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暖甘霖
作者:柳拂嬿薄韞白      更新:2023-11-16 14:28      字數:7714
  第51章 暖甘霖

    空氣像被煮化了的果凍, 灼熱又粘稠。

    柳拂嬿深深地埋下頭,握著熱毛巾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收緊了。

    喉嚨發幹,心跳聲逐漸變得很沉、很快,似乎稍有不慎就會泄露心事。

    總之, 完全不敢看他。

    不知過了多久, 上方似乎隱約傳來一聲男人的輕笑。

    是他一貫好整以暇的模樣,帶著幾分遊刃有餘。

    少頃, 氣息微動, 似乎是想說些什麽。

    不過最後倒也沒有說出口,並不曾出聲揶揄她。

    麵對著麵前的視覺衝擊, 柳拂嬿禮貌地收著視線,並努力找回自己的平常心。

    假裝沒看到他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而是就當做,自己在擦一個沒有感情的物件。

    比如說,一隻花瓶,一個書架,或者一尊俊美的雕塑。

    她就這樣自我麻痹了好幾秒, 這才橫下心,果斷利落地抬起手, 擦拭第一下。

    毛巾碰到他皮膚的瞬間, 忽然聽到他氣息稍動, 腰腹處也輕輕一繃。

    “怎麽了?”

    柳拂嬿趕緊問:“是毛巾太涼了嗎?”

    “倒不是。”

    他無奈地笑了下,放輕了語氣, 溫言道:“寒露, 輕點兒。”

    “哦哦。”柳拂嬿趕緊調整力度,像對待一張易皺的宣紙那樣, 小心翼翼地,去擦第二下。

    萬事開頭難, 不過繼續做下去,就會漸漸變得容易不少。

    隻要習慣了視覺上的衝擊,這件事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

    溫熱的毛巾一點點地撫過他的腰腹輪廓,柳拂嬿心如止水地替他擦拭著身體。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男人的肩膀似乎比印象中更寬一些。

    他的身材,是那種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大概是由於平時都穿冷調的暗色係,顯得身形格外瘦削清落,才叫人忽略了這一點。

    此刻,柳拂嬿已經完全把他當成了一尊具有美感的大理石雕塑。

    她的動作十分溫柔、仔細,輕柔地撫過每一處輪廓。

    也就一不小心,在無意之間,忽略了他漸亂漸沉的呼吸。

    怕毛巾涼得太快,每擦拭幾下,她便會將毛巾重新浸入熱水中。

    結果,就在這一次重新給毛巾浸熱水的時候。

    忽然間,視野沒有任何預兆便倒轉過來。一股溫柔卻不容抵抗的力量,壓向了她的肩頭。

    手中的毛巾滑落在盆中,柳拂嬿毫無防備,整個人被壓在了病床上。

    一瞬間,兩人位置顛倒,薄韞白俯在了她的身上。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看著頭頂上這尊“俊美的大理石雕塑”。

    男人此刻沒了那種淡然又禁欲的氣質,眸底晦暗沉沉,有種叫人琢磨不透的危險。

    他分明隻有一隻手臂能用力,卻按得她動彈不得。

    柳拂嬿掙了掙,沒掙開。

    讀出男人眸底的情緒,她不得不認真地擔心起來:“你傷口不疼了嗎!”

    “不要緊。”

    薄韞白嗓音發啞,俯首咬她的唇。

    他素來清沉的語調裏,混雜著風雨欲來的沉黯,聽起來有些陌生。

    稍頓,尾音裏揚起幾分使壞的威脅之意。

    “別出聲。”

    “護士會看到的。”

    過電般的酥麻感傳遍全身,在將暗未暗的天色裏,隻迷迷糊糊地覺得他的吻溫熱而強勢,帶著某種篤定的情感,將虔誠而浩大的愛意,烙進她的意識深處。

    眼眶忽然湧起酸意。

    仿佛此前一直在生死之間搖擺的靈魂,終於在此時此刻,才有了休憩的渡口。

    她需要這個吻。

    她猜,薄韞白也是如此。

    因為她忽然意識到,車禍發生的那一瞬間,她有多絕望,有多恐懼,想必薄韞白也隻多不少。

    她閉上眼,打開了齒關,在男人鋪天蓋地的氣息裏,回應他唇齒間的貪念,近乎蠻橫的占有欲,以及隻有同生共死的夫妻,才能明了的那種渴欲。

    確認他的愛意。

    確認他就在這裏。

    確認此時此刻,兩個人不再被外界分離。

    像一場溫熱的甘霖,洗淨了那場車禍的砂礫和汙穢。

    而那些被破碎的玻璃和尖銳的車鳴聲割出的傷痛,也在唇齒廝磨間一點點痊愈。

    直到他滾燙的唇畔不可自抑地朝下遊走,柳拂嬿才攔住了他的動作。

    她躲了一下,麵頰紅紅的,小聲提醒:“醫生說過。沒康複之前,不能劇烈運動的。”

    他本來正吻在她的鎖骨處,聞言,似是為了懲罰她先從兩人共同的美夢裏清醒過來,順勢在那兒咬了一下。

    柳拂嬿乖乖地讓他咬了一口,這才道:“真的不行。”

    薄韞白單手扣住她的肩頭,薄唇仍俯在她頸間。雖然看不見神色,卻能聽見男人喉結滾動的細微聲響。

    少頃,他漫聲反問。

    “什麽程度,才算是劇烈?”

    柳拂嬿一怔,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問題沒法回答。熱意湧上耳根的同時,又見他稍稍抬起頭。

    男人烏發淩亂,雋冷眉宇染上晦暗的欲念。黑曜石般的眼眸暈開些許微醺紅意,又問她:“之前那樣,太劇烈了?”

    他嗓音溫沉低啞,像窗外繾綣的霧色,漫進耳朵裏。

    “那我這次,溫和一點?”

    “……”

    就在意識淪陷的前一秒,柳拂嬿紅著臉推開了他。

    盡管理智已經搖搖欲墜,但她還是維持著僅有的一絲清醒,不自覺地用了工作上的口吻,很認真地給他講道理。

    “什麽這次,沒有這次。”

    她語氣幹巴巴的,像個機器人那樣。

    “你要好好聽醫生的話。”

    “不然傷口長不好,又要多受好幾天的罪。”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似乎歎息了一聲,側眸看了看她的神色,然後索性身子一斜,直接躺在了她的腿上。

    “寒露,不要一直這麽清醒好不好。”

    他仰躺著看她:“你不想嗎?”

    柳拂嬿眼睫顫了顫,裝作沒聽見,垂下眸,觀察他發間的繃帶有沒有滲血。

    過了陣,又去檢查他左臂上的情況。

    “吃點水果嗎?”她問,“醫生說,你需要多補充點維生素,新鮮的蔬果都可以吃。”

    薄韞白眉尾動了動,懶懶地起身,自己躺回原位。

    見他不答,柳拂嬿又道:“我幫你洗一點吧。”

    說著便從病床上站了起來。

    薄韞白抬手打開頂燈,拿起床頭的筆記本,似乎是要準備工作了。

    光芒清亮,勾勒出他倦淡的眉眼,雖不明顯,總感覺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賭氣意味。

    柳拂嬿走到幾隻精致的果籃旁邊,認真挑了幾個捧在懷裏。

    臨出門時才小聲開口。

    “那個,關於你最後問的那個問題。”

    她背對著薄韞白,也就沒看見男人挑了挑眉,掀眸朝她望過來的模樣。

    似乎隻有躲開他的注視,不好意思的感覺才會輕一點一樣。

    但即使如此,她的聲音還是越來越小。

    “……沒有不想。”

    “等你好起來……”

    “我們、我們來日方長。”

    ,

    次日,就像薄崇吩咐過的那樣,薄韞白轉到了新的醫院。

    這是一家私立醫院,病人不多,環境寧靜而舒適。聽前台的意思,好像是說博鷺集團在這裏也有控股。

    病房布置得很溫馨,除了幾台醫療設備之外,家具也都齊全,像個小套間。

    裏麵還安排了兩張床,柳拂嬿下了班便來這邊休息。

    不知道薄韞白這兩天在忙什麽工作,電腦不離手,有時還會熬到深夜。

    柳拂嬿勸了好幾次,他隻說並不耗神,隨便打發時間罷了。

    聽醫生說,薄韞白的傷勢恢複得很好,她也便漸漸放了心。

    這天,安靜的病房裏,卻忽見一人疾步走入。

    柳拂嬿偏頭去看,竟然是陸皎。

    自從兩人辦完婚禮,陸皎好像就回了南法,許久沒有出現在他們麵前。

    直到今天。

    陸皎穿著一件克萊因藍的大衣,滿身都是風塵仆仆,好像是趕過來的。

    再細看,她保養得極好的麵容上顯露一絲憔悴,眼底泛著紅血絲,麵色沉黯,看得出沒有睡好。

    “媽?你怎麽過來了?”

    薄韞白剛開完一個英文的在線會議,此刻從沙發上站起身,看了看她身後:“哥告訴你的?”

    見到兒子平安,頭上的傷口也幾乎看不見了,陸皎緊蹙的眉心明顯鬆散了不少。

    少頃才開口,語氣倒是愈發嚴厲了幾分。

    “不是你說的,不讓你哥告訴我嗎?”

    “要不是國內的老朋友給我打電話,我真就被蒙在鼓裏了!”

    薄韞白笑了下,走上前,帶陸皎在沙發上坐下。

    “不嚴重,”他溫言給陸皎寬心,“就一點皮肉傷。你看,這都已經長好了,幾乎看不出來了。”

    “哼,你別想蒙我。”

    陸皎的目光跟掃描儀似的掃過他頭頂,語氣仍不鬆快。

    “我剛才在醫生那兒看過你的病曆了,現在是長好了,剛送來那會兒,傷得可嚇人。”

    薄韞白抿了抿唇,語氣放得更輕:“就是流了點血,沒有傷筋動骨。”

    稍頓,又帶著笑意道:“也不影響智商。”

    陸皎知道兒子是有意逗自己開心,歎了口氣,眉頭也鬆了鬆。

    她又回頭看柳拂嬿,問:“孩子,聽說你當時也受傷了,這家醫院是不是你們後麵才轉來的?我也沒找到你的病例,不知道你現在恢複得怎麽樣?”

    “已經差不多長好了。”

    柳拂嬿隱去縫了幾針的情況,撥開額發給陸皎看,隻說得輕描淡寫:“當時就是額頭這兒磕破了一點,不嚴重。”

    “那就好,那就好。”

    陸皎並不厚此薄彼,也非常仔細地看了看她的傷處,這才徹底放下心。

    她語氣變得凜然,提起另一個關鍵話題。

    “肇事者呢?這人可真歹毒啊。”

    陸皎似乎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偏頭問薄韞白:“你爸這兩年是越來越荒唐了。你這次的事……是不是他得罪了什麽人?”

    聞言,柳拂嬿不由攥了攥手指。

    那天魏瀾來病房,已經把事情說得很明白了,幕後黑手是魏坤。

    她是想了辦法震懾對方,但這件事,歸根結底是由她而起。

    事出複雜,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和陸皎解釋。

    正在思索,就見薄韞白的表情也沒什麽明顯變化,仍是那樣若有若無地扯著唇,淡聲道:“就是個小意外。”

    陸皎不信,那雙漂亮卻淩厲的眉目精光不減,狐疑地看著他。

    “你確定?都查過了嗎?”

    “嗯。”薄韞白語調如常,漫聲道,“我和大哥都查過了,沒什麽其他的原因,就是單純運氣不好。”

    柳拂嬿一怔,忽然感到薄韞白從她身後伸過手來,捏了捏她的指尖。

    仿佛是示意她不用多說。

    稍頓,薄韞白繼續道:“而且那人傷得比我們重得多,雖說是全責,但現在也一直躺在醫院裏,暫時執行不了法律程序。”

    陸皎漠聲道:“不用他賠償一分錢,找最好的律師,讓他坐牢。”

    薄韞白垂眸:“沒造成重傷,可能性不大。”

    “故意違法,為什麽不能重判?”陸皎冷冷地說,“你別管了,這事我來辦。”

    “好好。”薄韞白安撫地應了一聲,少頃,眸底忽然掠過怔忡,看向陸皎。

    “哦,還沒和你們說。”陸皎這才道,“我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回去了。”

    聽到這句話,柳拂嬿下意識地看向薄韞白。

    男人素來雋冷的眉不自知地舒展幾分,眼中泛起些微亮光。

    她也跟著高興起來,彎起了唇。

    盡管薄韞白沒有說過,但她一直覺得,他始終隱隱地期待著母親能回國。

    稍頓,男人喉結輕輕動了兩下,也並未泄露心聲,而是佯作無意地問了句:“這麽多年了,怎麽忽然想通了?”

    “到我這個年紀,還有什麽想不通的。”

    陸皎有些自嘲。

    “無論人在哪兒,糟心事兒隻多不少,避也避不開,反而叫自己陷入被動。”

    “就像你,出了這麽大的事,我都不能第一時間知道。”

    ,

    坐了一會兒,陸皎出門吃飯,柳拂嬿便陪她離開了醫院。

    薄韞白本來也想過來,但傷口才痊愈不久,醫生再三叮囑過不能吹風,隻得留在了病房。

    陸皎似乎也沒什麽胃口,就在醫院附近,隨便選了個喝粥的地方。

    飯館不大,座位兩兩相對,靠牆的那一邊是沙發,對麵靠過道的一邊則是板凳。

    柳拂嬿本來想請陸皎坐沙發那側,結果她堅持讓傷剛好的病號坐沙發,兩人互不相讓。

    稍頓,陸皎笑開了:“看你這實心孩子。行吧,那咱們都在沙發上擠一擠。”

    柳拂嬿和陸皎坐在一起,嗅到她身上溫暖的香水味兒,兩人一起看同一份菜單。

    漸漸地,有一種陌生的依戀感,在柳拂嬿的心底蘇醒。

    她許久不曾和長輩如此親近了。

    但凡身為人母的女性,無論性格如何迥異,似乎都散發出一種廣博而堅韌的母性,就像翱翔天際的雌鳥,能庇護雛鳥一樣。

    在陸皎麵前,她可以忘記那些虛張聲勢的成年人身份,隻是當一個孩子。

    借著燙餐具的機會,柳拂嬿又悄悄和陸皎坐得更近了一些。

    陸皎含笑看她,語氣很柔和地道:“也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見韞白帶你回家,我就覺得跟你特別親。”

    “我經常會想,就是自己親生一個女兒,沒準都沒你貼心,沒你有才華,還沒你漂亮。”

    “怎麽會呢。”

    想到自己的成長環境,柳拂嬿自嘲地笑了下,隻說:“您的女兒肯定會很出色的。”

    聞言,陸皎不知想到了什麽,落寞地垂了垂眼。

    不同於在醫院時那股銳利的精氣神,此時此刻,坐在清粥小店裏的她似乎蒼老了不少,坐姿鬆散,雙肩頹然地塌著。

    沒有了那股知名女企業家的精幹,隻像一個尋常人家的普通老人。

    少頃,她歎了口氣:“孩子,我真後悔,事情發生的時候,沒能陪在你們身邊。”

    “發生這麽大的事,你當時肯定很害怕、很難過。”

    想起現場那尖銳的鳴笛聲,柳拂嬿肩膀輕輕一顫。

    她短暫地恍惚了一下,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陸皎已經攬住了她的肩,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

    她忽然有些鼻酸,低下頭,小聲道:“您可能已經知道了。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不用受這麽重的傷。”

    “傻孩子,別放在心上。”陸皎歎息著道,“要是連自己的愛人都保護不了,他還算是我的孩子嗎。”

    可柳拂嬿還是放不下這件事。

    自從車禍以來的這段時間,她夜晚經常會做噩夢。夢裏的她站在薄韞白身旁,怎麽叫他都叫不醒。

    “可是,如果……”

    如果現實也是那樣的場麵,她又該如何自處?

    “沒有如果。”

    下一秒,陸皎的語氣溫和卻堅定,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他保護你,是因為愛。犯錯的是肇事車主,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有做錯事,為什麽要自責?”

    “還是說,你覺得他對你的愛,是有錯的?”

    柳拂嬿急忙搖搖頭:“當然不是……”

    “那不就好了。”陸皎拍拍她的肩膀,“別亂想啦,喝粥吧。”

    溫熱的瘦肉粥端上來,一口暖到胃裏,熨帖了有些發皺的心房。

    柳拂嬿一邊喝粥,一邊聽陸皎聊著坐飛機過來時遇到的趣事。

    然而,強打起了一會兒精神隻後,陸皎又顯而易見地低落下去。

    見她臉色不太好,又想起她之前毫不見外的關懷,柳拂嬿不由地低聲問了句:“您剛才在阿韞麵前,是不是有點逞強?”

    “阿韞?”

    陸皎一怔,半秒後才反應過來,笑彎了眼睛道:“好,真好。”

    柳拂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過了會兒才聽見,陸皎低低地回了句:“在這倆孩子跟前,我可能確實有些包袱吧。”

    陸皎有一搭沒一搭地攪了攪碗裏的粥,沉聲道:“他們的父親靠不住,我總想給他們做個好一點的榜樣,千萬不能讓他們成了那種大男子主義的紈絝子弟。”

    “所以,我當時就給自己定了個規定。”

    “隻要在孩子麵前,不能情緒化,不能軟弱,遇到什麽事情,都不能自亂陣腳。”

    柳拂嬿默默地聽著,暗自感慨,這番話確實很有女強人的風格。

    可少頃,陸皎又接著道:“然而,這些年過去,我開始懷疑,當年的很多事情,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來由地,柳拂嬿忽然想起她和薄韞白喝醉的那一夜,薄韞白提起的那件事。

    那件從小到大,最讓他難過的事。

    下一秒,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

    陸皎低聲道:“我跟韞白,我們母子之間,一直都有個心結。”

    柳拂嬿抬眸看她,見陸皎麵露難色,一向雷厲風行的人,難得有些難以啟齒。

    “韞白有沒有和你說過……他小時候的一件事?”

    柳拂嬿放下調羹,神色不由地嚴肅幾分。

    她小心翼翼地問:“您是說,他……小時候去參加夏令營,回來之後發生的事嗎?”

    聞言,陸皎似乎有些意外。

    既意外於她知道這件事,又意外於,她能這麽快就定位到這上麵。

    少頃,陸皎半是欣慰半是慚愧地說了句:“你們倆果然感情好。”

    秋風卷起門簾,濃重的寒意才掀進來一小半,又被熱騰騰的鍋氣趕了出去。

    陸皎托腮望了一會兒涼透的粥碗,低聲問:“他是不是挺難受的?”

    “……他那時候還很小。”

    柳拂嬿輕聲道:“可能就不太想得通吧。”

    見她說得委婉,陸皎笑著看她一眼,低落的語調也微微揚起來一些。

    “我以前總覺得,為了這份家業的穩定和輝煌,為了孩子們能順順當當地把它接過去,這麽做才是正確的。”

    “但現在越來越上了年紀,才發現,孩子們不需要我保護,更不想看到我委曲求全。”

    “不隻韞白,霽明也是這樣。”

    “別看他現在和玥兒感情那麽好。他二十多歲那陣兒,也是一度很抗拒結婚。”

    聽到這個“也”字,柳拂嬿稍稍走了一會兒神。

    意思是,薄韞白也曾對親密關係很不信任嗎?

    盡管不信任,卻還是先打開了心扉,在曾經亦真亦假的契約關係裏,等著她一點一點接納他嗎?

    後知後覺的熱意在心頭彌漫。

    少頃,手機忽然震了震。

    陸皎笑著道:“看看吧,肯定是等你等著急了。”

    柳拂嬿不好意思地點亮屏幕,果然是薄韞白。

    消息很簡單:[吃了什麽?]

    [粥。]

    回完這個字,柳拂嬿又回:[一會兒就回去。]

    對麵顯示了一會兒“正在輸入”,似乎也沒想好要發什麽過來,最後隻是回了個“嗯”。

    柳拂嬿糾結片刻,飛快地打開表情搜索功能,主動發過去一個貓咪親吻攝像頭的表情包。

    貓是雪白的布偶,在表情的第一幀還高貴冷豔,隨後就閉上了藍色的大眼睛,用粉嘟嘟的貓嘴湊近了攝像頭。

    表情發在微信上,就像是貓咪湊近了屏幕,去親吻屏幕前的那個人一樣。

    發完,柳拂嬿自己也覺得有點太肉麻了,趕緊把手機扣下,專心聽陸皎說話。

    陸皎也沒留意她的小動作,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裏,過了一會兒,才果斷地開了口。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別和韞白說。”

    “他出車禍的消息,不是國內的老朋友通知我的。”

    陸皎語帶譏諷:“是薄崇一個老相好,主動聯係的我。”

    柳拂嬿一怔,心裏那點綺思立刻煙消雲散了。

    她有些震驚地看著陸皎。

    陸皎倒沒什麽其他的情緒,似乎連惡心也不覺得,隻是漫聲道:“那女人想方設法聯係上我,就為了嘲諷兩句。”

    “也挺可憐的。一把年紀了看不開。”

    “不過,她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男人荒唐,女人就要忍耐?”

    “我當年的忍氣吞聲,無論過去多少年,都是紮在孩子們心頭的一根刺。”

    陸皎低下頭,姿態優雅地喝完最後一點粥底,幹脆利落地扔下了調羹。

    “這次回來,我打算和薄崇離婚。”

    ,

    喝完粥,陸皎先回了那棟她熟悉的小洋房,柳拂嬿獨自回到了醫院。

    一路上,還在想陸皎剛才說過的話。

    陸皎說,可以通過做家族信托的方式把夫妻共有股權分開。柳拂嬿不太明白這方麵的事情,不過聽起來,陸皎倒是誌在必得。

    “他應該不會蠢到不同意。”陸皎說,“真打起官司來,我能拿的可就不隻是一半了。”

    柳拂嬿又問:“你們作為聯合創始人,離婚後,不是會讓外界對集團失去信心嗎?”

    陸皎道:“股價的波動本來就是不可避免的,隻要其他方麵不出亂子,各項業務順利,信心還會慢慢回升。”

    稍頓又道:“這點波動都支撐不住,博鷺之後怎麽換話事人?”

    說完這些話,陸皎似乎放下了一樁心事似的,長長吐了一口氣。

    “其實我之前就有這個念頭了,不過,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柳拂嬿笑著道:“那我也是第一個支持您的人。”

    回到醫院,柳拂嬿好像自己也被陸皎的氣勢感染了似的,步伐變得輕快不少。

    打開病房門,見薄韞白仍對著電腦,手機放在手邊。

    聽到聲響,掀眸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柳拂嬿稍怔片刻,這才想起先前發的那個布偶貓表情包。

    她佯作不知道對方什麽意思,爬上他的病床,好奇地問:“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麽?集團的事嗎?可我又聽到你用英語打電話。”

    窗外起了風,病房外的湖景泛起幽藍色的波光。那冷光似乎也映在了男人眸底,鋒利的輪廓上,彌漫著一片雋冷的寒意。

    他淡聲道:“沒什麽要緊的。”

    “隻是一點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