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星圖之變
作者:蘇摩朱顏      更新:2023-07-04 13:11      字數:8744
  第三十一章 星圖之變

    然而,雪鶯不知道的是,此刻她心目中最有本事的朱顏,卻正在遙遠北方的九嶷神廟裏、陷入了空前未有的絕望和無力之中——

    又一次失敗,三魂七魄從滿天星圖之中被震了出來,唰地回到軀體之中。每一次魂魄的遊離和重聚都會帶來萬箭穿心一樣的劇痛,朱顏再度跌到在了神廟冰冷的地麵上,額頭撞在燈台角上,磕出了淋漓的鮮血。

    “還……還是不行嗎?”她喃喃地抬起手,擦去了滲出的鮮血,感覺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手指在劇烈地發抖,連抬起來都非常吃力,更不要說結印了。

    這些天,她將自己關在神廟裏,日夜不休地用星魂血誓來操縱星辰,試圖改變星軌——然而接踵而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敗。

    每次當她用心魂融入天宇,讓自己的力量剛剛抵達三垣、試圖開始推動星野變幻的時候,所有的靈力便已經枯竭,眼睜睜地看著師父的那顆星辰就在不遠處、卻無法抵達——就差了那麽一點點,她卻始終闖不過那一關!

    一百多次的嚐試,沒有絲毫的進步。

    難道,真的如同大司命所說,如果能力不夠、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掌握星魂血誓,反而會被禁咒反擊?她在大司命麵前誇下海口,卻沒料到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不能在這短短的幾十天裏掌握這最深奧的咒術。

    她太高估自己,師父也太高估她了。

    朱顏匍匐在神廟

    的地上,微微發抖,抬起頭來看著神像——七星燈還亮著,蓮花裏的三魂流轉,七魄凝聚,純淨而安詳。

    已經快一個月了,中陰身的期限即將結束,自己如果還是無法突破,這三魂七魄便就要潰散,就來不及救回師父的命了!

    一念及此,她身子猛地一顫,竟吐出一口血來,眼前頓時全部黑了下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風在悄然流動,有一道白影掠來。

    重明神鳥收斂翅膀落在地上,扔掉了嘴裏叼著的朱果,一口叼住了她的衣領,將癱軟的人提了起來,四隻血紅的眼睛看著昏迷的少女,竟然露出了一絲歎息般的表情來。

    神鳥用喙子推了推懷裏的少女,“咕咕”輕聲叫了幾下,試圖將她叫醒,然而朱顏實在是太累了,竟然一時醒不過來,閉著眼睛毫無知覺地歪倒在了它身上。重明轉過頎長的頸,低下頭從地上撿起了那一串朱果,用喙子擠碎了,懸空滴在了她的嘴上,讓汁液一滴滴沁入唇中。

    過了片刻,朱顏終於緩緩醒了過來。

    “重明?”她精疲力盡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四隻血紅的眼睛,連忙負疚地道,“怎麽,我又睡著了嗎?對不起……”

    她虛弱地掙紮著,撐住神鳥柔軟的身體,想要站起來。然而那一瞬,重明神鳥猛然顫栗了一下,似乎是劇痛。

    “怎麽了?”朱顏吃了一驚,收回了手,忽然間發現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

    紅色的血!那些血是從重明神鳥的翅膀根部沁出的,將雪白的羽翼染紅。血液裏還有一絲看不見的暗綠色,如同蔓延的海藻,從翅根下蜿蜒而去、布滿了半邊的身體。

    “你受傷了?”她失聲,“你又被窮奇圍攻了?”

    重明神鳥沒有說話,隻是用喙子將那一串稀巴爛的朱果叼了起來,扔到了她的手心裏,用四隻眼睛看著她,咕嚕了一聲。

    “我不吃!給你吧,”朱顏卻搖頭,將那一串仙果舉了起來,遞到它的嘴邊,“你這次傷得很厲害,不治一下是不行的!”

    重明神鳥猛然往後縮了一下頭,避開了她的手,展開翅膀想要飛走。忽然間隻聽嘩啦一聲,重明翅膀橫掃,竟然碰倒了那一盞供奉著魂魄的七星燈!

    那一瞬,一人一鳥都驚住了。

    “糟糕!”朱顏失聲驚呼,和重明幾乎是同時撲了過去,將七星燈扶了起來——燈盞裏原本盛放著水一樣清澈的東西,應該是大司命親手所設,裏麵蘊藏著留住魂魄的力量。然而在這一撲之下,清水流空,這七盞燈轉瞬間黯淡!

    魂魄便是人的燈。七魄若是衰微,那……

    那一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朱顏唰地站了起來。

    顧不得身體還沒有恢複,她顫巍巍地抬起了手,用盡了全部力氣開始再一次施用星魂血誓:十指在眉心交錯,飛快結印,指尖劃過之處留下一道道耀眼的光華——是的,這是最後一

    次機會了!拚上她的性命,也要成功!

    她飛快地釋放出了所有的靈力,讓三魂七魄脫離身軀。

    心魂呼應著星辰,手指牽引著星軌,在紫微垣裏找到了和師父對應的那顆紫芒大星。她一寸寸地沿著星圖將靈力蔓延過去,竭盡全力想要接近它,然而,當即將抵達那顆星辰時,她身體裏的力量卻再度枯竭。

    不可以!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無論如何都要成功!

    地上的七星燈在漸漸熄滅,象征著生命的消失。那一刻,朱顏隻覺得全身發抖,似乎自己也在一分分死去——隻差那麽一點點、她就能接觸到那顆星辰了!為什麽她竭盡全力、始終無法突破那剩下的一點點距離?

    就在那一瞬間,眼前忽然掠過了一道白影,整個人便是一輕!

    在這最後的關頭,重明神鳥驟然飛了過來,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托了起來,振翅往夜空裏疾飛而上!

    “重明……怎麽了?”她失聲,“你想做什麽?”

    重明神鳥沒有說話,隻是竭力拍打著受傷的翅膀,馱著她朝著夜空疾飛而上。淩厲的天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仿佛刀子一樣割著她的臉,白雲一層層在眼前分了又合,她就這樣以閃電般的速度穿過一重重白雲,直上九天。

    “啊!”朱顏忽然明白了過來,“你……你是想要幫我嗎?”

    是的,隻差了那麽一點點的距離,她的靈力就可以抵達師父的那一顆命星了——而重

    明為了彌補那一點距離,不惜竭盡全力將她帶上了上了九天!

    此刻天已經快亮了,星辰漸隱,斜月西沉,而天宇裏師父的那一顆星辰搖搖欲墜,幾乎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但在九天之上看去,它已經離自己近了許多。

    不知道飛了多久,身周的空氣都開始稀薄了,冷風如同刀子一樣吹在臉上。重明的速度開始放緩,翅膀上似乎係上了沉重的鐵塊,每一次撲扇都用盡了力氣。朱顏可以看到毒氣從它翅膀下的傷口開始蔓延,讓半邊潔白的羽翼都變成了黑色——不能拖延了,就是現在!

    朱顏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神鳥的背上閉上了眼睛,重新將手指抬起,鄭重地在眉心結印!

    是的,成敗在此一舉。

    如果在九天之上施用禁咒還不能成功,如果師父魂魄消散,她也不打算回到這個大地,就這樣從鳥背上踴身一躍算了!

    她飛快地結印,用盡了身體裏最後一點力量。

    用念力飛越三垣二十八宿,再度聯結了那一刻紫芒的大星。那是師父的星辰,正在黎明前悄然墜落——

    朱顏用星魂血誓竭盡全力地接近那顆星辰,試圖把它拉離原來的位置,然而幾次嚐試未果。當她再度感覺到枯竭的時候,座下的重明神鳥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呼嘯,忽然加速振翅直上!

    鮮血從翅膀上不停滴落,神鳥不顧一切地托起了背上的少女,將她盡可能地送向離那顆星辰更近的

    地方。

    近了……近了!

    當漫天的星鬥都近在眼前的時候,朱顏的眼前一陣陣發白,不惜冒著損耗元神的風險,將靈力竭力推向彼岸,終於感覺到了聯結的悄然建立——跨越了最後的那一點點距離,抵達了那一顆星辰!

    那一刻,朱顏用力一咬牙,鮮血從舌尖沁出。

    她抬起手,用靈苗之血塗染指尖,飛快地劃出了複雜的符咒,同時從流血的唇齒之間吐出綿長的咒語。

    漫天的星鬥在眼前旋轉,漸漸納入了她的力量範圍。她張開了雙手,用最高禁咒將自己的鮮血祭獻給蒼穹,注入師父的那顆星辰。

    那一刻,星魂血誓開始啟動!

    星空下,屬於她的那顆大星驟然閃亮,發出了赤色的光芒,照耀天地。以那顆星辰為中心,四周星野開始微微晃動,向著她匯聚而來。

    動了……動了!那漫天的星鬥、居然因她而動!

    這個瞬間,朱顏終於感覺到了師父說過的“五行相生、六合呼應”的強大力量,如同澎湃洶湧的海水從四麵八方而來,灌注進了她的身體——她通過自己的心魂操縱著這一股巨大的力量,讓自己的命星煥發出巨大的光芒,橫向聯結了屬於師父的那顆紫芒大星!

    雙星刹那變軌、一舉便將即將墜落的暗星拉出了原來所在的軌道!

    整個星野在一瞬間全部改變。

    那一刻,蒼穹發出了轟然巨響。天空驟然雪亮如電,又驟然黯淡。

    漫天的星辰

    都在搖晃,如同天目即將墜落。在炫目的光影之中,朱顏再也支撐不住,手一鬆,竟然直直地從重明的背上摔了下去——與此同時,重明神鳥再也沒有力氣往上飛上一寸,一隻翅膀全然變成漆黑,在環繞的電光之中,從九天之上折翼墜落!

    她和重明雙雙從高空下跌,如同流星墜落。

    朱顏在下墜之中漸漸昏迷。最後的視線裏,隻看到無數星鬥在眼前旋轉、飛舞,仿佛有無數的流星雨飛快地滑落。她知道那是虛影——是被改變後軌道之後,那些死去星辰的幻影,隻停留一刹,便消失在時空之中。

    在從九天上跌落的瞬間,朱顏忘了死亡的恐懼,仰望的瞳孔裏映照著璀璨的星空,心裏隻有一個最後的念頭——是的!師父……我終於做到了!

    九嶷神廟裏,七星燈驟然大亮,綻放出閃電一樣的光華。七魄被看不見的力量催動,從即將熄滅的燈上亮起,和三魂一起唰地上升,向著夜空凝聚,回到了那顆重新亮起來的紫色星辰裏。

    星野變、天命改。

    從此後,天上地下,所有一切都已經不同!

    —

    當九嶷上空的星圖發生改變的時候,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裏有一雙深邃蒼老的眼睛凝視著這一切,再也無法抑製地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

    “真的成功了!”大司命看著天宇,有點不可思議,麵色狂喜,低呼,“隻用了三十二天……這個小丫頭,果

    然不簡單!”

    在他身後,有個聲音微弱地問:“什麽……成功了?”

    大司命霍然回頭,看著病榻上的北冕帝,眼神裏有掩飾不住的狂喜,忽然一揮手,道:“好了,現在影沒事了,你也可以死了!”

    大司命揮了揮手,瞬間撤去了籠罩在帝君身上的續命咒術。那一刻,病弱的老人頹然倒下,在錦繡堆中劇烈地顫抖,魂魄從衰朽的軀殼上遊離而出,蠕蠕而動,隨時潰散。

    “時間到了,我不會再耗費靈力用術法替你聚攏魂魄——如果運氣好,你大概還能活個十天吧。”為帝君續命幾十天,大司命似乎也是極疲倦,“阿珺,我們這一世的兄弟緣分,也差不多到頭了。”

    帝君的眼睛裏充滿了垂死的渾濁,看著大司命,卻有無限的不解和不安,努力發出了一絲聲音:“阿玨,你……到底在做什麽?”

    “說了你也不懂。”大司命卻是不屑。

    看著大司命拂袖轉身,帝君忍不住問:“你……要去哪裏?”垂死的人從龍床上伸出手來,枯瘦的手指微微屈伸,似乎想要挽留這唯一的胞弟:“等一等!”

    “怎麽,你怕一個人在這裏等死?”大司命應聲站住,回頭看著自己的胞兄,語氣含著一絲譏諷,“放心,青妃會來檸檬整理陪你走過最後一程——她不知道你已經拆穿了她,還想著要給你喂最後一碗藥呢!”

    北冕帝全身一震,喃喃:“青妃……她……”

    “你都已經親眼看到了,難道還是不相信?”大司命冷笑,“這種事,她也不是做第一次了——當年她還不是這樣對付了阿嫣?”

    “什麽?”北冕帝的身體猛然一震,“真的?”

    阿嫣。這個名字,即便是在垂死之時聽來、依舊有著驚心動魄的力量。

    “當然是真的。你難道相信當年是阿嫣賜死了你那個鮫人女奴?”大司命冷笑了一聲,眼裏露出刻骨的仇恨來,“也不用腦子想想,阿嫣她那種性格,怎麽能做得出那種狠毒的事?……你中了青妃的計。”

    “不……”北冕帝劇烈地喘息著,緩緩搖著頭,“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大司命冷笑起來,“你不可能中計?還是青妃不可能殺人?你忘了青妃送來的‘還魂湯’是什麽滋味了?——那是來自於中州苗疆的降頭蠱,可以控製人的神智,雲荒罕見。”

    頓了一頓,他冷冷:“既然明白了這一點,當年你那個鮫人女寵是怎麽死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明……明明是……阿嫣殺了……殺了秋水。”帝君劇烈地喘息著,聲音虛弱,卻絲毫不曾動搖,“和青妃……有什麽關係?”

    大司命冷笑:“所以我說你愚蠢啊,哥哥!”

    “不……不可能。”北冕帝似乎用盡了所有剩下的力氣,在思考著那一件時間遙遠的深宮疑案,眼神緩緩變化,身體也漸漸發抖,“秋水……秋水死之前

    ,親口對我說……是皇後殺了她!是她親口說的!”

    大司命冷然:“她說的不是實話。”

    “不可能!秋水她……她不會騙我!”北冕帝失聲,眼神可怖,“她……她的眼睛都被人挖掉了!我問過了,那一天除了皇後,沒……沒有其他人進過她的房間!”

    “是啊,你那麽寵幸她,自然相信那個鮫人說的話。”大司命聲音冷酷,將多年前塵封的往事劃破揭開,“如果我說,秋水歌姬的眼睛是她自己挖掉的,你信不信?”

    北冕帝猛然一震,失聲:“不可能!”

    “你看,就是我這樣告訴你,你也不會信,”大司命冷冷,看著垂死的胞兄,“那當初阿嫣這樣對你說,你自然更不會信。”

    “不可能。”北冕帝喃喃,“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那個鮫人中了蠱,被青妃操縱了神智,”大司命的聲音平靜而森冷,“蠱蟲的力量,足以讓她毫不猶豫地親手挖掉自己的眼睛,然後在你麵前嫁禍給阿嫣!”

    “什……什麽?”北冕帝虛弱的聲音都提高了。

    “青妃也真是狠毒。不但讓那個鮫人女奴自己挖了自己的眼睛,還把那一對眼睛做成凝碧珠,放在了阿嫣的房間裏。”大司命歎了口氣,同情地看了胞兄一眼,“你憤怒得發了狂,自然不會懷疑心愛女人臨死之前的話——青妃既殺了你的寵妃,又借她之口除去了皇後,這個後宮,自然就是她

    一個人的天下了。這種一石二鳥的計謀,也算高明。”

    “我親眼看著秋水在我懷裏斷了氣!她、她明明對我說,是皇後做的……”北冕帝全身發抖,似乎在努力地思考這番話的合理性,“時隔多年……空口無憑……你……”

    “你想看憑據?”大司命看著北冕帝的表情,冷笑了一聲,從懷裏拿出了一物,遞到了他麵前,“我就讓你看看!”

    ——那是一張微微泛黃的紙,上麵寫著斑駁的血書。

    北冕帝定定地看著上麵簡單的幾句話,微微顫栗。

    上麵不過短短幾行,寫的內容卻是觸目驚心。“天日昭昭”“含冤莫雪”“願求一死,奈何無人托孤”……斑斑血淚,縱橫交錯。

    那是白嫣皇後在冷宮裏寫下的最後遺言,十年之後,才出現在他的眼前。那裏麵,她寫了自己那一天裏的遭遇,也說到了看到秋水歌姬忽然自挖雙目時的震驚——然而,當皇後明白發生了什麽時,一切都已經完了。

    天羅地網已經落下,她再也無法逃脫。

    在被打入冷宮、輾轉呻吟等死的七日七夜裏,作為空桑帝君,他竟然沒有收到絲毫有關她的消息——如今回想才覺得此事詭異。想必是青妃操控了後宮上下,不讓皇後的一切傳到紫宸殿他的耳邊吧?可當時的他他沉溺在寵妃死去的悲哀之中不能自拔,哪裏管得了這些?

    等他知曉時,他的皇後已經在冷宮裏死去了數

    日。

    在死去之前,她又經曆過多少絕望、悲哀和不甘?

    “這是阿嫣臨死之前留給我的信,輾轉送出了宮外。”大司命枯瘦的手劇烈地發著抖,如同他的聲音,“同樣是一個女人臨死之前說的話,為什麽你就相信了那個鮫人女奴,而不肯相信自己的皇後呢?”

    北冕帝定定地看著那一紙遺書,說不出話來。

    是的,對於那個阿嫣,他甚至沒有多少的記憶。不知道是當初就不曾上心,還是刻意的遺忘——從皇太子時代開始,他就極少和這個被指配給自己的妻子見麵,說過的話更是屈指可數。連她最後的死,他都沒有去看上一眼。

    她這一封絕命書裏寫的字,甚至比他們一生裏交談過話還多。

    這樣的夫妻,又是一種怎樣扭曲而絕望的緣分。

    “十年前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正好在夢華峰閉關,等出關已經是一年之後。看到這封信,我立刻趕回帝都,卻已經太遲了。”大司命的聲音有一絲顫栗,厲聲,“阿珺,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恨不得你死!”

    北冕帝喘息了許久:“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

    “沒有證據。青妃做得很隱蔽,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已經被消滅了。何況你當時盛怒之下,根本也不會聽進我說的話——”大司命頓了頓,眼裏忽然流露出一絲狠意,厲聲,“那時候,我甚至想直接將青妃的母子全數殺了,為阿嫣報仇!”

    北冕帝

    猛烈一震,半晌無語。

    許久,才低聲:“那……你為什麽沒那麽做?”

    “嗬……那時候青王兄妹權勢熏天,如果我那麽做了,整個天下就會大亂。我從小深受神廟教導,無法做出這種事。”大司命沉默了片刻,又坦然道,“當然,阿珺,我也想過殺了你——可你那時候運勢極旺,命不該絕,我不敢隨便出手、生怕打亂了整個天下的平衡。”

    說到這裏,大司命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冷笑:“真可笑啊……就因為我知道天命,所以反而思前想後、束手束腳!——如果我是劍聖門下弟子就好了,快意恩仇,哪用苦苦等到今天!”

    北冕帝定定地聽著,忽然嘶啞地問:“那你……一直等到現在才動手,是因為……是因為,咳咳,現在我的運勢已經衰弱、死期將近?”

    “到後來,我已經不想殺你了。”大司命長長歎了一口氣,看了垂死的老人一眼,“阿嫣在遺書裏懇求我不要替她報仇,隻要我好好照顧時影——我本來想,隻要能完成她的囑托也就夠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厲聲:“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二十幾年了,他們始終還是不肯放過影!”

    “他們?誰?”北冕帝忽地震了一下,“青王?”

    大司命並沒有否認,冷笑起來:“那麽多年來,他們一直想斬草除根,光在宮裏的時候就派人下了三次毒手,你卻全然不知——

    我隻能借口天命相衝,不讓任何宮女接近他,以防青妃下毒手;在他五歲的時候,又出麵對你說:必須把他送往九嶷山神廟,否則這孩子就會夭折。其實這不是什麽預言,隻不過是事實罷了……”

    大司命頓了頓,低聲:“你根本無心保護阿嫣留下的孩子,我若把影就這樣留在後宮,他絕對活不過十歲。”

    北冕帝劇烈地咳嗽,神色複雜,似有羞愧。

    “幸虧你也沒把這個兒子放在心上,我那麽一說,你為了省事、揮揮手就讓時影出了家。”大司命淡淡道,“於是我把時影送去了九嶷神廟,讓他獨自住在了深穀裏,不許外人靠近——這些年來,我為他費盡了心血。”

    他看了垂死的帝君一眼,冷笑:“而你這個當父親的,隻會讓自己的兒子自生自滅!”

    “……”北冕帝不說話,指尖微微發抖。

    是的,那麽多年來,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了背負罪孽的小兒子,卻讓嫡長子在深山野外餐風露宿——在臨死前的這一刻,一切都明了了,巨大的愧疚忽然間充斥了他的心,令他說不出話來。

    “信不信由你……反正等你到了黃泉,自己親口和阿嫣問個明白也就知道了。”大司命長歎了一口氣,從懷裏拿出一物,扔到了北冕帝的手邊,“這個給你,或許你用得著。”

    “這是?”北冕帝看著那個奇怪的小小銀盒子。

    “裏麵是一根針,遇到中州

    的蠱蟲就會變成慘碧色。”大司命淡淡道,“我走後,青妃會再給你送來‘還魂大補湯’——到時候你大可試試,看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北冕帝握緊了那個銀盒,全身發抖。

    “如果是真的,你會怎麽做呢?阿珺?”大司命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的哥哥,“我勸你千萬不要惹急了那個女人……她心腸毒辣,一旦翻臉,隻怕你到時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冕帝死死握著那個銀盒子,臉上卻並無恐懼。

    “我有急事,必須得走了。阿珺,你可得好好保重多活幾天……否則,隻怕我們真的要下輩子才能見麵了。”大司命長身站起,回頭看了一眼垂死的兄長,眼裏有複雜的光,“當了一輩子兄弟,最後不能親眼看著你斷氣,真是可惜啊。”

    “你……要去九嶷神廟?”帝君終於說出了一句話,聲音嘶啞,“影是真的要辭去神職了?他是想回來嗎?”

    “是啊。”大司命淡淡,拿著他寫下的旨意,“你反對嗎?”

    “不。”許久,北冕帝才說了那麽一句話,閉上眼睛重新躺入了錦繡之中,喃喃,“他是我的嫡長子……讓他回來吧!”

    “回來,拿走我所虧欠他的一切。”

    ————————————

    遙遠的北海上,有一艘船無聲無息破浪而來。

    船上有十個穿著黑袍的巫師,沉默地坐著,雙手交握胸口,低低的祝頌聲如同海浪彌漫

    在風裏——船上既沒有掛帆、也沒有槳,然而在這些咒術的支持下,船隻無風自動,在冷月下飛快地劃過了冰冷的蒼茫海。

    “前麵就是雲荒了,”首座巫鹹抬起頭,看著月下極遠處隱約可見的大地,低聲,“按照智者大人吩咐,我們要在北部寒號岬登陸,去往九嶷神廟。”

    “唉……五年前沒有殺掉,如今還要不遠萬裏趕來。”另一個黑袍巫師搖頭冷笑,“希望那個人的確重要,值得我們全體奔波這一趟。”

    “自然值得,”巫鹹淡淡,“智者大人的決定,你敢質疑嗎?”

    十巫全部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我們冰族,七千年之前被星尊帝驅逐出雲荒,居無定所在西海上漂流,一直夢想著回歸這片大地,”巫鹹看著遠處的大地影子,聲音凝重,“智者大人說了,此行事關雲荒大局變化——如果我們能順利完成任務,那麽空桑王朝的氣數也將結束,我們重返大陸的時候就到了!”

    “是!”十巫齊齊領命。

    巫鹹剛想繼續說什麽,卻凝望著夜空某一處,脫口:“怎麽了?為什麽……為什麽星野在變動?”

    那一刻,黑袍巫師們齊齊抬起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本來是極不顯眼的角落,如果不是巫鹹特意指出,一般沒有人會注意到。

    在紫微垣上的那片星野,的確在移動!

    那種移動,不是正常的鬥轉星移,而是反常的橫移!

    有一顆

    帶著赤芒的大星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以罕見的亮度躍然於星空。在那顆星的周圍,就如有看不見的力量牽引著,其他星辰以明顯不正常的速度加速運行,一顆一顆地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星野變,天命改!這個雲荒,竟然有人在施行背天逆命之術!

    巫鹹脫口而出:“天啊!是誰正在移動星軌?”

    話音未落,那一顆赤芒大星的光芒忽然收斂。與此同時,那些被不可知力量推動的星辰瞬間停止了移動,搖晃了一下,唰地靜止了下來!天空平靜如初,所有星辰都在寧靜地閃耀,不知道哪些移動過、哪些又從未移動過——

    一切發生在短短的一瞬,若不是孤舟上的十巫此刻抬頭親眼目睹,天地之間估計沒有人會注意這片刻之間發生了什麽。

    是誰在試圖改變星辰、改變命運?

    “立刻將此事稟告智者大人,”巫鹹厲聲下令,“加快速度,前去雲荒!”

    沒有風的海麵上,那一艘船的帆忽然鼓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如同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唰地向著雲荒激射而去!