭念睡午覺,隻要季沉不在,它就會在門口費力的扒拉門把手,打不開門,喉嚨裏就會發出慘烈的哀嚎聲。

    除此之外,它還會在淩晨半夜起來嚎叫,整個疏影大院都是嗷嗚持續不斷的犬吠聲。

    保鏢來逮它,它就在疏影大院裏亂跑,專往偏僻的小道上跑,一邊撒丫子狂奔一邊發出興奮的嚎叫聲,格外吵鬧。

    在保鏢輕手輕腳在大院尋找嗷嗚時,它通常已經回到窩裏呼呼大睡了。

    季沉懷疑嗷嗚瘋了,特意找了寵物醫生來給嗷嗚看病。

    醫生把嗷嗚全身上下都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無奈對上嗷嗚清澈愚蠢的眼神,哭笑不得道:“它的身體很健康,隻是大腦過於亢奮,精力過剩,多帶它出去遛遛彎就行。”

    遛彎是不可能的,嗷嗚抗拒季沉的接觸,對大院裏的女仆愛搭不理,除非蕭念願意遛它,否則它太多時候都是自己亂跑。

    白天,蕭念有出去曬太陽的習慣。

    隻要蕭念出現在草坪上,嗷嗚就會繞著蕭念狂跑幾圈,嘴裏叼著一根不知從哪裏找到的遛狗繩,滿臉興奮的示意蕭念遛它。

    蕭念從不理它,看都不會看它一眼,隻是安靜的躺在草坪上,攤開四肢曬太陽。

    嗷嗚見狀隻能低低的嗚咽幾聲,又在草坪上狂跑幾圈,消耗過剩的精力。

    跑到氣喘籲籲時,才會跑到蕭念腳邊,學著蕭念的樣子,攤開四隻爪子,舒服的曬太陽。

    微風不燥,寬敞的草坪上,時常躺著一人一狗。

    女孩抬起右手遮陽,小狗也抬起爪子放在毛絨絨的腦袋上。

    女孩舒服的翻個身,小狗也撲騰著爪子翻身,尾巴搖的歡快。

    女孩屈起左腿,小狗也把左腿傻乎乎的抬起來。

    女孩曬的久了,小狗就會站起來甩甩腦袋,呲牙咧嘴的伸個懶腰,然後再抖抖曬的酥麻的身體,湊近女孩身邊嗅一嗅。

    確認女孩還活著後,從女孩的左邊跳到右邊,再從右邊跳到左邊,反複循環,玩的不亦樂乎。

    臥室內。

    蕭念整個人坐在季沉懷裏,柔軟的雙手搭在季沉的胸膛上。

    季沉食指屈起緩緩挑起她小巧的下巴,稍稍低眸,對上那雙不悲不喜的眼眸。

    半年以來,蕭念的眼睛一直都是這樣空洞無神。

    不會泄露出一絲情緒,也不會有半分情感波動。

    除了視物,蕭念的眼睛沒有任何用途。

  第68 章 姍姍來遲

    季沉強製催眠蕭念致癡的那段時間,她的麵部表情雖然呆傻,但是眼睛裏還是會表達出情緒的絲毫波動。

    喜歡或討厭,開心或難過,都可以從一雙盈盈秋水的眼眸中窺見一二。

    如今蕭念的眼睛裏,除了空洞就是絕望的靜默,徹底沒了昔日的生氣。

    “念念。”

    季沉湊近,呼出的氣息盡數噴灑在蕭念的下唇處。

    蕭念下意識抬眸看著季沉,季沉的大手向後捏住蕭念的脖頸,拇指輕揉她的耳後,指骨分明的手指一一撫摸過她的五官。

    這些地方都深深的烙印上了他的氣息。

    成為蕭念刻入骨髓,融入血液,永生的羈絆。

    蕭念現在無父無母,無處可去,徹底成了他豢養的私有物。

    隻屬於他一個人的獨一無二的珍藏品。

    他剔除了蕭念生命中所有的希望和寄托,以一種最後的歸宿的方式讓蕭念自願回到他身邊。

    念念,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們,或者說我已經沒有退路可以走了。

    你說我恐怖,極端,甚至是惡心。

    可是你又能做什麽呢我的念念。

    我記得你最崩潰的時候,哭著讓我把你的季沉哥哥還給你,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念念喜歡季沉,喜歡溫潤如玉的季沉哥哥。

    因為曾經的季沉足夠美好,甚至接近於完美,他對你疼愛,寵溺,包容,一度沒有底線的好。

    你與其說你喜歡季沉,不如說你喜歡他給你的溫暖。

    如果季沉不對你好,你會喜歡他嗎?

    念念現在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我來替念念回答。

    人與人之間是相互的,我對你付出了毫無保留的疼惜,你回報了我你的喜歡。

    我們之間存在因果關係,產生了羈絆。

    我知道如果我不囚禁你,繼續當你的季沉哥哥,我們會順利戀愛,直到結婚生子,就像你爸爸媽媽一樣。

    我願意稱它為利益交換。

    隻要涉及利益,那它就是不純粹的。

    念念,我要你徹底看清我這個人後,仍然願意愛我。

    念念你沒有做到,你甚至做不到,我也沒有辦法強迫你做到。

    念念,我以前想著要對你好,從你出生開始,我就想對你好。

    可我總覺得你對我的喜歡不純粹,你對我的感情摻雜了很多別的東西,其中包括感激和崇拜。

    我不需要你額外的感情,我隻要你的喜歡和愛。

    沒有理由,沒有界定的愛。

    就像我對你一樣,無論你樣貌美醜,才情高低,家世富賤,隻是因為你是蕭念這個人,所以我愛你,我對你好。

    我非常需要你同等程度的付出。

    可是你做不到,隻是拋開季沉哥哥這層虛假的外表,你都會對我厭惡至極。

    我確實極端,這點毋庸置疑。

    但是念念,你分的清真假嗎?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我是你的季沉哥哥,這點是真。

    我是對你施虐的季沉,這點也是真。

    我溫柔清貴,這點是假。

    我會對你無限疼愛,這點也是假。

    作為你的季沉哥哥,我做的很完美,溫柔清貴,守護你慢慢成長。

    作為季沉,我做的很極端,我以愛你的名義對你進行馴化,讓你的世界裏隻有我。

    真真假假本就相伴而生,你拿什麽去定義真,拿什麽去批評假。

    真假之間的邊界相互融合,從來沒有人能確切的用某些詞來準確的分辨它們。

    對於你來說,你希望前十八年是真,之後發生的一切都是假。

    對於我來說,你的前十八年是我演的一場戲,演戲時間到達了,我就停止演繹,以我本來的麵目融入你的生活。

    現在的結果稱不上好,也達不到壞。

    不是我預期想要的結果,太過出入了。

    但是眼前的這一切已經是你的極限了,我的念念。

    還記得嗎,念念,你曾經詛咒過我,你說,我的季沉哥哥,你最好不要愛上我。

    傻。

    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念念呐,你太小了,心理也很幼稚。

    囚禁之前,我說我會一直保護照顧你,你信了。

    囚禁的時候,我說我在玩弄你,你信了。

    念念,你太天真了,人這種生物永遠都是複雜的。

    我愛你,也喜歡折磨你,看你痛苦。

    當你承受不住我的折磨時,哭著求我時,我又開始心疼了。

    所以,念念總是很痛苦,折磨你的人總會精準的把握好分寸,讓你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卻怎麽也掉不下去。

    你一直很痛苦,我知道。

    我偶爾欣賞,偶爾心疼。

    這半年裏,我在嚐試改變。

    我突然想學著影視劇裏那樣,對你疼愛寵溺,也像我曾經對你那樣。

    我厭倦了你的痛苦,你的絕望。

    我不知道是不是出於愧疚或者出於同情,我不想再看到你難過。

    你說的很對,我真的是個瘋子。

    我以前口口聲聲說愛你,幻想我們的未來,其實我並不這麽想,我知道你對我的憎恨厭惡,我清楚的看著自己,看著你演戲。

    我以一個旁觀者的態度,冷漠的看著我對你歇斯底裏的說喜歡,說愛。

    我知道,那不是,都是我沉浸在劇本裏完美的演技。

    真正的喜歡和愛,應該是你小時候跌跌撞撞的向我跑來,不小心自己絆自己一下,摔在地上,抱住手臂哇哇大哭。

    那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責怪。

    你可以慢慢走過來,不需要跑,我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走的慢也沒關係,我會向你靠近。

    再比如,你第一次初潮,我明明可以吩咐女仆去買你需要的衛生用品,但是我還是親自去了,各種長度的都買了。

    我讓保姆去幫你,然後我自覺離開。

    那時候,看到你慌亂無促的樣子,我想告訴你沒關係,這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不要羞恥,也不要害怕。

    看到你眼睛通紅到要哭,我就離開了。

    我站在那裏,或者跟你說話,你都會難堪。

    後來我又想,我在有意無意間,對你都是格外的偏愛。

    很多人都說,季沉的軟肋是蕭家那位小千金。

    我聽到過無數次這樣的言論,我也承認,你確實是不同於任何人的。

    我不是不愛你,隻是我不夠愛你,我的愛過於陰暗偏執了。

    它給你造成了極大的痛苦和絕望,也讓我們的關係糟糕到無法逆轉。

    念念,這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剛剛夠我自己去看清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