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沐夷光陸修珩      更新:2023-11-21 19:44      字數:4856
  第71章

    二樓的陳設也沒怎麽?變,隻是當年見麵的雅間已經被人訂下了,沐夷光另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隨便點?了一壺茶,並兩碟茶點?和瓜果。

    大廳的屏風後有琴師在演奏樂曲,彈的是《陽關三疊》,一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已朦朦朧朧唱出一點離愁別緒。

    沐夷光幾乎要跟著一塊兒哼唱起來?,樓上忽然爆發出一片驚人的叫好聲,打破了這意境。

    那琴師是見慣大場麵的,即便這樣,調子也依然很穩,沐夷光卻不行了,樓上不知在做什麽?,一會兒又是起哄,一會兒又是叫好的,這破詩會害得她愁緒疊了三次,也沒疊起來?。

    她恨恨地咬了一口酥餅,隻覺得這酥皮太?潤、內餡兒太?甜,煮茶的水太?燙茶葉不夠鮮,赴會的才子佳人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兒哪兒都不對。

    一曲終了,沐夷光同情地打賞了琴師二錢銀子,帶上幕籬走了。

    東門大街的馬路十分寬敞,可供兩駕馬車並駕而驅,旁邊還留有行人、商販擺攤的空地,也怪不得當年?大軍凱旋要走這條街了。

    茶樓附近的攤販也沾了些文雅氣,賣些折扇、墜子的小玩意兒,那賣扇子的老翁還能?幫著題字,一手魏碑寫得出神入化。

    再?往前走,就是各大飯莊和酒樓,飯點?已經過了,反倒是沿路那些小吃零嘴兒的攤位正熱鬧,其中又要數那個?賣豆花兒的娘兒倆生?意最?為興隆。

    大娘的豆花是擔賣的,新鮮磨煮的豆花兒半點?腥氣沒有,還透著黃豆的清香,若有食客要吃的,大娘便舀上一碗,灑上蔥花,再?澆上一勺特製的紅油醬汁兒、炒香的花生?碎,食客再?用勺子搗碎了拌一拌,翠綠的蔥花、鮮亮的紅油、焦香的花生?碎和白嫩嫩的豆花和在一起,口感豐富,味道也鮮美。

    這樣好吃的豆花,隻要五文錢,其中三文是豆花的錢,另兩文是土陶碗的押金,吃完了把碗放在桶裏,就將這兩文錢還給你。

    大娘負責舀豆花,女兒負責算賬,食客一個?接一個?的,竟也十分有序。

    看著熱鬧,沐夷光也起了嚐嚐看的心?思,跟著排在了隊尾。

    隻是她才剛往前走兩步,麻煩便找上了門,一行醉醺醺的大漢從酒樓裏走了出來?,不知怎麽?就看中了那賣豆花的小娘子,走上來?徑直問?道:“你家姑娘多少錢啊?”

   

    那大漢長得五大三粗的,嘴裏還噴著酒氣,旁邊的食客都情不自禁往邊上退了退。

    大娘的女兒確實長得標標致致,又正值碧玉年?華,嫩得跟碗豆花兒似的,平日裏食客買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可也就是多看一眼罷了,畢竟天?子腳下,還沒有敢像這醉漢這樣猖狂的。

    小娘子此?刻被嚇得滿臉通紅,含著淚躲在娘親身後,大娘勉強陪著笑臉道:“幾位爺,我們是正經人家,不賣女兒。”

    那大漢一腳踢翻了旁邊盛豆花的木桶,又色迷迷看了一眼那小娘子:“這樣拋頭露麵的,不是在賣?今兒個?爺心?情好,五兩銀子買你家姑娘,別給臉不要臉!”

    周圍隱隱地有議論?聲,那大漢叫李霸天?,其人如名,早已是欺男霸女、惡名在外了,因他這強占民女的行徑,還惹了不少人命官司,可是人上午才送進衙門,下午便好端端地走出來?了,聽說家裏還跟葉首輔沾親帶故的,哪裏還有人敢招惹他?

    那木桶瞬間被打翻在地,濕潤的濺射聲將大塊大塊的豆花碾碎,隨著他一聲令下,另有兩個?人上去拉扯那賣豆花的小娘子,大娘跪在地上懇求李霸天?那大漢放過她們娘兒倆,李霸天?又幹脆利落地將她也踹了一腳,小娘子跟著撲倒在地,食客們則是奔散逃走,場麵頓時淩亂起來?。

    沐夷光今日是獨自一人出的門,這些人又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她顧及身份不敢貿然出手,正想?著是否要鬧出一點?更大的動靜幫這母女倆解圍,便聽得一個?頗有氣勢的男聲道:“住手!”

   

    見那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她的視線微微一凝,已然放下心?來?,悄悄退到了旁邊一個?賣鍋盔的小攤兒上,裝作是排隊買鍋盔的樣子。

    謝衡今日本來?無?事,但替同僚換了半日的班,故才從宮裏下值。他如今還未自立門戶,仍舊在公主府中住。隻是賢寧長公主的府邸建在紫禁城的南邊,他每回下值卻總是忍不住往東門繞上一段路。

    他習慣性地往雲升茶樓那邊掃了一眼,卻意味地看見了一個?魂牽夢縈的身影。

    隻是見那女子帶著幕籬,又是未嫁的丫頭打扮,謝衡立刻便移開了視線,笑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走出了十幾步遠,他的視線又不由自主地追了回去,自己許是真的魔怔了,隻覺得那女子的身量像她,走路的姿勢像她,看到喜歡的東西?便要停下來?張望的小習慣更像她。

    他情不自禁地跟了過去,便聽到那清甜的聲音跟前邊的大爺打聽道:“大爺,這豆花兒多少錢一碗啊?”

    謝衡安靜站在原地,忽然就邁不動步了。他有些貪婪地呼吸著四周的空氣,原本隻想?遠遠地看著她,卻忽然爆發了那仗勢欺人的一幕。

    四周食客逃跑的時候都恨不得多長一條腿,隻有她還站在原地,一看便是在琢磨著怎麽?出手。

    她還是原來?那個?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的性子,隻是好在不那麽?冒失了。

    謝衡忍不住笑了笑,不想?她為難,已經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住手!”

    謝衡雖然長相溫潤俊逸,到底是戰場上廝殺過的,嚴肅的時候身邊隱隱蒙上一層煞氣,很能?唬人。

    那大漢被嚇了一跳,見謝衡隻是一個?人,便不客氣道:“爺憑什麽?聽你的,你算老幾啊?”

    要對付這種欺軟怕硬之徒,要麽?就以勢壓人,要麽?就將他們打服。

    謝衡自然是有這個?本事的,隻是他挽了挽衣袖,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不想?鬧出更大的動靜。

    他伸手掏出一個?腰牌,帶著沉甸甸的力道擲到了那李霸天?手裏。

    李霸天?匆匆忙忙撈起來?一看,差點?沒拿穩:是大內的腰牌,且級別不低!

    他爹與葉首輔不過是遠親,他也就這點?仗勢欺人魚肉百姓的膽兒,惹上背景更硬的就不行了。

    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眉清目秀的小娘子,把腰牌往謝衡懷裏一扔,帶著小弟一溜煙兒地跑了。

    一場鬧劇終於?拉下帷幕,圍觀的群眾齊刷刷地叫好,那小娘子更是鼓起勇氣,一瘸一拐走到謝衡麵前:“感謝英雄救命之恩。”

    小娘子一身素衣,雙眼含淚,兩頰緋紅,當真有幾分楚楚動人。

    眼看就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佳話,已經有好事者開始起哄了。

    小娘子當然也動了心?思,此?人樣貌英俊,家世不俗,自己若是能?夠得了他的庇護,哪裏還用繼續賣這豆花呢?

    她福身行了一禮,試探道:“小女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娘親和我都受了傷,能?否請英雄幫人幫到底,送我們歸家,滴水之恩,小女自當湧泉相報。”

    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謝衡搖了搖頭:“不了,施恩不圖報,何況男女有別,這個?忙在下實在不便相幫。”

    他連看也未看那小娘子一眼,隻是掏出二兩銀子,正要放在木桶蓋上,想?了一會兒,又掰了一個?角下來?,遞給旁邊那賣鍋盔的大娘:“大娘,勞煩你幫忙送送這兩位。”

    這小夥子長得俊,掏銀子的動作更俊,大娘笑得跟朵花一樣:“不麻煩不麻煩,都是街裏街坊的,哪裏用得著那麽?多。”

    謝衡略略抬眸,往沐夷光的方向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繼續道:“畢竟耽誤大娘的生?意了,權當是買了大娘的鍋盔送給大家。”

    有人掏錢,那大娘也樂得將自家鍋盔送出去換個?名聲,她將已經煎好的十幾個?鍋盔用油紙包好,挨個?兒送了出去。

    最?後一個?,她原要送給謝衡的,小夥子卻心?不在焉地擺了擺手,似乎是隨手一指道:“送給她吧。”

    大娘一邊將手裏的鍋盔送給了前邊那帶幕籬的姑娘,一邊真心?實意地讚道:“小夥子真不錯,以後哪家姑娘若是嫁給你,可就享福咯。”

    旁邊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可不是嘛,這小夥子長得俊俏,心?地又好,出手又大方,這麽?好的郎君,隻怕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沐夷光伸手接過他為自己買的最?後一個?鍋盔,忍住聲音裏的那一點?顫抖,仍裝作是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笑著附和道:“大娘說得極是。”

    她也是這麽?想?的,他是那麽?好的人,不管是誰嫁給他,都會過得很好的。

    這一場淩亂之中,兩個?人甚至都沒有視線的交際,亦是早早地分散了。

    走出半條街,沐夷光手裏的鍋盔還有一點?溫熱,咬上一口,小火熬煮過的紅糖餡兒流了出來?,醇厚沁甜。

    許是在殿下身邊待久了,她的口味也變得清淡起來?,居然覺得這個?紅糖餡兒甜得過於?濃鬱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認認真真將這個?紅糖鍋盔吃完,隻是決定以後再?也不買了。

    長街的盡頭是一個?十字路口,中間種著一棵上了年?頭的大槐樹,樹冠遮天?蔽日,為炎炎夏日平添了一處陰涼,樹底下還立了一塊三尺高?的指路石碑。

    沐夷光有些好奇地走過去看,這碑色還有幾成新,正麵刻著東走何處、西?去何方,背麵密密麻麻刻著善男信女的名字,大略一算,應有數百人之多。

    她知道京師有這種風俗,家人生?病了,便在岔路口的旁邊修一塊指路石碑,祈求消災去病,但這樣興師動眾的指路碑她還是第一次見,且上麵的姓氏也都五花八門,可見不是某一家立的。

    她忍不住驚歎了一句:“這指路碑是為何人所立啊?”

    旁邊下棋的老大爺捋了捋胡子,隨口接了一句:“當今太?子啊。”

    沐夷光的心?猛地一跳。

    觀棋者已經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起來?,原來?五年?前宣成帝瞧中了這一塊的風水,執意要將這一整片民居挖平建成宮苑,最?後是太?子不忍勞民傷財,提出隻擴建道路、力排眾議將大部分的民居保留了下來?,並對失去住所的百姓進行了補償,大家感念太?子所作所為,自發修建的。

    沐夷光沒說話,隻認真聽著,帶著熱氣的風吹動了樹的影子,落下點?點?的光,照耀在石碑上,摸上去依舊是冰冰涼涼的,卻透著一股堅守的溫柔。

    她揉了揉臉,忽然有些發愁,殿下給自己買了簪花和發釵,自己怎麽?回禮才好呢?

    *

    沐夷光是被陸修珩授意放出宮的。

    知道她把自己關在房裏悶了一個?上午,他實在沒有辦法不心?疼,後來?她扮成長纓的樣子要出宮,他亦是咬牙切齒地想?:不破不立,即便她是要出宮見那老相好,也隨她去吧。

    劉寶聽令的時候,隻覺得殿下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搜腸刮肚地想?著自己是不是該說點?什麽?,不等他遞台階,殿下已經又開口了:“派人好生?保護太?子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陸修珩頓了頓,平靜的聲音裏透著股揮之不去的寒意:“盯緊些,若是太?子妃和什麽?人有所接觸,都記下向孤稟報。”

    劉寶夾著尾巴滾下去安排了,他一個?勁兒地心?裏祈求,娘娘千萬不要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半個?時辰後,第一個?暗衛回來?了:“啟稟太?子,娘娘似乎是出門閑逛,去了東門大街的雲升茶樓,和小二說了兩句話便上樓了。”

    陸修珩冷聲問?:“她去那裏做什麽??”

    暗衛老老實實道:“那小二說今日有詩會,娘娘便上樓喝茶了。”

    見殿下臉色不虞,他趕緊補充:“那詩會在頂樓,娘娘就是一個?人坐在二樓喝了會兒茶、聽了會兒琴便走了,沒有和任何人有接觸!”

    沐夷光可不是有熱鬧不湊的性子。

    陸修珩眸光微斂,眼神充滿戒備:“這科舉還未到,吟的哪門子詩?”

    劉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這殿內明明沒有放冰鑒,但剛剛殿下一開口,他忽然便覺得暑氣全消。

    “說是文人的閑情雅趣罷了,屬下聽說這詩會的發起人神通廣大,還邀來?了去年?春闈的前三甲,陣仗不小。”

    陸修珩冷哼一聲:“哪家的詩會?將那參加詩會的人好生?查一查,名單呈列上來?,事無?巨細,孤要一一過問?。”

    他有些煩躁地心?想?:嚴景書的年?紀也該成婚了,他久久不定心?,還勞得沐夷光幾次三番在自己麵前提起他的名字。他若是再?首鼠兩端,便給他隨便定一家的女兒吧。

    暗衛早有預料:“是楚王殿下興辦的隱山詩社。”

    這又是陸修瑞慣用的伎倆,他辦這隱山詩社便是為了有個?名頭邀上誌同道合的文人墨客,吟一些風花雪月的酸詩,回頭再?拿去和人勾勾搭搭的,若是辦詩會時吸引了佳人,他馬上就變成花孔雀,隻要佳人的一個?眼神就能?騷包地開屏。

    陸修珩也不管這是師出有名還是無?名,隻覺得自己淋了雨,便要把弟弟的傘撕了。

    “三弟也該收收心?了,明日便尋個?由頭,把那隱山詩社查封了。他若是有異議,便將此?事不露痕跡地透給楚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