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魔君降臨
作者:蘇摩朱顏      更新:2023-07-04 13:11      字數:9576
  第四十八章 魔君降臨

    此刻,在雲荒的最北部,青之一族的領地上,有一片暗影悄然降臨。那是一個披著黑袍的影子,憑空而降,無聲無息地落在了青王的內宮。

    王宮的上空懸掛著一輪冷月,清輝皎潔。然而,在那個人影出現的瞬間,整個內宮都奇跡般地暗了一暗,似乎天上有一片烏雲掠過、遮蔽了月色。

    “智者大人,”跟隨在他身後的女子輕聲,“我們尚未通稟青王。”

    黑影並沒有理會,還是徑直往裏走去,片刻不停。冰族聖女隻能緊跟在後麵,不敢再出聲勸阻一句。

    這世上,又有誰能夠攔得住智者大人?

    那一日,從水鏡裏看到十巫在夢華峰頂聯手圍攻空桑大神官,最終卻铩羽而歸,智者大人麵無表情,,顯然是對此事並不意外——然而,在抬頭看到夜空星鬥的瞬間,卻發出了一聲低呼!

    那一聲驚呼,已經代表了從未有過的震驚。

    不知道從星象裏看到了什麽,智者大人不等十巫歸來,便親自帶領著他們從西海出發,萬裏迢迢抵達了雲荒,去尋找青王。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們一行人在寒號岬,卻並沒有看到青王派來接他們的軍隊。當她在尋思是不是空桑內部的情況又起了變化時,智者大人二話不說,直接便帶著他們長驅直入、來到了這裏。

    青王宮裏夜色深沉,守衛森嚴,那個影子在青王宮中穿行,卻如入無人之境。智者從守衛之中走過,守

    衛竟渾然不覺,刀劍竟然紛紛自動垂落,似乎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蒙蔽了眼目、進入了催眠狀態。

    “六部之王的所在,竟如此不堪一擊。”一直走到了青王的寢宮,智者終於開口說話,語氣卻是複雜,“如今的空桑,已無人矣?”

    話音方落,身後的聖女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從昏暗的月色下看過去,前麵的庭院裏花影蔥蘢,卻籠罩著一股血腥。那裏是青王日常起居的所在,卻已經沒有一個活人——鮮血從屍山上蜿蜒而出,在月下如同蛇類一樣四處爬行,漸漸蔓到了這一行不速之客的腳邊。

    裏麵的屍首已經堆疊如山,可是一牆之隔的守衛卻渾然不覺!

    那個刺客,又是怎樣的一個高手?

    然而,看到這樣的情形,智者反而發出了一聲低低的笑:“看來,有人來得比我們更早啊……”

    他腳步不停,轉瞬已經無聲無息地飄入了庭院,掃視了一遍屍體。那些屍體死狀各異,堆疊在一起。智者隻是看了一眼,便熟悉地報出了一連串的名字:“落日箭、疾風之斬、金湯之盾……唔,還有天誅?”

    他頓了頓:“段位很高——”

    “智者大人,青王他似乎已經……”冰族聖女剛要說什麽,隻見黑袍一動,智者已經消失在了眼前。

    冰族聖女連忙跟隨著智者進入了王宮的最深處,然而身形剛一動,眼前忽然閃過了一道白光,如同雷霆一樣交剪而

    下,轟然盛放!

    她下意識地往前衝過去,驚呼:“大人小心!”

    就在那一瞬,她看到智者大人從黑袍下抬起了手,淩空一握。

    那一道驚雷、竟然就這樣刹那憑空消失!

    “救命!”這一刻,王宮最深處有一個聲音傳來,卻是被擊倒在地的一個人——那人穿著華貴藩王服飾的人,披頭散發、滿臉鮮血,正不顧一切地掙紮著,想要穿過那些屍體爬過來:“來人啊……有刺客!救……救命!”

    然而,他剛一動,虛空中忽然出現了回環連綿的紫色光芒,如同屏障唰地展開。青王慘叫一聲倒了下去,在地上不能動彈。

    “不錯,”智者凝視著站在青王王宮最深處的人,微微點了點頭,發出了低沉含糊的斷語,“這種‘錦屏’之術,竟尚有人能施展?”

    他抬起頭來,看著出現在王宮最深處的老人:“你是?”

    在智者的對麵,一個穿著黑袍的老人一腳踩住了掙紮的青王,抬起頭來,看著這個貿然闖入的不速之客,眼神漸漸凝聚,手裏握著黑色玉簡,沉聲::“空桑大司命:源玨,奉帝君之命、來此誅殺叛賊!”

    “大司命?”智者聽到這個名字,黑袍深處的眼睛微微一亮:“不錯……看來空桑如今還是有人才的。”

    大司命蹙眉,看著這個不速之客:“來者何人?”

    “我是何人?哈哈哈……你是大司命,居然問我這個問題?”智者忽然間笑了

    起來——那笑聲非常詭異,如同從長夜最深處傳來,帶著一絲傲然和蒼涼,卻又充滿了殺氣。

    大司命心裏掠過一絲冷意,眼角下瞥,看了看地上的青王。

    “救命啊……智者大人!”那一刻,垂死的青王對著闖入的人放聲驚呼,聲音驚恐,“救……救命!”

    智者大人?大司命心中一驚:莫非眼前這個不期而遇的黑袍人,竟然是傳說中滄流帝國的神秘主宰者?

    大司命心念電轉,即刻轉過了手腕,十指扣向了青王——是的,既然大敵當前,首先得殺了這次的目標!

    然而他的手腕剛剛一動,虛空中忽然就有一股極其淩厲的力量迎麵而來,格擋住了他下擊的手。

    “既然你是大司命,那應該算是如今空桑術法宗師了吧?”智者凝視著王宮最深處白發蒼蒼的老人,一字一句,“那麽就讓我來看看、如今空桑的第一人,究竟有多少的水準?”

    “空桑的大司命,可別讓我失望啊……”

    ——————————————

    大司命怎麽一去就杳無消息?

    在雲荒的最高處,紫宸殿的王座上,時影推開滿案的奏章,發出了一聲疲倦的歎息——原來當萬人之上的帝君,竟然是比修行還苦的事。每天從寅時即起,一直要工作到子時,幾乎完全不能休息。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答應大司命坐上這個位置……

    然而,一想起大司命,時影的眼神便暗了一下:不久

    之前,大司命臨危受命,準備孤身去九嶷郡青之一族的領地上刺殺青王,以阻止空桑內亂的發生。然而,卻整整半個月再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按理說,自己應該主動和大司命聯係一下——然而奇怪的是,他心裏卻隱約不想和那個人對話。

    時影的眼神漸漸沉痛,撫摸著皇天沉吟。

    那個老人,是自己從小的庇護者,陪伴他度過孤獨的歲月,教授他各種學識,可以說在他的人生中取代了父親的角色——可是,他曾經那麽敬仰的那個老人到了現在,竟然是漸漸到了不能共存的地步。

    那個師長,竟然想要支配他的人生!

    時影想了片刻,最終還是歎息了一聲,推開奏折離開了紫宸殿,來到了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

    他換上了法袍,來到孿生雙神的麵前,開啟了水鏡——如今的他已經是空桑的帝君,再不能以個人喜惡為意,更不能意氣用事。無論如何,他此刻應該聯絡一下大司命,看看北方的情況如今怎樣。

    時影雙手合並,開始施展水鏡之術。

    咒術之下,銅鏡中的薄薄一層水無風起波,在他手下蘇醒,然後波紋漸漸平息,清淺的水麵通向彼端,映照出另外一個空間——然而奇怪的是,過了一刻鍾,水鏡裏居然沒有出現任何影像!

    時影的神色不由得起了變化:怎麽可能?居然失去了大司命的蹤影?

    他在神前開了水鏡,而咒術之下,這麵

    水鏡卻無法映照出影像,說明大司命的蹤影已經不在他的力量所能追溯的範圍裏——這是他侍奉神前數十年,幾乎從未遇到過的事情!

    不會是出了什麽不測吧?

    時影微微蹙眉,抬頭看了一眼天象:頭頂穹窿上夜空深邃,大司命所對應的那顆星還好好的閃耀著;倒是青王的那顆星已經暗淡無光,搖搖欲墜——一切順利,可是水鏡裏,怎麽又會映照不出對方的身影?

    他雙手結印,十指從平靜的水麵上掠過,再度釋放出靈力。這一次,當他的手指移動到水鏡中心點的瞬間,整個水麵忽然亮了一亮!

    平靜如鏡的水麵上出現了一個影子,淡淡如煙,一掠而過。

    “大司命!”時影失聲。

    是的,這一瞬,他終於看到了大司命的影子!

    水鏡裏,那個他熟悉的老人正站在一個深宮之中,雙手交錯在胸口,顯然是剛剛經曆了一場劇烈的戰鬥——袍袖上鮮血四濺,腳下躺著許多屍體,那些死去的人身上都有著青之一族的家徽。

    時影鬆了一口氣:果然,大司命已經成功地進入了青王府邸!

    然而,正當他要凝神繼續細看的時候,水鏡似乎被什麽力量幹擾,表麵波紋驟起,一切碎裂模糊,再也看不到影像。

    怎麽回事?誰幹擾了水鏡的成影?

    時影飛快地重新結印,雙手再一次在水鏡上掠過,用了比上一次更強大的力量、試圖去開啟新的通道。然而,這

    一次,當他的十指駐留在水鏡中心的時候,水麵平靜無波,沒有一絲的光亮。

    時影站在空曠的神殿裏,眼神越發的冷冽,神色肅穆。

    大司命的確是出事了——看來,隻能用水火大儀來開鏡!

    他霍然轉身,在神像前行禮,雙手合起舉在眉心,開始念起繁複的咒語——這個咒術漫長而艱難,當念完的時候,整個伽藍神廟的燭火似被無形的力量驅動,忽然齊齊一動,燭火向上躍起,整個火苗竟長達一尺!

    “去!”時影手指並起,指向那一麵水鏡,“開鏡!”

    一瞬間,滿殿光華大盛。那些燭上之火如同被號令一樣,從虛空裏飛速地升起,朝著他的指尖匯聚,又在他一揮之下飛快地向著水鏡飛去,唰地凝聚成了一道耀眼的流星。

    火和水在瞬間相遇。

    然而,火並沒有湮滅,卻在水鏡上就像煙花一樣細細密密地散開。那一瞬,水鏡仿佛被極大的力量催動,忽然間,就在火焰裏浮現出了畫麵!

    這一次,時影清晰地看到了大司命。

    戰鬥顯然又已經進行了一段,畫麵上大司命正從地上站起,劇烈地喘息,半身都是鮮血,束發的羽冠都碎了。他的胸口有七處深可見骨的傷口,作北鬥之狀,流出來的血竟然是呈現出暗紫。

    時影看一眼看去,不由得全身一震。

    那是七星拜鬥之術——在雲荒,除了他和大司命、居然有人能用出這種咒術!青之一族的

    神官不過是泛泛之輩,怎能做到這樣?

    “大司命!”他對著水鏡呼喚,“大司命!”

    在彼端的大司命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召喚,抬起頭,向著水鏡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終於聽到自己的召喚了?時影微微鬆了一口氣——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水鏡裏畫麵忽然變幻!

    那一瞬水鏡裏的景象、讓冷靜如時影也忍不住失聲驚呼。

    青王王宮的深處,燭火半熄,各處都籠罩著巨大的陰影。然而,在陰影的最深處,忽然有一隻手從大司命的背後伸出來,悄無聲息地扣向了老人的背心!那隻手的形狀是扭曲的,奇長無比,如同影子一樣慢慢拉長、靠近——

    然而更令他震驚的的是,那隻手已經侵入到了身側不足一尺之處,大司命卻居然絲毫未覺察!

    “大司命!”那一刻,時影忍不住失聲,“背後!”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來自彼端的提醒、在那隻蒼白的手即將接觸到後心的瞬間,大司命忽然臉色大變,頭也不回,袍袖一拂,一道疾風平地卷起,整個人瞬間憑空消失。

    時影一驚,認出此刻大司命用出的不是普通的瞬移,而是“迷蹤”!

    這是一種需要消耗極大靈力的術法,不但可以瞬間在六合之中轉移自己的方位,甚至還可以穿越無色兩界,從實界進入幻界——這個術法因為結合了好幾種高深的大術,普通術士隻要一次便要耗盡大半靈力。大司命此

    刻用出了此術,顯然是感覺到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勁敵!

    在時影尚自吃驚之時,水鏡裏畫麵忽然停滯了。

    火焰還在水上燃燒,然而裏麵映照出的景象卻再也沒有變動,就像是定住了一樣,青王府邸發生的一切都定格在了大司命消失的瞬間:地上橫流的鮮血、風中四散的帷幕、屋頂墜落的宮燈……一切都停住了。

    怎麽回事?難道是水鏡忽然間受到了幹擾?

    “大司命!”時影脫口驚呼,心裏瞬間有不祥的預感。他重新抬起雙手,飛快地結印,按向了水鏡,想要用更大的力量打通這一道微弱的聯係。

    然而就在那一瞬,定住的畫麵又重新動了!

    短促的凝固刹那過後,大司命依舊不見蹤影,房間空空蕩蕩。地上的血繼續流出、帷幕和宮燈繼續落下,一切仿佛隻是在頓住了刹那之後又恢複了正常——然而,時影卻在這樣平靜的畫麵裏感覺到了無可言表的詭異氣息,隔著水鏡、掌心都有細密的冷汗滲出。

    大司命呢?他此刻在何處?是正穿梭於無色兩界之中嗎?可是時間為何持續得那麽長?——要知道,“迷蹤”之術是不能持續太久的,否則穿行的人會被卡在虛實交界之處、永遠無法回到人世。

    就在心裏驚疑不定那一刻,隔著水鏡,時影再度看到了另外一隻手從黑暗裏伸出!

    與前麵的那隻手呼應,兩隻手緩緩交錯,在燭影下做了一個

    手勢:一手掌心向下,一手指尖朝天,忽然間、淩厲之極一撕!

    “不!”那一瞬,時影脫口驚呼。

    隻聽一聲鈍響,仿佛什麽屏障被擊破了,虛空中忽然落下了紅色的雨!

    “大司命!”時影心神巨震,失聲,“大司命!”

    “嗬嗬……”黑暗深處,似乎有人發出了一聲睥睨的冷笑。

    隻是一個眨眼,那雙手便縮了回去,消失於暗影之中,無聲無息如同鬼魅。青王府邸深處再也看不到一個活人,隻有紅雨不停地從空蕩蕩的房間裏滴落,在地麵上積成了小小一灘。

    “大司命!”時影臉色蒼白,對著水鏡彼端呼喚。

    直到此刻,他還是看不到大司命的蹤影,仿佛那個老人在施用迷蹤之術的時候出現了意外、被卡在了虛實兩界的交錯之處——然而,那些血灑落地上,一滴一滴,卻漸漸顯露了一個人形的輪廓!

    ——是的!那是大司命……是被那一擊困在了虛空裏的大司命!

    方才暗影裏的那雙手,隻用了如此簡單、卻蘊藏令天地失色力量的一個動作,竟將剛用完迷蹤之術、正穿行於無色兩界的大司命生生撕裂!

    那一招叫什麽?從未聽過、從未看過……甚至,在空桑所有的上古術法典籍裏都不曾有過任何記載。

    可那是多麽可怕的力量,幾乎接近於神魔!

    時影站在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裏,看著萬裏之外發生的這一切,雖然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但全身卻微微發抖。

    是的,大司命出事了!他要立刻趕去雲荒最北部的紫台!

    然而,當他剛一轉身,水鏡另一端忽然有什麽動了動,令他驟然回身——水鏡裏還是看不到人影,滿眼都是死寂,堆疊著屍體。然而再仔細看去,虛空中的血一滴滴的落下,卻是在有規律地移動著,漸漸連成了一條線。

    那一瞬,雖然看不到大司命的人在何處,時影卻忽然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是的,大司命、是在寫字!

    被困在虛空裏,大約已經自知無法幸免,那個老人,居然是用了最後一點力氣,用自己的血、在地上寫出了字!

    一點、一橫、一撇……居然是一個“祂”字。

    “祂?”時影低呼——大司命……他到底是要對自己說什麽?

    轉瞬,又一個字被寫了出來:“來”。

    接著,又是豎向的一筆。

    時影定定地看著地麵上那三個用血寫出來的字,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沉默地咬著牙,臉色蒼白如死。

    “祂。來。了。”

    大司命拚盡了最後力氣、用血留下的字,竟然是這樣三個字?

    祂是什麽?是剛才在暗影裏驟然出現的那雙可怖的手?那雙手的背後,又是一個怎樣的存在?那樣可怕的力量,幾乎在整個雲荒都不可能存在……

    祂,究竟是什麽!

    “大司命?”他對著水鏡彼端呼喚,聲音已經帶了一絲顫抖。

    然而,當第三個字被寫完後,虛空裏的血繼續

    瀑布般地滴落,卻再也不曾動上一動。水鏡上的火漸漸熄滅,再也映照不出任何景象——那一麵通往青王深宮的水鏡,居然被某種力量悄然關閉!

    時影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伸向了水鏡,想要阻攔水鏡的關閉。然而,當他手指移到水鏡中心點的那一瞬,那一層薄薄的水忽然動了。

    隻聽嘩啦一聲,平靜的水麵碎裂,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在彼端衝擊而來,薄薄的水麵居中凸起,如同一股泉水噴湧而出!

    不好!時影心念電轉,閃電般翻轉了手腕,指尖並起,向下點去;就在同一瞬間,那一層水噴薄而出——到了半空、居然幻化成了一隻手的形狀!

    ——兩隻手在虛空中相抵。

    那一瞬間,時影身形微微一晃,竟然連退了兩步,手上的皇天神戒忽然發出了耀眼的光芒,整個神廟被照得刹那雪亮!

    “是你?”

    閃電交錯的瞬間,他依稀聽到了一句低語。

    是誰?誰在水鏡彼端對他說話?

    然而,那個聲音一閃即逝,整個神廟在戰栗之中恢複了黑暗。那隻手也從虛空中消失,隻有無數的水珠從半空落下,灑落水鏡,如同一陣驟然而落的雨——所有的一切發生的如此突然,幾乎像一個轉念間的幻覺。

    隻有時影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方才的那個刹那,隔著薄薄的一層水鏡、他和一股來自不知何方的力量驟然相遇,相互試探,卻又轉瞬消失——這

    短短的交鋒裏,他能感覺到那股力量是如此的強大而神秘,深不可測,竟無法探究對方的來源和極限!

    是那股力量殺了大司命嗎?

    時影的手停在了水鏡邊緣,垂下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皇天神戒,沉默。水鏡上波光離合,映照著他的麵容,蒼白而肅穆。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影才從空無一物的水鏡上轉開視線,回頭看向了神殿外麵的夜空——璣衡還在天宇下默默運行,頭頂鬥轉星移,蒼穹變幻,無休無止。然而,卻再也沒有那個站在高台上觀星的蒼老背影。

    屬於大司命的那顆命星,已經黯了!

    那個刹那,時影心頭如猛受重擊,竟然踉蹌彎下腰去,無聲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穩住了自己的神智。

    是的……大司命死了!

    那個把他從童年的厄運裏解救出來,保護著他、教導著他的老人,就在短短片刻之前,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了!連遺體都灰飛煙滅、化為烏有!

    而他,竟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不到一天之前,他還在憤怒於這個老人試圖拆散他和阿顏、對自己人生的橫加幹涉的行為,甚至想著等回來以後要怎麽算這一筆賬——卻沒料到同一時刻、對方正在雲荒的另一端孤身血戰,對抗著前所未有的敵人!

    時影深深地呼吸著,竭力壓製著內心洶湧的波瀾,然而巨大的苦痛和憤怒還是令他幾乎崩潰。他張了張口,想要喊出來、卻喑啞無

    聲。那種痛苦盤旋在他的心裏,如同拉扯著心肺,令他無法呼吸。

    這是他一生之中,第二次眼睜睜地失去親人。

    那個老人,流盡了最後一滴血,被困在無色兩界之間,終究是回不來了。陷入絕境的大司命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向他發出了警示;而他,竟然連那個凶手是誰都無法看到!

    “祂來了。”

    祂,到底是誰?

    時影低下頭凝視著左手上的皇天神戒,那銀色的雙翼上、托起的寶石熠熠生輝,如同一直冷邃的眼睛。時影凝視著這枚傳承千年的皇天神戒許久,緩緩抬起手,覆蓋了上去。

    寶石還是熾熱的,如同一團火在灼燒。

    在隔著水鏡的那一次交鋒發生時,皇天神戒發出了耀眼的光,而此後便一直仿佛在燃燒——那是從未有過的異常,不得不令他心生凜然。為何在麵對著水鏡彼端這股陌生可怕的力量時,皇天會忽然亮起?

    俯仰天地、通讀典籍如他,也無法回答這個奇怪的現象。

    沉默了許久,時影振衣而出,從神殿裏走到了白塔頂上。

    星辰已墜,長夜如墨。最北方的九嶷郡上空,帝星已黯,新光未露,昭示著雲荒易主,帝君駕崩、新帝未現的局麵。

    然而在北鬥之旁,赫然有一道濃重的黑氣騰起!

    那道黑氣籠罩於雲荒上空,詭異不可言。從方向判斷,應該是來自於西海,然而尾部盤旋,錯綜複雜,又令人迷失了其最初來處——

    以他的靈力,竟然也不能追溯到這一股神秘力量的真正起源。

    時影不由得暗自心驚,通過窺管仔細地看著雲荒最北方的分野。

    隻見那一道黑氣在九嶷郡上空盤旋許久,仿佛感知到了來自白塔頂上他的窺探,忽然間換了方向,朝著雲荒中心飛撲而來!

    那一刻,時影隻覺得手上一熾,皇天神戒竟然又煥發出了光芒!

    難道……是祂?時影從璣衡前猛然抬頭,看向了夜空,心裏忽然有了一個論斷——早有密探稟告說青王和西海上的冰夷來往甚密;而十年前,少年時的自己也曾被冰族追殺於夢魘森林。

    這一切,都和青王脫不了幹係。

    難道,雲荒七十年後的滅國之難,竟是要提早來了?

    時影沉吟片刻,疾步從白塔頂上走下,連夜召來了大內總管,語氣嚴厲:“後土神戒呢?為何一點消息也沒有?”

    大內總管麵色如土,連忙跪下:“稟……稟告殿下,屬下派人將青妃的寢宮翻了一個遍,掘地三尺,拷問了所有侍女和侍從,卻……卻始終未能找到後土神戒藏到了何處。請殿下降罪!”

    “……”時影眼神一肅,手重重在椅子上一拍,想要說什麽又硬生生地忍住——大內總管是個有手段的人,他若說找不到,定然已經是竭盡全力,再責怪下去根本無濟於事。

    那一瞬,他微微咬牙,想起了那個給他帶來一生噩夢的女人。

    即使在世外修行多年,

    在他的心中,其實還是未能磨滅對那個害死了母後、鳩占鵲巢的青妃恨意。然而,直到她死、他竟從未有過機會和她麵對麵,更罔論複仇!此刻,她已經死了,時雨也死了,她的兄長、她的家族都麵臨著覆滅的危險……關於她的一切,都在這個雲荒煙消雲散。

    然而到了臨死,她竟還是留下了這麽一個難題!

    時影低下頭,凝視著自己手上的皇天神戒,壓住了內心的情緒,頓了頓,對著大內總管吩咐:“立刻召集諸王入宮,讓六部各族的神官也從領地上急速進京——調集驍騎的影戰士全數待命!”

    “是!”大內總管吃了一驚,卻沒有問為什麽。

    當總管退下後,深夜的紫宸殿空空蕩蕩,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時影獨自坐在雲荒最高處的宮殿裏,摩挲著手上佩戴的皇天神戒,眼神裏略過一絲孤獨。

    是的……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即便是在幼年,被父親遺棄,被送入深山,總還有大司命在身邊,幫助他保護他教導他。而到了如今,縱覽整個雲荒,目之所及全是需要他保護的臣民,竟然是一個可以指望的人都沒有了。

    這樣的重擔,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如果他在脫下那一身神袍之後,選擇雲遊天下,在六合七海之間打發餘生,會不會就沒有如今的煩惱了呢?

    —

    忽然間,垂簾動了一動,似乎有風吹過。

    “重明?”他沒有抬頭,低聲。

    隻

    是瞬間,重明化作鸚鵡大小,穿過簾幕唰地飛了進來,停在了他的禦案上,歪著頭,用四隻紅豆似的眼睛咕嚕嚕地盯著他看,似乎在打量著什麽。

    從昨夜之後,這隻神鳥已經快一天一夜沒見到自己了,此刻一旦飛回來,眼神卻似乎有一些怪異。

    然而,時影沒有留意到重明的反常,隻是心思沉重地皺著眉頭,吩咐:“去赤王行宮找阿顏,讓她盡快來一趟紫宸殿——”

    重明神鳥得了指令,卻並沒有動,隻是轉動眼睛看著他。

    “怎麽了?”時影微微蹙眉,“事情很緊急。”

    然而重明神鳥還是沒有動,上下打量著他,發出了咕的一聲嘲笑——這隻神鳥從小陪伴著帝王穀裏孤獨的孩子一起長大,幾乎是如影隨形,所以就在那一刻,時影明白了它的意思,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是。”他咳嗽了兩聲,“昨晚我是和阿顏在一起。”

    重明神鳥聽到他親口承認,歡欣鼓舞地叫了一聲,竟然唰地展開翅膀,就在紫宸殿裏當空舞了起來!

    “你這是做什麽?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時影卻歎息了一聲,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大司命剛剛去世,大敵當前,哪裏顧得上這些?”

    重明神鳥剛舞到當空,聽到最後一句話,忽然間仿佛被雷擊一樣地怔住了,啪地掉了下來,盯著他看,四隻眼睛一動不動。

    “是的,大司命剛剛去世了……死於紫台青

    王宮深處,他的金瞳狻猊也沒有回來。”時影將額頭壓在了手心,聲音帶著深切的哀傷和疲憊,“你看到了麽?他的星、如今已經黯了。”

    重明神鳥的羽毛一下子塌了下去,探頭看了一眼外麵的星野,不敢相信地咕嚕了一聲,呆若木雞。

    時影歎息:“我甚至看不到殺他的是誰。”

    重明神鳥顫抖了一下,忽地仰首長鳴。刹那間,有血紅色的淚從它血紅色的眼睛裏落下,染得白羽一道殷紅,觸目驚心。

    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重明神鳥居然也會哭!

    “重明……重明,”時影沉住了氣,可聲音也在微微發抖,“你比我們人類多活了幾百年,應該知道輪回無盡,即便是神、也有死去的一天——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重明神鳥一震,忽然發出了淒厲之極的啼叫。

    “是的,我當然要為他報仇!”時影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充滿了殺氣,“而且,即便我不找那個凶手報仇,祂此刻也正在趕來的路上了!”

    時影起身走出了紫宸殿,抬起手,指給它看西北方的分野——那一道黑氣正以驚人的速度向著雲荒的中心撲來,所到之處、星辰皆暗!

    那一刻,重明神鳥停止了哀鳴,全身的羽毛唰地豎起。

    “你看到了?”他回頭,看了一眼。

    那隻陪伴他二十幾年的神鳥嚴肅了起來,幾乎帶著人類一樣的表情,眼神複雜,沉默了一瞬,緩緩點了點頭

    。

    時影蹙眉:“你知道那是誰嗎?”

    重明低低咕嚕了一聲,欲言又止。

    “黑雲壓城,那個‘祂’,很快就要來伽藍帝都了!”時影轉過頭,對身邊的神鳥說,“去赤王府把阿顏叫來……如今在這個雲荒,也隻有她可以和我並肩作戰了!”

    重明點了點頭,翅膀一振,卷起一道旋風穿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