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沐夷光陸修珩      更新:2023-11-21 19:44      字數:5938
  第29章

    聽見他應承,沐夷光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甚但是仍嫌不夠,又問?道:“真的嗎?”

    那雙眼睛晶晶亮亮,如江水芙蓉,不盡嬌羞,試探的語氣微弱而可愛,讓人不忍拒絕。

    陸修珩沉吟片刻,避重就輕道:“隻你一個就夠了。”

    畢竟一個太子妃都能弄得他束手?無策,再來一個隻怕鍾粹宮也要起火了。

    沐夷光終於滿意起來,隻是還不肯放過這個大作特作的機會。

    她將臉埋回他的頸窩處,忍住已經到了唇邊的笑意,語氣理直氣壯:“臣妾哭累了,走不動了。”

    頸邊傳來溫熱的呼吸,有一點酥酥麻麻的,陸修珩依舊垂手?而立,月下身姿清雋挺拔,兩個影子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他忽然想起花朝節的那個夜晚,沐夷光帶著醉意,一臉篤定地對?自己說:“我走不動的時候,殿下會背我。”

    ……她肯定是故意的。

    太子殿下正準備說話,假山之後忽然傳來一點動靜,接著便是“哎呀”一聲叫喚和摔倒在?地的聲音。

    沐夷光頓覺丟臉,匆匆後退一步從太子身上彈開,抬頭望月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青霜第一個從假山之後走了出來,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禮,然後是一瘸一拐的長纓,以及連頭也不敢抬的劉寶、洛元。

    他們原是跟著太子和太子妃一塊兒來的,為了給兩人留足空間,便悄悄地躲在?了假山後頭,屏息凝神地觀察事情的進展,由於大家沒有合理地分配好觀察的角度,不小心把最為急切的長纓給絆倒了。

    闖禍的四個人口中說著“奴婢該死”“卑職該死”,一邊忙不迭地溜了,隻是先前?旖旎氛圍已經蕩然無存。

    陸修珩挑眉看向沐夷光,語氣透出些許愉悅:“孤方?才沒聽清,你說什麽??”

    沐夷光心中氣惱,瞋他一眼,隻能不甘不願道:“沒什麽?,走吧。”

    兩個人在?月下回廊之中行走,月色皎潔而夜色微涼,四周一片靜謐,隻有安靜的腳步聲。

    沐夷光方?才被殿下的示好衝昏了頭腦,這才想起來“外室”的事情還沒解決呢。

    隻是原先不知情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內情,反倒不好催促。

    她清咳一聲,半是好奇半是試探地問?道:“臣妾今日在?朱雀街與陶姑娘見過了,看著是個單純天真的姑娘,隻是不知她父親所?犯何事啊?”

    陸修珩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慢條斯理道:“她父親原是揚州府泰州縣縣令陶興言,私吞了朝廷撥給泰州的三千兩賑銀,原判的是追回所?侵賑銀,發配邊衛充軍,然而這三千兩賑銀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陶興言在?獄中聽聞消息,畏罪自盡。”

    沐夷光覺得奇怪:“三千兩白銀,買自己的一條命,怎麽?看都是劃算的,那陶興言為何不願意,莫非是想把銀子留給家人?

    “陶家人口簡單,隻有一個續弦和亡妻所?生的女兒,後被判充入賤籍,那續弦受不了打擊已經病故了,隻剩陶宛兒一人。”

    沐夷光越聽越奇怪,忍不住道:“臣妾怎麽?覺得,這陶興言不像是自盡的。”

    陸修珩眼裏流出一絲興味:“說說看。”

    “人已經死了,可這三千兩銀子總要有個去?處,不在?陶家的人手?裏,就在?別家人手?裏,”沐夷光努力回想她與陶宛兒初遇時的情形:“可陶姑娘也不像是手?握巨資的樣子。”

    “你如何得知?”

    “三千兩銀子已能讓她這一輩子都衣食無憂了,臣妾看陶姑娘神情,實?在?是有些唯唯諾諾,軟弱可欺,最重要的是沒了心氣兒,似乎已經認了這寄人籬下以色事人的命了,”說到這裏,她忽然轉頭盯住太子殿下,一字一句地咬牙道:“一心盼著官人能憐愛幾分。”

    她說話陰陽怪氣,可聲音實?在?婉轉,說出那“官人”二字時更?是動人心弦。

    陸修珩這才明白什麽?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不得不出言解釋:“孤與這陶宛兒一麵都不曾見過,你所?說二字更?是無從提起。”

    沐夷光立刻不依了,出言頂撞道:“那殿下還上趕著認了這門?外室。”

    若要論翻舊賬的功夫,陸修珩哪裏及得上她萬一?

    好在?他早有應對?之策,果?斷將這汙名又扣回楚王身上:“人雖是孤從揚州找來的,可是孤與此人素未謀麵,又住在?楚王的地界上,如何能說是孤的外室?”

    難怪陸修珩一早便借了楚王的宅子,畢竟楚王風流名聲在?外,又有眷養外室事發後掛靠在?其他兄弟名下的記錄,即便太子出麵承認,多半也不會有人相信的,這樣一來,陶姑娘的來龍去?脈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仔細想想,太子殿下的確未對?自己說過“外室”二字,可想到是這麽?件子虛烏有的事情讓自己如此傷心,她又有些動氣了。

    沐夷光不高興地咬著唇,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執拗地望著他,眼尾還泛著微微的紅腫,但仍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她很快提出了新的要求:“殿下,臣妾的眼睛都哭紅了,您看像不像您親手?雕的那個桃花凍石玉雙鵝?”

    像不像桃花凍石另說,陸修珩已經看出她是任性?妄為的性?子,多半還有些喜新厭舊。

    他眼角微挑,言語透著蠱惑意味:“你是就想要那玉雙鵝,還是想讓孤給你雕一個新的?”

    沐夷光立刻就將那玉雙鵝拋諸腦後,喜道:“當然是要新的!”

    她甚至厚顏無恥地要求:“殿下便以臣妾為題,親手?雕一個墜子贈給臣妾吧。”

    她也不考慮人像雕出來的墜子好不好看,隻想著這樣她便可以日日帶在?身上,彰顯殿下對?自己的寵愛。

    陸修珩竟也頷首同?意了,反正南下路途遙遠,路上尋個玩意兒打發時間也好。

    不知不覺,二人已經走回到了毓華殿前?。

    沐夷光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殿下,那朱雀街的陶宛兒,你打算如何處置啊?”

    她心裏想得清楚,一碼事兒歸一碼,冤屈自然要平反,但這樣瓜田李下的,總是不好。

    陸修珩已然猜出她心中所?想,幹脆便遂了她的心願:“原本作計的是觀察一段時日,她脫離了揚州管轄,自然有人要著急動作,屆時再順藤摸瓜。隻是這半月都無事發生,便早些了結此事吧。”

    沐夷光滿意地點了點頭,主動請纓道:“殿下,不如就由臣妾去?與陶姑娘說吧,畢竟臣妾已與她有了些交情,我們都是姑娘家,也好說話,若是陶姑娘知道能為父親平反,應當也會很樂意的。”

    她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心裏的小算盤卻響得連陸修珩都聽到了。

   

    陸修珩徐徐指點道:“據稱陶興言下獄前?一直在?調查賑銀失蹤一案,他手?中有一份名單,是可能涉及此案的人員。”

    沐夷光答應了,正要告辭回宮,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回身囑咐道:“殿下,臣妾的墜子可要雕得好看一點。”

    陸修珩瞥她一眼,但想到自己不日便要遠下江南了,對?她的容忍度也出奇地高,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一早,沐夷光便趕去?了朱雀街,竟然在?街口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楚王也看見了沐夷光,太子妃今日竟作平民女子打扮,仍是難掩其姿容,一身交領窄袖的香色小輪花襦裙,中間添了一條腰裙,更?顯得身姿窈窕,不盈一握。

    陸修瑞回過神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主動上來見禮:“二嫂。”

    沐夷光心中詫異,楚王在?朱雀街的外室不是都已經被楚王妃趕走了麽?,他來此處做什麽??

    隻是她麵上不顯,點頭回應道:“楚王殿下。”

    楚王今日出現在?此處也並非偶然,他昨日來了東宮,便對?朱雀街的美人兒有些好奇了,究竟是何等的顏色竟然引得太子夫妻不睦。

    反正他隻是看看,又不做別的什麽?,二哥肯定也不會介意的。

    因為二人都各懷心思,此刻的氛圍難免有些尷尬。

    陸修瑞努力地給自己找理由:“本王在?此處置了些宅子,平日裏都賃了出去?,左右今日無事,便來巡視一番。”

    沐夷光也道:“本宮近日在?此處識得一名友人,今日是來訪友來了。”

    這些理由說出去?都極為離譜,這兩個人卻心照不宣,甚至看出彼此目標一致。

    沐夷光的眼神忽然飄了飄,看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便主動停下腳步道:“楚王殿下的是正事,先請吧。”

    楚王點點頭:“那本王就卻之不恭了。”

    他大步流星往前?走,眼看便要扣住門?上銅環,耳根忽然一痛。

    “是哪個不長眼的……”他回頭望去?,聲音漸弱:“愛妃,你怎麽?來了?”

    楚王妃今日一身明豔宮裝,簪釵環佩的,身後還跟了不少五大三粗的丫鬟婆子,一臉的氣勢洶洶。

    她也顧不得在?人前?給楚王留麵子了,她使勁擰著他的耳朵,提到自己麵前?,痛斥道:“好啊,昨日還賭咒發誓給我說此女是太子的人,今兒個人證物證俱在?,我看你還怎麽?狡辯!”

    “疼疼疼——”陸修瑞往盧瓊思那邊傾斜著身子,好讓她擰得更?順手?一點,自己也沒那麽?疼。

    知道自己求饒沒有用,他便朝太子妃投來求助的目光。

    沐夷光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夫妻之間竟可如此相處,經楚王提醒,她這才反應過來:“三弟妹,你誤會了,陶姑娘並不是楚王的外室,他隻是……”

    她頓了頓,用自己都不信的語氣補充道:“隻是過來收賃錢的。”

    楚王這個借口實?在?太爛了,沐夷光不敢多說,換個角度勸道:“這裏是民宅,咱們還是莫要在?此處爭執,有什麽?話回去?商量也不遲,三弟妹想必也不願讓旁人看笑話吧?”

    盧瓊思這才想起那輕薄□□就住在?此處,拎著楚王的耳朵站遠了些,又吩咐丫鬟婆子清場。

    “收賃錢,殿下莫非是在?這朱雀街做起了皮肉生意?”盧瓊思口中嘲諷,還是給了太子妃三分薄麵,收手?道:“既然娘娘這樣說了,臣妾就向殿下請教請教,您這賃錢是怎麽?個收法?,是不是瞧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便不要錢了?”

    陸修瑞抹了一把臉:“……這真是誤會大了。”

    盧瓊思隻覺得手?又癢了,恨恨道:“還能有什麽?誤會,您昨日可都親自跑到東宮搬救兵去?了,還大言不慚說是太子殿下相邀,娘娘與太子為了外室一事不睦,請您過去?幫忙出主意,真是天大的麵子啊。”

    楚王的這番話楚王妃是一個字都不信的,自己都與楚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他何德何能給旁人出主意。

    更?何況,這哪裏會是那個冷麵太子能做出來的事兒呢?

    陸修瑞百口莫辯,幹脆閉上了嘴巴,準備回去?挨打。誰讓他說謊的次數多了,難得說一次真話都沒人信。

    沐夷光這才明白昨日發生了什麽?,早知殿下是寡言少語之人,竟然為了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她便覺得心中一甜。

    隻是又見楚王妃一臉憤懣,她趕緊克製住臉上喜悅神色表情,幫忙解釋道:“本宮雖然不知昨日楚王來訪一事,但的確可以證明,那陶姑娘不是楚王的外室。”

    楚王妃哪裏肯信,她冷哼道:“娘娘就不必幫忙遮掩了,難不成?是太子的麽??”

    太子妃昨日還神情黯然,今日便一臉喜色,可不像太子養了外室的樣子。

    沐夷光到底不忍楚王夫婦因為太子殿下的謀劃而離心,解釋道:“三弟妹當真誤會了,本宮已問?清楚了,陶姑娘並非是什麽?外室,乃是太子殿下一位舊識的女兒,殿下昨日還托我照拂一二,今日本宮才又來訪。”

    這個說辭倒勉強有些可信,就連陸修瑞也覺得有理,他本來就不信二哥是會眷養外室的性?子,其中應有隱情才是。

   

    盧瓊思總算鬆了口:“多謝娘娘告知,既然如此,便不在?外麵丟人現眼了。”

    她轉頭看向陸修瑞,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請隨臣妾回府,另行解釋這上門?收租之事吧。”

    楚王妃一把抓住楚王的胳膊,楚王立刻疼得吱哇亂叫,隔得老遠,沐夷光還能聽見他的求饒聲:“愛妃,嘶,本王知錯了,輕點兒輕點兒——”

    好容易送走這對?冤家,沐夷光重新理了理儀態,伸手?叩響了門?環:“陶姑娘在?嗎?”

    不多時,大門?打開一條縫,陶宛兒親自迎了出來,語氣驚喜:“趙姑娘!”

    沐夷光與她寒暄一番,才緩緩切入正題:“說來也是有緣,我家官人在?大理寺任職,恰巧翻到一份揚州府的案犯卷宗,與姑娘竟是家門?。”

    “竟然這樣巧?”陶宛兒很快就上鉤了:“趙姑娘不妨說說,興許我正巧認識呢?”

    “原來的泰州縣縣令陶興言,姑娘可認識?”

    陶宛兒的嘴唇白了白:“倒、倒是聽說過。”

    “不知這位縣令在?泰州風評如何?”沐夷光繼續胡謅道:“陶縣令被判貪墨賑銀,隻是我家官人覺得此案有諸多疑點,想為這位大人翻案,可惜這位大人已經自盡了。”

    陶宛兒手?中的帕子都快絞斷了,仍是不敢作聲。

    沐夷光也不敢逼得太緊,笑了笑道:“瞧我今日都說了什麽?,都怪我見我家官人思慮甚重,想著為他分憂,倒是嚇著陶姑娘了。”

    陶宛兒這才道:“這位陶大人,在?任的時候的確是兩袖清風的好官,隻是這貪墨一事,我也實?在?不知內情,怕是幫不了趙姑娘了。”

    沐夷光隻當她是小心謹慎,以退為進道:“我明白的,青山埋忠骨,到底是罔送了這一條性?命,更?可惜陶大人的家眷,唉。”

    這句話終於戳中了陶宛兒的心病,自己本來就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若不是因為這賤籍,何苦被發賣到那醃臢地去?,最後竟甘願淪為他人金絲雀呢?

    思及此,她已經潸然淚下:“趙姑娘,實?不相瞞,陶興言便是家父,趙姑娘先前?所?言,可以為家父翻案,是真的麽??”

    沐夷光點點頭,鄭重其事:“陶大人貪墨一事,其中可有隱情?”

    陶宛兒哭得更?凶了:“官場上的事,家父從不曾與我說過。”

    “那陶大人可曾留下什麽?證據或者信物,可供日後翻案的?”

    陶宛兒搖搖頭,抽泣道:“家父走得匆忙,我甚至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麵。”

    “聽說陶大人在?下獄前?一直在?調查賑銀失蹤一案,平日裏可曾提起過呢?”

    陶宛兒費心想了許久,終於想起來一件事情,她取下頭上一根木簪,遞給沐夷光:“家父平時愛好做些木工,事發前?三月,他贈了我這根簪子,吩咐我不要離身,日後若是遇到信任的人,便將這根簪子給他,並帶他回祖宅看看。”

    這不過是一根普通的如意雲紋桃木發簪,因著主人日常摩挲而光滑油潤,其中的蘊意卻太過深刻,有君臣忠義?,有骨肉恩情,還有沉甸甸的信任。

    *

    朱雀街這邊進展順利,而皇宮之中就沒那麽?太平了。

    自從宣成?帝腦子一熱,點了鬆江府知府馮陽德為應天巡撫,這都察院彈劾也就罷了,戶部哭窮的折子也越來越多。

    宣成?帝心煩意亂,宣了太子進宮來。

    太子依舊是那副鋸嘴葫蘆的樣子,叩首行禮之後便沒了聲響。

    但陸修珩又的確是六個兒子之中最為聰明能幹的,宣成?帝也放軟了口氣,主動問?道:“老二近來身子如何?”

    太子的聲音有些虛弱的沙啞,仍是不卑不亢道:“托父皇的福,尚可。”

    “聽聞你近日在?江南尋到了李神醫的蹤跡,可有南下問?診的打算?”

    陸修珩點了點頭:“多謝父皇關懷,兒臣正有此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嗯,此事自然宜早不宜遲,若是有幸得李神醫診治,你的身體應當大好了,”宣成?帝沉吟片刻,裝作不經意道:“既然如此,你此番南下,便奉旨替朕南巡吧。”

    “江南汛期將近,你此番南巡,一是要視察河道江防等治水之事務,二是協助處理水患賑災事宜,若是有貪腐弊案,一律嚴懲不貸。”

    從京城到江南,走水路也要半個月,而江南汛期三月便至,宣成?帝口頭上雖然關懷了他的身體,可並未真正上心,更?不曾想過本就體弱的太子若是真正遇上了那吃人的洪水,該當如何自處。

    陸修珩卻也半點不在?意,他領旨謝恩,語氣閑適:“兒臣遵旨。”

    南巡這把刀,終於遞到了太子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