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州沒有說話。

  　　一股尖銳的痛感，鋪天蓋地的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

  　　寧蘅掐著指尖：“我們現在聊這些沒有任何意義，隻是在耽誤彼此的時間，我現在想和你聊的，是之珩。”

  　　“你想知道些什麽？”

  　　寧蘅抬起眼皮：“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空氣裏沉默許久。

  　　傅瑾州腦中不停的掠過三年之前，過了片刻，才出了聲：

  　　“……那時候，你每天不眠不休的看著之珩，不接受營養液，也不接受治療。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為他，將自己生生耗幹。”

  　　寧蘅沉聲：“你就不怕我去死？”

  　　“你不會。”傅瑾州說道：“你說過，你還要等著看蘇嫣醒過來。你不會因為之珩，就放棄自己的生命。”

  　　可是之珩在，隻會讓她逐漸燃燒生命，直至消耗殆盡。

  　　他不後悔，他所做下的任何決定。

  　　她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那就夠了。

  　　寧蘅將指尖掐出血絲。

  　　她不可能對傅瑾州毫無埋怨，但也不能對他進行指責。

  　　過了許久。

  　　她轉移了這個話題：“那……之珩他……”

  　　“他這些年，受了不少罪。”傅瑾州平靜的聲音淡聲說著：“第一年，他基本從未離開過醫院，第二年，他逐漸能出來走動。到了第三年，他現在隻需要每個月去醫院進行一次複查。”

  　　頓了下。

  　　男人接著說道：“他這些年，每一次被推進icu，每一次做手術，每一次病危的通知單，我全部都有保留，我去拿給你。”

  　　寧蘅感覺心髒一陣抽疼。

  　　她極力克製，極力隱忍著。

  　　在傅瑾州即將起身時，說道：“不用了！”

  　　她不知道，在看完那些報告單後，她是否還能維持著現在表麵上的鎮定。

  　　她用力闔了闔眼睛。

  　　再睜眼時，目光已經逐漸清醒。

  　　“我現在，要先去看看他。”

  　　要是等他醒了，沒看到他，他該生氣了。

  　　傅瑾州繃緊下頜：“好。”

  　　他想，如果之珩是上天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那他一定會好好珍惜。

  　　……

  　　寧蘅出了門。

  　　去了小之珩的臥室。

  　　此刻。

  　　外麵天色已經快要亮了。

  　　寧蘅剛進門，便看見小家夥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好像在換衣服，一見到寧蘅，耳根一紅，小小的身子就往被子裏縮。

  　　“……”

  　　寧蘅一怔。

  　　這。

  　　這她不熟啊……

  　　她手忙腳亂的背過身，頗有些手足無措。

  　　從後麵跟過來的傅瑾州恰巧就看到這一幕。

  　　男人倒是不同於她的窘迫，直接大刺刺的進門。

  　　緊接著。

  　　裏麵傳來細細簌簌的穿衣聲。

  　　小家夥穿衣服好像很費勁，傅瑾州邊半教，邊給他穿：“抬手，抬腳，自己拎起來……”

  　　一直等了五分鍾。

  　　終於穿好了。

  　　寧蘅轉過身，朝著床邊走去，小家夥剛好穿上最後一隻襪子，然後直接甩開爸爸，撲騰了寧蘅懷中：“媽媽……”

  　　寧蘅將他攬入懷裏，想親親他的小臉，卻被小之珩不好意思的避開了。

  　　“爸爸說，男女有別，要我要守男德。”

  　　“……”

  　　寧蘅抬眼瞥了傅瑾州一眼。

  　　“你別聽他胡說，這不是你這個年紀該考慮的事。況且你是我的崽崽，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真的嗎？”

  　　小之珩稚嫩的嗓音滿是狐疑。

  　　“嗯。”

  　　寧蘅蹲下身，給小家夥穿鞋，穿好鞋，又帶著他進隔間漱口刷牙。

  　　一切就緒。

  　　傭人準備好了早餐。

  　　早餐準備了三人份，寧蘅卻一直在專注的喂小之珩，小之珩就那樣乖乖巧巧的坐在她懷裏，小臉紅撲撲的。

  　　傅瑾州蹙緊了眉。

  　　“他自己可以獨立吃飯。”

  　　寧蘅還沒說話。

  　　小之珩小手抓著寧蘅的袖口：“爸爸就是嫉妒我。”

  　　傅瑾州：“……”

  　　幾秒後，傅瑾州也笑了聲：“從前我抱著你媽媽這樣吃飯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寧蘅腦中迅速閃過一個片段。

  　　他似乎也是這樣抱著她，然後在她耳側偷親。

  　　她手一僵。

  　　抱著小之珩的手鬆了一下。

  　　“媽媽你怎麽了？”小家夥轉過頭來看向她：“爸爸真的有這樣抱過你吃過飯嗎？”

  　　“……”

  　　寧蘅夾起一塊玉帶蝦仁送到他唇中：“多吃點，補充蛋白質。”

  　　小孩子就是好哄。

  　　吃完後。

  　　就把這個話題忘了。

  　　後來小家夥倒是吃飽了，寧蘅卻一口沒入。

  　　傅瑾州逼著她陪著他又吃了點。

  　　好像……隻要那個臭小子在，她的目光就全都在他身上，未曾移動過半分。

  　　……

  　　小家夥的日常很是簡單。

  　　三歲的年紀，還沒去幼兒園，白天就是在房間裏看些書，跟著聘請到家裏的老師學著彈彈琴。

  　　隻不過今天。

  　　教他彈琴的，是寧蘅。

  　　而傅瑾州，就坐在旁邊看著，看著她演奏完一曲又一曲，看著她望著小之珩的目光，是從未見過的溫柔。

  　　後來。

  　　小之珩累了。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覺，寧蘅也在旁邊陪著他，小之珩其實沒怎麽睡著，倒是寧蘅，許是太累，昨夜沒睡，早上起的太早。

  　　迷迷糊糊中睡著了。

  　　而且睡得很沉。

  　　傅瑾州示意小之珩不要吵醒她，然後喊他出去自己玩，不要出家門。

  　　小之珩出去後。

  　　傅瑾州坐在床邊，輕輕撫摸她的臉。

  　　過了好久。

  　　他握著她的手，躺在她身側，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時光。

  　　有多久，他們沒有這樣安安靜靜獨處過了……

  　　好像。

  　　已經很久很久了……

  　　*

  　　寧蘅下午醒來的時候，床上空無一人。

  　　她起身。

  　　朝著門外走去。

  　　剛到二樓螺旋式樓梯拐角。

  　　就看到客廳門口，正在玩吹氣泡的父子。

  　　傅瑾州在旁邊吹著彩色的泡泡，小之珩笑著踮起腳，把泡泡吹的更高。

  　　傍晚的夕陽幻化成光圈，天邊被渲染的酡紅一片，暖色浮光灑在正在玩鬧的兩人身上，空氣傾瀉了一彎流淌的好時光。

  　　察覺她的視線。

  　　父子二人朝這邊看過來。

  　　小之珩跳著喚她：“媽媽！你快看，爸爸可厲害了！”

  　　寧蘅看著小家夥的笑臉。

  　　嘴角緩緩扯出一抹笑意。

  　　……

  　　寧蘅陪著小家夥玩了整晚。

  　　晚餐，寧蘅親手給他做了一碗杏仁羹。

  　　小家夥很開心，晚飯都吃了兩碗，要不是傅瑾州不讓他吃太多，他都不太想停。

  　　吃完飯。

  　　傅瑾州給他洗澡。

  　　寧蘅想了想，還是等小之珩洗完澡，睡了再離開。

  　　小孩子。

  　　睡得都比較早。

  　　小之珩洗完後，她進門，便看到傅瑾州滿身是水漬，頭頂著些泡沫出門。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狼狽。

  　　傅瑾州僅是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出門。

  　　……

  　　剛洗完澡的小家夥香香軟軟。

  　　寧蘅怎麽抱也抱不夠。

  　　小之珩窩在寧蘅懷中：“媽媽，今晚可以陪我睡覺嗎？”

  　　寧蘅點了下他的鼻子：“男女有別。”

  　　小之珩稚嫩的嗓音脆生生道：“我是媽媽的崽崽，是不一樣的。”

  　　寧蘅輕笑了聲。

  　　“睡吧，我守著你。”

  　　……

  　　過了很久。

  　　等到小家夥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寧蘅才起身，出門。

  　　剛出門。

  　　便看到了正靠在二樓高台邊，手中端著杯酒的傅瑾州。

  　　許是之前不曾察覺。

  　　如今靠的近了，寧蘅莫名的從他的側臉，看出了一絲滄桑。

  　　他的眼尾。

  　　好像長出了一根若有若無的皺紋。

  　　有一瞬間。

  　　寧蘅忽然就看到了他的這三年。

  　　每天忙不完的政務，開不完的會議，還要去醫院看望小之珩，或者……或者有時候忙的不可開交，累到精疲力盡，隻要醫院來一通電話，他就得立刻出發。

  　　等到小之珩好點兒了。

  　　他還得照顧他飲食起居，哄他別哭，陪他別鬧。

  　　養孩子，很不容易。

  　　可他養了整整三年。

  　　聽到腳步聲，男人轉過了頭，捏著高腳杯的手，微微攥緊：“你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