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瘋女人
作者:裴景安楚清歌      更新:2023-08-12 20:53      字數:2173
  第218章 瘋女人

    瘋女人長得很漂亮,杏仁眼,高鼻梁,像極了黑白電視裏那些風情萬種的女人。

    隻可惜無名無姓,也沒有娘家——至少楚清歌有限的記憶裏,她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從楚建華的口中聽說過,自己的母親除了他們之外的其他親人。

    村裏的人便叫她“瘋女人”。

    同村的男人對著瘋女人曼妙的身姿流口水,背地裏說楚建華一個破種地的,憑什麽能娶到這麽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他們肖想著自己和楚建華比起來的種種優點,也看不見自己挺著遮住腳麵的啤酒肚,回家麵對自己老婆因為生了幾個孩子而鬆垮的腰腹,大爺一樣地攤在發黴的沙發上發號施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忙裏偷閑,趁著老婆下地幹活或者在家奶孩子的時候,自己叼著兩支廉價的土煙湊到楚建華旁邊,打聽著瘋女人的一雙。然後擠眉弄眼地對楚建華說:“你這老婆漂亮,可得看好了,那誰家的誰誰誰,看你老婆的眼神可是不對勁得很嘞。”

    同村的女人也知道自己丈夫是個什麽德行,可是那個年代,那個環境下的女人,對男人有一種天生的“包容”和“盲從”。

    她們看著自己因為妊娠而走形的身材,聽著自己因為家長裏短日複一日的爭吵而粗噶的嗓音,瞄著瘋女人平坦的肚皮。

    在那個以“生兒子”為榮的年代,背地裏暗暗罵:“老楚家那女人是個不下蛋的母雞,看著漂亮,肚子是一點都不爭氣。”

    可是不爭氣的肚子總比爭氣的肚子看著纖細好看得多。

    罵瘋女人的人那麽多,卻架不住在家裏扣腳的丈夫,走到瘋女人附近的時候,總要做出一副人模人樣來。

    就連在家放鬆如懷胎五六個月的啤酒肚,也會吸進去幾分。

    於是罵瘋女人的女人們也受不了了。

    有人踢喇著拖鞋,走到田間地頭,跟楚建華說:“老楚,你說這咋辦,俺家老漢老是往你家地頭嘞跑……”

    她們沒有本事管住自己的男人,也沒有膽量敢直接跟自己的男人叫板,更沒有勇氣離婚。

    但她們可以讓一個男人回去收拾另一個女人。

    那天幹完農活回家,楚建華發了很大的脾氣,不僅因為那些人的挑撥,還因為他從一個隱蔽的地方,搜出了瘋女人藏在那裏的避孕藥。

    那年頭這種藥不好買,也不知道瘋女人是從哪裏弄到的,吃得很省,楚建華發現的時候,那個小紙包裏還有幾片。

    “楚建華那個時候才知道,為什麽整整四五年的時間,他們發生了無數次關係,但是我媽始終沒有懷上第二個孩子。”楚清歌說到這裏,笑容有些譏諷。

    她望著辦公桌對麵空蕩蕩的辦公椅,沒有看就站在她身邊的裴景安,目光滿是空茫,“你應該能想到,在那種地方,楚建華有多想要一個兒子。他覺得沒有兒子,他整個人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覺得人人都在嘲笑他,覺得我媽給他帶了綠帽子。”

    “總之,他人生所有的不幸,都來自於這個被別人稱為‘瘋女人’的女人。”

    楚建華當然沒有勇氣承認,瘋女人是按照他的要求,穿著最簡陋的衣服,下地幹活。

    而那些男人,像臭蟲一樣圍上來,打著“鄉裏鄉親”“聊聊天”的旗號,眼光肆意在瘋女人身上遊走。

    這樣的旗號可以掩蓋下很多邪惡的想法,如果瘋女人敢戳穿他們的想法,他們就會說:“我隻不過是出於鄰裏的關心而已,想不到你心裏是這麽想的,果然是天性淫蕩,看誰都是淫蕩的。”

    瘋女人不敢,楚建華當然也不敢。

    “但楚建華敢向我媽動手,”楚清歌冷笑,“在他眼裏,我媽隻不過是他買回來的一個奴隸而已,主人怎麽可能會允許奴隸有任何不忠於自己的行為和思想?”

    楚清歌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靜。

    一片死海一樣的靜。

    掩蓋下了那晚的暴怒與慘叫,掩蓋下了拳拳到肉的暴擊,也掩蓋下二十多年前那個瑟縮在牆角的小小的影子。

    “也是那一晚之後,沒過多久,我媽檢查出懷了第二個孩子,就是我弟弟,楚文正。”楚清歌接過麵前遞過來的一杯水,甚至還能道一聲謝。

    懷上楚文正之後,瘋女人開始變得鬱鬱寡歡,整日裏不言不語,最喜歡的,就是坐在幾瓦功率的小燈泡下,一張一張重複畫著這朵花。

    那是楚清歌能從她那裏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情,每當畫這朵花的時候,女人的表現總是淡然的,像是一朵恬靜的百合。

    如果楚建華不在旁邊,瘋女人甚至會拿出另一隻小筆頭,一點一點教楚清歌畫。

    她也不告訴楚清歌那朵花是什麽意思。

    是從路上某天路過的時候碰巧看到所以隨手畫下來?

    還是某個特殊的符號,以至於她已經淪落到這種田地了,還會一遍一遍畫著,就像是得到了什麽救贖似的?

    全都不得而知。

    生下楚文正後,瘋女人便徹底瘋了。

    她半夜看著還在繈褓中的楚文正,幾次下手想要掐死這個意味著屈辱的孩子——

    這個與罪犯的結晶。

    或許楚清歌也是,隻是次次僥幸活在了她母親的天性之下。

    再後來瘋女人突然有一天消失了。

    村裏的人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楚建華除了罵她的時候,其他時候也不再提起這個讓他“麵上無光”的瘋女人。

    這個曾經活在眾人明裏暗裏的視線中的,杏仁眼、高鼻梁的漂亮女人,就好像一夜之間蒸發了。

    楚清歌握在手裏的水杯,裏麵的茶水還是冷了下去,沒有什麽熱度,僅有的那麽一點溫度順著掌心,源源不斷地流向全身。

    楚清歌渾身發熱。

    分不清是屈辱還是別的什麽。

    這畢竟是她第一次和別人談起自己的身世,而對麵的人,是天邊的月,山上的雪。

    人在自己傾慕的人麵前,總是卑微而敏感的。

    裴景安如此。

    楚清歌也是如此。

    隻不過有些人的情感更外放些,有些人卻因為過往的經曆,習慣性用倒刺將自己武裝起來。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